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番外·成允文·三句话

　　他的名字叫做成鑫，父母在他上小学的时候就离婚了，他跟着妈妈。也许是父母的离异，令他成为一个问题少年。从小学到初中，因为多次留级，他成为班上年龄最大的孩子，同学们都叫他“大鑫子”。

　　初二的第一个学期，他被原来的学校所不容，被迫转学。

　　到了新的学校，新的班级，他第一眼就注意到了她，因为她是全年级学习最好的学生，而且就坐在他前面的位置。她的名字叫徐寒霜，人如其名，冷若寒霜。

　　他不爱学习，上课睡觉，下课寻隙滋事。老师经常拿他做反面教材，教育同学们不要怎样怎样。老师也经常拿徐寒霜做正面教材，教育同学们应该怎样怎样。他于是特别讨厌徐寒霜。

　　他在学校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欺负同学，看着同学咋咋呼呼，哭哭啼啼，或者幼稚地跑去找老师打小报告，他心里就会升起一种胜利的喜悦。经常有同学不堪其扰，跟他动手打起来。他就是因为打架斗殴，才转学到此的。

　　他将欺负的对象，锁定徐寒霜。不管上课还是课间，经常地扯她的头发，拽她的衣服，用圆珠笔或是尺子捅她的后背。在她椅子上洒水，在她桌斗里放小虫子。如果换做别人的话，估计早就哭哭啼啼地报告老师，或者跑去向老师要求调座位了。但是徐寒霜，默默地擦干净椅子上的水，默默地将桌斗里的小虫子扔到垃圾桶。

　　更为可气的是，徐寒霜一个字都没有对他讲过，把他当空气一样。那感觉就像拳头打在棉花上，不仅一点成就都没有，反而特别的挫败。

　　他扯着她的衣服后面的领子，不满地大声问：“喂，你是哑巴吗？怎么都不跟我说话？”

　　徐寒霜挣开他的拉扯，冷冷地说：“你知道‘酒逢知己千杯少’的下一句是什么吗？”

　　他想，既然“知己”什么的，应该是一句好话吧。当她说出那句“话不投机半句多”的时候，差一点把他的鼻子气歪了。他像是噎住了一样艰难地吞了下口水，感觉喉咙里难受得像卡了个鱼刺，吐不出又咽不下。

　　有一次，他用圆规去捅她的后背。碰巧徐寒霜要从抽屉里翻一本练习册出来，身体便向后一靠，圆规尖锐的针头就这样扎扎实实地没入了她的后背。她条件反射地向前一躲，伴随着一声痛呼，后背渗出一滴鲜血。那声痛呼徐寒霜喊了一半，立即咬着自己的手背把后半声憋了回去。她痛的趴在桌子上，过了十几秒钟才缓过来。

　　他吓坏了，心虚地说：“我没想扎你的，是你自己靠过来的。”他心里想，坏了，坏了这一次，徐寒霜肯定会告老师了，搞不好自己还得转学。他惴惴不安地等了两天，结果老师好像并不知道这件事。

　　他再一次抓着徐寒霜的领子，大声问：“你是胆小鬼吗？都不敢告老师？”

　　徐寒霜再一次挣开他的拉扯，再一次冷冷地说：“你听过鲁迅的一句话吗？‘最高的轻蔑是无言，而且连眼珠也不转过去’。”

　　他觉得自己受了莫大的侮辱，竟然被一个小女生骂得灰头土脸。关键是这个小女生，骂人还骂得那么别出心裁，都不带一个脏字的。

　　“你就是胆小鬼！”尽管他心里很泄气，但是嘴上还是不服输，“我会证明出，你就是胆小鬼！”

　　这天上学，他早早来到教室，因为他要给徐寒霜一个“惊喜”。他先是将她桌斗的出入口，用纸和胶带封住。然后掀开桌板，拿出一个罐头瓶，将瓶里的东西倒进桌斗里，最后盖上桌板。徐寒霜来了之后，一定会撕开桌斗上的纸。到时候，她就能看到他送给她的“礼物”了。到时候，她一定被吓得大呼小叫。到时候，他就指着她的鼻子说：“看吧，你就是胆小鬼！”

　　一想到这些，他就偷偷地乐。可是，左等右等，徐寒霜还是没到。他等得无聊，就翻出一本武侠小说，来打发时间。正当他看得津津有味的时候，忽然听到徐寒霜说：“这是你的吧？物归原主。”

　　他抬起头，只见眼前一条小蛇，正吐着芯子，跟他大眼瞪小眼。他吓得身子往后一仰，连人带椅子一起摔在地上。那条蛇正是他放到她桌斗里的“礼物”，但是他怎么也不会想到，徐寒霜会徒手抓着蛇的尾巴，就这样拎到他的面前。

　　那条小蛇在空中探着身体，头一点点升往高处，眼看蛇头就要够到徐寒霜的手了，她镇静地抓着蛇尾向下抖一抖，蛇头就又垂了下去。这一看就是捉蛇的老手，他委实惊呆了。

　　连徐寒霜的同桌，一个弱小的女生，都目瞪口呆地问她：“连蛇都不怕，你到底是不是女生？”

　　徐寒霜对她同桌说：“我很小的时候，就带着一群孩子捅马蜂窝了。上树掏鸟蛋，下河逮青蛙，都不在话下。自然不会怕一只这么小的小蛇。”

　　他听到那些话，心里感慨，真是人不可貌相，徐寒霜不可小瞧。

　　有那么一段时间，他不敢再去招惹她，连在过道里遇到，都要绕着她走。而她，也继续将他视作空气。两人，相安无事了一段时间。

　　很快到了冬天，那时候学校里还没有暖气，每个教室里，讲台旁边都有一个烧煤炭的炉子，用来取暖。为了抵御外面的严寒，除了讲台旁的窗户，其他窗户都紧闭着。

　　他和徐寒霜的座位，正好在两扇窗户旁边。他故意打开徐寒霜那边的窗户，还一边说着：“教室里真闷哪，开窗透透气吧！”

　　很快，徐寒霜默默地站起身，将窗户关上。可是等她刚坐回去，他又去打开她那边的窗户，还是那句“开窗透透气吧。”

　　当时教室外面，滴水成冰。寒风从打开的窗户吹进来，吹得徐寒霜瑟瑟发抖。她生气地说“成鑫！你成心的吧？”

　　“我本来就叫成鑫，你能把我怎么着？”终于惹恼了这个徐寒霜，他觉得自己做到了！终于尝到了胜利的喜悦，他非常得意，开开心心地趴在桌子上睡觉。

　　可是不一会儿，他被一阵像小刀一样寒风吹醒。他抬起头，发现不仅徐寒霜那边的窗户大开着，自己这边的窗户也大开着。而徐寒霜，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她转身向后，趴在椅子靠背上，似乎在专门等他醒来。

　　“好闷哪，开窗透气的话，一扇窗户怎么够呢？不如，两扇都打开。”她忽闪着大眼睛，假装无辜，他却恨得牙疼。他体会到寒风刺骨是什么滋味了，他站起身，去关上自己那边的窗户。可是等他刚坐回来，徐寒霜就再一次将窗户全部打开。

　　当他再一次起身的时候，徐寒霜声色俱厉地对他说：“你信不信？你关一次，我就开一次，我们就这样一直玩到放学！如果你今天没玩够的话，我明天继续陪你玩！”

　　他终于投降了，一边发着抖一边说：“我服了，我真服了！我们都不要开窗透气了，好不好？”

　　徐寒霜脸上升起得意的神情，“我再送你一句话：‘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记住了吗？”

　　有文化，真可怕！他用力地点点头，向她双手抱拳，“佩服！”他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

　　从那以后，他不再捉弄徐寒霜。相反，心里有种奇怪的情愫，在发酵。他开始留意她的一举一动。

　　每天的自习课，徐寒霜都被同学包围着，俨然一个小老师一样。她的讲解，比老师讲的更通俗易懂。并且，她不是简单地公布答案，而是循循善诱地引导着你自己走向答案。有的时候，她会在这里画一条辅助线，然后停下来，看着你，耐心地等着你恍然大悟。有的时候，她会指着题目里的一句话问：“你觉得出题的人为什么告诉我们，这两个角一样大？”然后停下来，对你温柔地说“你再想想吧，已经离答案很近了。如果还是想不通，再来问我”。

　　有一次，徐寒霜苦恼地跟她同桌讲，时间都用来给别人讲题了，自己都没有时间写作业了。但是当下一位同学捧着练习册去找她的时候，她还是耐着性子，不慌不忙地引导着同学自己去想，自己去找答案。

　　他觉得，她是个外冷心热的女生，表面上冷若寒霜，其实温柔善良。

　　看着徐寒霜桌旁，来问问题的同学络绎不绝，他不甘寂寞，故意拿着一道题去问徐寒霜，徐寒霜快速地把答案写给他，然后就将他推到一边。

　　“为什么给他们讲解题的过程，还讲得那么仔细，却直接给我答案？”他抗议。

　　“因为他们跟你也不一样，他们在好好学习。你根本不想学习，你不过是想过来凑个热闹，或者寻我开心。”徐寒霜冷冷地说。

　　他点点头，觉得徐寒霜说的一点都没错。

　　那一年，他十七岁，徐寒霜十三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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