第40章 第四十章
李俶走后，郭珍珠由苏州刺史沈介福护送，陆路回了吴兴沈府。沈介福鞍前马后，还一口一个珍珠妹子，途中江南各处文官大多是沈阁老的门生，门生们自然热心照拂老师的女儿女婿，最后连沈介福都懒得一一解释，索性称呼郭珍珠就是沈家的二小姐。
到了吴兴沈府，沈府位于吴兴乡下锦溪，是极清静优美的一座小镇，沈阁老退隐之后半年住在老宅，半年与老友游历天下，逍遥惬意。沈府下人少，郭子仪索性叫妹妹下厨，他路上吃妹妹做的西餐实在上瘾，于是郭珍珠就大展身手，下厨给一家人做了几道菜。
沈阁老吃完拍案叫绝，连呼要收了郭珍珠做女儿。郭子仪求之不得，当场就拉郭珍珠来磕头，还说夺了您老一颗珍珠，自当还您一颗珍珠。郭珍珠当即跪在沈阁老面前磕头，改口叫“爹爹！”她打心底喜欢这位慈眉善目的老人家，以前她只有哥哥，现在不仅有了嫂嫂，还有爹爹，真好！
“噢哟！乖女儿！”沈阁老眉开眼笑扶起小女儿，他老顽童似的，还跟郭子仪郭珍珠说，“爹爹先认了你做女儿，以后独孤老儿见着你，肯定欢喜得要认你做孙女，那爹爹可不就占了独孤老儿的便宜，哈哈!”
大家都笑，沈阁老说的独孤老儿是他的老友，也是他的邻居，国手神医独孤藐。独孤神医孑然一身，行踪不定，据说最是好吃，沈阁老说独孤藐若是见了郭珍珠一定会抢了认她做孙女，好天天吃孙女做的菜。
隔天苏州父母官沈介福又来，听说了老师认女儿的事，他书生气重，立即香案备妥，宴请族里至亲，郭珍珠当着族里众人又磕三个响头，阁老呵呵直笑扶她起来，这样，正儿八经完成了一场认父仪式。
吴兴乡下的日子过得实在惬意，八月，郭子仪留下妻子待产，朝英也同留下，他带妹妹返回灵州。兄妹俩行至半路，捷报传来，安庆绪和李俶漠北大捷，契丹首领可突干不敌请降，李俶战功新树回京，玄宗皇帝设宴三日，嘉奖连连。当然，安庆绪也立下战功赫赫，他官升一级，任卢龙节度使，手下兵力达十万。
回到灵州，李俶的书信也送到。郭子仪在书房到夜深，郭珍珠送进来宵夜点心，在哥哥书桌旁不作声逗留。苏州回来，她明显感觉哥哥心事重重，她不知道哥哥忧心什么，还是在为她和李俶的事烦心？
“珍珠，你真的喜欢李俶？”郭子仪拉过妹妹，他问她，又觉得答案显而易见，洛阳和扬州，两次都是他给李俶创造的机会。
“哥哥，我可不可以……喜欢他？”郭珍珠迟疑了，要是哥哥说不可以……
“当然可以！”郭子仪一把抱住妹妹，好不容易找回她，只要她喜欢，他都给她争来！
“这么说，你喜欢他罗？”他突然有了玩笑的心思，问妹妹，“李俶，安庆绪，史朝义，哪个人吻过你呀？”
郭珍珠傻住，这么突然……
郭子仪也呆住，不是吧，“他们三个都……”
“不是！”郭珍珠赶紧否认，不过她心虚，“朝义哥哥没有……朝义哥哥是君子，他才不会……”
“没事，没事，天大的事有哥哥在。”郭子仪安抚她，虽然古代有授受不亲那套，而且这三个人都不好惹，尤其是史朝义，他一直没看穿史朝义的心思，萧女史临走前还特意跟他说，她小师弟史朝义不是个好相与的。
郭子仪其实有件事犹豫不决，这事跟李俶的信有关。
李俶信里写，他与安庆绪打败契丹可突干，临回京时他宴请北疆众将军庆功，安军中有人恭贺安元帅喜事成双，第一喜即是降伏契丹称霸北疆，第二喜，是安元帅将求娶回纥固伦公主，成为回纥王庭的驸马爷。
李俶写信告诉郭子仪的目的当然是不希望安庆绪和回纥公主结亲，安家和史家在北疆手握重兵只手遮天，要是安庆绪再成了回纥可汗的女婿，必然对李唐的江山有百害而无一利。
而郭子仪心惊的是，《新唐书》安史之乱那一节，清楚写了安禄山史思明反唐，安庆绪领叛军攻下长安后，唐室逃到灵州称帝，随后，广平王李俶挂帅天下兵马大元帅，郭子仪为副元帅，大唐与回纥结盟，回纥叶护两次出兵助李俶郭子仪打败安军夺回长安，而现在，安庆绪居然要娶回纥公主那燕，那么，一旦安家和回纥可汗成了亲家，回纥人还会帮他跟李俶？那历史，不就改写了？
“哥哥，我也要去富贵城！你答应过！我也要过节！肉孜节！”郭珍珠坐他腿上翻桌上的东西，正看到李俶那封信里两个字——回纥。
“好，不过不能白去，你要帮我个忙。”郭子仪当即有了个主意。
九月，郭子仪从三苗接回萧女史，他带了萧女史和妹妹，郭曜和郭旰，启程赴回纥。这次长孙全绪留守灵州，李嗣业调任镇西前最后一次随行护卫，一行人加上护卫铁骑共五十余人，一路且行且逛，不紧不慢去往哈刺巴刺合孙，回纥的京都——富贵城就在哈刺巴刺合孙雪山下。
雪山未到，遇上了一支长长的马队，马队派人来到他们队伍前，自报家门，“土谷浑奉信王阿布思，求见灵州郭将军！”
噢——去年年节前安庆崇牵线搭桥，被郭子仪请来灵州又放人鸽子的土谷浑首富，阿布思。
阿布思本就是土谷浑首富，又乐善好施，在陇西和北疆久负盛名，去年土谷浑郡王慕容顺画地封王，封他为“奉信王”。
郭子仪没见过阿布思，但他先迎上去，去年妹妹代他接待，李俶代他谈的生意，从这位土谷浑首富手上引入的战马品质超群，军中赞誉有加，看来今年他要多与人家亲近亲近。
那阿布思不愧是漠北首富，长长马队蜿蜒数里，所驮包裹银箱沉甸注目，连胡人保镖也个个精干魁梧。见郭子仪策马行来，他迎面抱拳，“郭将军新婚大喜，不知郭夫人可有一同前来呀？”
“嫂嫂即将临盆，不能随行。”郭珍珠已下了马车，行礼见过阿布思，她想起来，“对了，上回我哥哥喜宴您似乎没来呀？”
这一说，阿布思乐开了。“郭大将军大喜，在下岂会缺席。上回二小姐干了一杯滤渌翠涛醉倒当场，郭将军急得连洞房都不闹了，可是？”
郭珍珠大窘，阿布思立刻点到即止，转变话题，“郭将军的萧声真是人间仙乐一曲难求，在下有幸再遇将军，不知可否再听上一曲？”
“好呀！哥哥！再吹一曲嘛！”郭珍珠鼓动她哥哥吹，郭旰巴巴捧了萧过来，这萧可是她在洛阳行宫求来的，形音俱佳，可惜李俶不许别人教她吹，说什么男不吹笛女不吹萧。
“队列行军，我是将领怎么好抚琴弄萧的。”郭子仪不答应，郭珍珠吊着他袍袖撒娇，他索性停队休整。阿布思也停下马队，首富就是首富，手下两名胡人，一个托来桌椅，一个送上美酒，阿布思请郭子仪喝酒，郭子仪一口就眼睛亮了起来，“葡萄酒！”他有很久没喝到这种用浸在双层冰桶里的西域葡萄酒了！
“羊！好多羊！”“牧羊犬牧羊呢！”
郭珍珠和郭旰大呼小叫跑商一片山坡。
他们停下的前面，是一大片略有起伏的山坡，山坡上草被丰厚，一名牧羊人正吆喝训练一只牧羊犬控制头羊，来驱赶大群滩羊去几处山坡上分开吃草。
郭珍珠和郭旰年纪相仿，从来都没见过牧羊，郭旰拉着郭珍珠冲进羊群，惹得头羊受惊，直冲直撞的，郭曜急得大叫，张手喇叭形呼喊牧羊人救人。
“贵客莫惊！”那牧羊人拍了拍牧羊犬，体型娇小的牧羊犬立即在群羊中跃起，凌空跳跃，跃上头羊的背上。牧羊犬轻咬头羊的颈子，头羊立刻安静下来，牧羊犬不断走位，控制头羊来到一处山坡，跟着的滩羊也跟着上山坡，安安静静开始吃草。
“叔叔，我也想牧羊。”郭珍珠跑去牧羊人那儿，牧羊人招手叫牧羊犬回来，教郭珍珠抱起牧羊犬，让它闻了自己身上的味道，再示意她放下牧羊犬。
“贵客只管走动，凯莎会跟着贵客。”牧羊人示意郭珍珠去另一个山坡，郭珍珠试着走了几步，又跑了几步，“凯莎”就是那只牧羊犬的名字，它是一只雌牧羊犬，凯莎跟着她也走了几步，跑了几步，始终在她裙下徘徊。
凯莎跑时会时不时扭头看头羊，它似乎高能到能用眼神控制头羊，似乎在跟头羊说，“来，跟上贵客！”于是郭珍珠跑，凯莎跑，头羊也跑，群羊都跑。一人一犬数以千记的滩羊从这个山坡跑到那个山坡，又从那个山坡跑到这个山坡，神奇得要命，也累得要命。
“珍珠，你看我的！”郭旰早不叫姑姑了，他也叫珍珠，他一把抱起凯莎，蹭了蹭头脸衣服，一头跑下山坡。
郭珍珠一屁股坐下山头喘气，凯莎温柔回头看她，不知这犬是多通人性，它居然只带走了一半的滩羊，跟着郭旰，而留下了另一半滩羊，在山坡上陪着郭珍珠。
好美的草原，好美的天空，好美的——萧声。
郭子仪远远地吹起紫竹洞箫，他刚才说队列中不能抚琴弄萧，不过现在停队休整，而且妹妹牧羊的那一幕，山高水长，坡上青青，女孩儿娴静，犬儿羊儿温顺，实在如同画儿一般美好。
他吹了一曲，从头再吹时，郭珍珠捡了支草条辫的草鞭儿站起来，一边摇着草鞭，一边唱歌，清脆娇糯的歌声传过来——
“坡上青青草
野果香山花俏
狗儿跳羊儿跑
举起鞭儿轻轻摇
小曲满山飘
满山飘”
“冬去春来十六载
黄花正年少
……
耕田放牧打豺狼
风雨一肩挑
一肩挑”
萧音氤氲，歌声柔美，一曲吹完唱完，啪啪啪有人浑厚击掌由身后传来，一名络腮大胡子大汉尤自啪啪直击掌，他身边站着的，正是李俶。
“小郭来了也不打个招呼，小王好亲自出城相迎。”络腮大胡子热烈拥抱郭子仪，也与阿布思打招呼，然后去会郭珍珠，他身高腿长，两步一迈就到了郭珍珠面前，郭珍珠几乎要抬头望他。
“这想必就是小珍珠了，在下叶护。珍珠，你好呀。”络腮大胡子唱个喏，就要如法炮制来拥抱，郭珍珠一缩头，躲去她哥哥身后。
“嗣业，你们慢行进城，我先与两位殿下去见可汗。”郭子仪安排妥当，带了郭曜先行，李俶擦身而过，轻声说道，“晚些我来寻你。”
他们一走，阿布思和李嗣业都整队出发，那叶护和李俶一行中有一架马车，郭旰探头探脑去偷窥，车里突然伸出一只老人的手，“砰”地抓住郭旰小子，轮起就抛了回来。
郭旰哇哇叫，车里的老人留了情，只把他抛回了李嗣业面前。车前是回纥罗邪将军，罗邪来打招呼，说车里是来给可汗治病的□□贵客，国手神医独孤藐，独孤老神医。
“爷爷！”郭珍珠叫着跑过去，她的阁老爹爹天天念叨这位老朋友。
马车帘掀起，里面坐着一位白发白胡，满面红润的老人家，老人家大笑，“小珍珠？这可是沈老弟说刚认的小孙女儿？”
沈阁老太损了，明明认了女儿，跟老朋友说认了孙女，郭珍珠称呼老神医“爷爷”，老神医一口应下，这一下就比沈阁老短了一个辈分。
阿布思也过来见礼，他问道老神医，“老神医，您老怎么有空这么老远来给可汗看病？听说这半年一向是幽州史副使往返富贵城给可汗治病呀？”
还是罗邪将军解释，“史副使受了伤，身体不适。末将得了史副使的手信才请到老神医出诊，实在辛苦老神医，千里奔波，为可汗诊病。”
“朝义哥哥又受了伤？”郭珍珠蹙眉，脱口而出，“爷爷，您给朝义哥哥也看看病吧！”
哈哈！老神医捻胡大笑，史朝义是唯一得他真传的弟子，他受伤不会自己治吗？
老神医突然起了玩笑的心思，一把抓住郭珍珠手说，“我那徒弟二十有五还未娶妻，小珍珠，你这样关心他，不如爷爷做主，把你嫁了他？”
(https://www.tyvxw.cc/ty48614359/44625680.html)
1秒记住天意文学网：www.tyvxw.cc。手机版阅读网址：m.tyvx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