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仪式

　　

　　那夜躲在偏院里，意外听到大奶奶和安固林的一席话，却被发现。然后，发生了什么事情，怎么样了呢？

　　脑海中慢慢浮现出一张面容，很是模糊，只有个大概轮廓，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年月太久，她已经记不清楚了。说来也很奇怪，尽管如此，柯以然也一直清晰的记得那个人的存在，虽然不知道她长什么样子，但隐约知道那是个女人，在她死后，柯以然曾经无数次的想要在梦里再见到她，甚至是刻意的，自虐一般的回忆着她死时候的场景，她温热的血液一点一点浸透自己的身体，将自己死死护在身下，双臂紧紧圈住自己，甚至让她被勒的觉得疼痛，那般努力的抓着她留下的一丝一毫，却从来没有梦见过她。单薄记忆里，那人看起来很脏，穿着的衣服破破烂烂不知道多久没有换过，完全被泥土尘垢掩盖住了，瞧着灰扑扑的，已经看不出颜色，整个人也蓬头垢面，丢在大街上可能连乞丐都不想理，但看向自己的时候却很专注，柯以然一直未看清过她的神色，却也能感受到她那种无法言说的难过沉哀。

　　柯以然此刻忽然明白，自己为什么对那个小鬼有着那样特别的感觉，就是因为这个人，这个在她八岁那年，唯一给过她永不能忘的温暖的女人。只不过，偏偏是用鲜血暖了她。但她不喜欢，因为暖字过后，便是刺骨的寒冷。那代价太大，再也无人能给，于是，她便只能日复一日的独自承受。

　　而现在，那个小鬼也是一样。

　　为什么？

　　都是这样的方式。

　　她并不认识那个女人，然后，那个女人为她而死。这个小鬼，她有给过他什么吗？那一点点连自己也弄不明白的怜悯同情伸出的手算是真心吗？她不知道。可就是那么一点点，他也闭上眼睛，离开了。其实很多时候，柯以然都会觉得这个世界无比奇妙，幼时，曾以为的最亲近的人，最应该让她依靠的人，他们给她迎头一击，让她痛不欲生，提及过去的片刻飞羽都颤抖不已。后来，便有那么些素不相识的陌生人，送她一碗汤的热度，给她最预料不到的心悸。

　　柯以然用毛巾擦了擦脸，让思绪变得清晰些。

　　她不知道自己是被谁打晕的，醒来的时候便已经到了一个山洞里，洞顶不高，离她可能有个一米半的样子，四面都插着一个火把，正熊熊的燃着。大奶奶和安家的很多人都在，有她的父亲，她的二叔，有她的三舅舅，还有阿奇嫂，还有些谁呢？不行，想不起来了，因为人太多了，密密麻麻的站成排，认识的，不认识的，男女老少，有的是人，有的是鬼，她此刻也顾不得分辨，看的眼睛都花了，一眼望过去的时候就是一堆大小人头。

　　他们都望着她。

　　柯以然很害怕，不明白到底怎么了，她一直不被人喜欢，从来不会有这么多人如此注视着她，况且，那也不是她想要的被人关怀的被大家都喜欢的感觉，那些眼神，里面几乎要将她拆分刮骨的痛恨和惊惧半点掩饰都无，即使，年龄还小，也觉察出不对劲来。她想要站起身来，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完全动不了了，慌张去看，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脚都被绑住了。身下是一个大大的圆台，上面不知道涂抹了什么，气味有些腥。使劲费力的扭动着身体，尽管知道是挣不开绳索的，柯以然还是本能的不肯放弃，大声朝着端端站着的眉目威严的老年人求救，“大奶奶，大奶奶，我被绑住了。”八岁的女孩眼睛哭的红肿，声音断断续续的，嗓子都喊哑了。

　　好半晌。

　　那穿着黑绒单襟一排扣的老年人慢慢走到她身边，尽管脸色依旧肃穆，但还是能够看得出几分动容不忍来，但是，那一丁点儿的愧疚并不能改变已下的决定，大奶奶摸了摸她因为挣扎而汗湿的额头，语气从未那般耐心温软过，至少柯以然在安家大宅的几年里，从未见到过，“然然，别怕。然然病了，奶奶要给你治病，很快的，一会儿就好了。”

　　柯以然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心下惶恐，“可是然然没有病，是因为我和小胖子打架，所以大奶奶生气了，要惩罚我吗？我以后再也不敢了，大奶奶把绳子解开，我去给他道歉，我道歉就是了。”虽然她并不觉得自己有错，但是，只要别让她像现在这样，她什么都愿意做。

　　大奶奶额角的皱纹很深很长，将岁月的轻悄流走刻画的清晰，定定的看着她，那一瞬间，柯以然只觉得大奶奶像是要说些什么，但是大奶奶只是别开头去，顿了一秒，又转回来，语调放轻，她年岁大了，声音并不好听，但是那种难得的娇哄似的和蔼亲切还是让柯以然安静了下来，“然然很听话，大奶奶怎么会责罚你。然然，你不是很想像其它小孩子一样么，不用再看见那些奇怪的东西，大奶奶是要给你治病，治好了，你就和那些小朋友一样了，好不好？”

　　这对当时的柯以然的确是个抵挡不了的诱惑，她总以为自己的惹人不喜就是因为她这样异于常人的特别，倘若她也不会再看见那些怪东西，就可以和其它的小孩子一起玩耍，父亲也会对她很好，一切都会变好。于是，那时候的她，心中那点犹豫很快便消散了，最终点了头，强压着心里的不安，踟蹰问道：“那为什么要绑着我，会很疼吗？”

　　安固林像是很急了，面露不满，从人群之中走出来，催促一声道：“母亲。”大奶奶没有看他，只是又满怀慈爱地抚了抚柯以然的脸，“很快的，然然忍一忍。”倒是柯以然侧头去看了，只一看，脸上的失落和惊讶便掩也掩不住了，那个记忆里从未抱过她的父亲，此刻手里抱着一个小男孩。不过，那小孩是真的可爱，皮肤粉嫩，年龄也不大，估计才几个月大，两大眼睛黑黑亮亮的，清透的像是被水洗过，独自咬着手指，呆呆的看着这个又看看那个，在看到柯以然的时候，忽然就开心的笑了起来，一笑，便是两个圆圆的小酒窝儿，眼睛弯弯的像个月牙儿，唇红齿白。

　　好看的，让柯以然嫉妒。

　　大奶奶下了令，“把孩子抱过来。”

　　安固林松了口气，把那小孩抱过去，大奶奶接过，把那小孩放在她的身侧。他们离的很近，柯以然不用侧头，便能闻到对方身上甜甜的奶香味道，被男孩短短胖胖的手指戳到脸的时候，只觉得，这小孩子香香软软的，比起小胖子那些坏家伙要漂亮可爱的多。

　　那个时候，她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有了一个弟弟。

　　安宝珠。

　　听起来很女气的名字，但是却寄托了全部的希望光明和期许。

　　珍宝贵气明亮如珠。

　　安宝珠也的确如他们所想的那样，天真无邪自由自在，没一点心思。每次她被接出安源带到家里去的时候，都小狗一样的扑上来，撒娇玩闹着蹭蹭蹭蹭，尽管这是被父亲明令禁止的，还是把好吃的好玩的全部都拿出来，献宝似的，讨好的近乎小心翼翼，就如他们第一次相见的那般，喜欢她，毫不做伪。所以，他不知道，他那么喜欢的姐姐其实一点也不喜欢他，也如他们第一次相见的那般，嫉妒他，毫不做伪，由始至终。

　　那小孩，现下应该已经有十二岁了吧。

　　仪式进行的时候，那些人都退下去了。只剩下她、安宝珠，还有大奶奶和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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