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小传
她嫁来给中弘王做正妃时,已经十九岁了。
尽管名字叫兰静,但事实上她从来就没有安静过。慕容家的女儿能骑善射,个个都是巾帛不让须眉的性子,她慕容兰静自然也不例外。打小儿一杆紫薇银枪使得那叫一个虎虎生威,连她的兄弟慕容迥都曾甘拜下风,当然,其中故意放水的部分略去不算。
她,是天生的将门虎女的性格。
而这样的性格在女子以温柔娴淑为美的大周显然是不受男子欢迎的。
故而在其她大家闺秀小家碧玉十六、七岁就嫁了人的环境里,慕容兰静愣是耗到了十九岁仍待字闺中。
外面的闲言闲语透过了雕花窗传进了她的耳朵里时,她嗤之以鼻,当谁稀罕?她慕容兰静自有自己的好姻缘,才看不上那些肩不能抗,手不能提,只会满口之乎者也的道学生。
每当这时,她就会换上一身火红骑装,梳上一对麻利的辫子出去练骑射。
镶金边绣雀羽的袍摆在风中猎猎飞扬,仿佛雄鹰的翅膀,翱翔苍穹。她纵马在阳光里奔跑,感受近乎飞翔的自由,扬手射出一箭,准确地凿进箭靶正中心,发出笃定的一声“哆”。她痛快地笑着,仿佛这世上没有什么能比她更快更强了,那般畅爽淋漓,可是那些躲在深闺绣楼上的女儿家感受得到的?
只是偶尔练完遛马,她也会想想,自己未来的夫婿,会是什么样子。
慕容迥曾戏言,若是她真的嫁不出去,了不起就入赘一个男人,总不会让她独守空闺,熬成一个老姑婆的。慕容兰静的回应是十五个疾风刺,直逼得那混小子改口,妹妹一定会嫁给人上人,王妃命妇随您姑奶奶挑。
哪承想,真的一语成谶。
当皇帝身边的太监来宣旨时,慕容兰静像是被当头一闷棍,整个过程都是晕晕乎乎的。
还真是王妃了。
未婚夫不是别人,就是中弘王。
京城出了名的浪荡子。
他的花边消息远至异域的绝色美人,近至京城的当红花魁。甚至京里有好事者开了赌局,赌会有多少女人找上他的王府要他负责。
赐婚的当夜,母亲抱着她哭了好久,连慕容迥都悔不当初地恨不得咬了自己的舌头。
那样的风流浪子,换女人跟换衣服一样勤快,她慕容兰静嫁过去岂不是要守一辈子的活寡了?
只是圣意难违,抗旨是要降罪的,搞不好就是满门抄斩。
无论自己和家里人怎么的不情愿,大婚当日还是凤冠霞披,红盖头一遮,就这么送进了王府。
只是,事情的发展远比她想象的要可恨可气。
那个挨千刀的,竟然逃婚了!
陪嫁的丫头小心翼翼地看着她,生怕自家小姐做出什么过激之举。
而事实上,她做了。
还真不是一般的过激,简直出类拔萃。
听闻了这样令人羞愤难当的消息,她并没有哭,也没有闹,只是呆呆地看了一眼外面的一轮清冷明月。一想到自己很当回事的嫁了人,甚至幻想着进门第一天不管他是亲王贵胄,先下个马威再说,叫他不敢轻视自己。对方却很不当回事的逃掉了,慕容兰静觉得自己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越想越气,怒火丛丛上涨,到最后几乎冲破了她的天灵盖。
哼!逃?姑奶奶我看你能逃到哪里去!
她几乎是凭着一口气,扯下了红盖头,换下了嫁衣。
自己动手穿上了平日喜爱的火红骑装,持着紫薇银枪就冲出了王府。
现在一想,当时真是鲁莽。
后来,慕容兰静斜倚在红木卷草纹贵妃榻上,这么回忆着。
他们一追一逃,也不知怎么的,反正就是有了那么一次。
就是那么一次……或者好几次……纵是慕容兰静不是闺阁小姐的羞涩胆小,偶尔回想起来还是会红了脸。
然后回京前她纵马跃到他面前,拿银枪直指着那个男人,怒道:“姓周的,我告诉你,我慕容兰静的东西还没一个逃得了的!你也一样!逃得再远,再快,你还是我的男人!”
然而,火还没发完,一阵挡都挡不住的恶心感一下就涌了上来。
眼前一黑,她就失去了知觉。
七个月后,她收获一个可爱的小生命。
虽然因为之前的一路奔波,这个孩子身体有些弱,但随着他慢慢长大,眉眼轮廓是越发的隽秀俊美,比他父亲还好看。
而孩子他爹,是再也没有离开过她了。
这个浪荡子,一下子变成贤夫良父了。当然,慕容兰静甚少读诗词,也不知道什么能具体地形容眼前哄着孩子睡觉的男人的样子。
自少年起握剑二十余年的宽大粗糙的手逐渐学会了怎么给孩子换尿布,空了有十来年的中弘王府慢慢地热闹了起来,自少女起最喜爱的乌亮辫子一点点换成了已婚的妇人发髻。
他们都在一点点地为彼此改变,并享受着这种改变。
他们相伴着走过王府的长廊,相伴着看日出日落,相伴着看儿子成长,相伴着一起变老。
哥哥给自己的二女儿取名叫世兰,说坚决不要挂着羊头卖狗肉,慕容家的女儿就是性烈如火。他说要拿自己二女儿的名字修正慕容兰静的闺名给世人的误解,所以这个女孩儿叫做慕容世兰。
慕容世兰。
她笑道,好名字,一定能让人印象深刻。
是不是她家的人真正适合做的不是武将,而是神棍?
秀女大挑时,世兰的名字真的让人印象深刻。
最高的封位,最早的封号,甚至是最盛大的恩宠。
慕容家的人也再一次风光了一把,几乎可以和后族朱氏一族比肩。
然而慕容兰静还没有等到为自己母家得来的荣耀而高兴的时候,就先承受了一个正常女人无法接受的悲怆。
那个挨千刀的,居然就这么走了。
还没有陪着她看到玄汐娶妻,还没有陪着她头发花白,牙齿松动,他就这么走了。
混蛋男人!
你不是说,你给汐儿定的姑娘是个西域美人吗?你不是说,待汐儿长大娶了妻,就和她一同将曾经走过的地方再走一遍吗?你不是说,待我们老得走不动了的时候,就双双到江南养老,坐看云卷云舒吗?
看着他了无声息却依然俊逸得可以为他赢来无数女人亲睐的脸,慕容兰静泣不成声,无力地控诉这个男人的过分。
许她一个美好的结局,自己却半路脱逃,留她一个人在这世上。
我……我看你还逃!
她哽咽着凝视他,缓缓抽出手里的三尺青峰。
清冷的剑身,印着她流泪的眼,却没有了那只为她拭泪的手。
姓周的,我说过,你逃不掉的,我慕容兰静的男人,到死都是我的!
所以,你只要敢逃,我就敢追!
死亡的感觉没有她小时学枪时割伤手指疼,鲜血在缓缓地流逝,安静地带走她的力气,她的思维,她的生命。
至少在这最后一刻,她的名字并不是挂羊头卖狗肉了吧。
她伏在那个混账男人的身上,等到体温和他一致时,感到世界是如此的安静,她也是如此的安静。
喂,我来追你了。
只是……这次……上穷碧落下黄泉,你都不许再逃!
乾元六年,中弘王薨,其妃慕容氏自尽殉葬,独子周玄汐袭承王位。
池塘暖碧浸晴晖,蒙蒙柳絮轻飞。红蕊凋来,醉梦还稀。
春云空有雁归,珠帘垂。东风寂寞,恨郎抛掷,泪湿罗衣。
然而慕容家的女子,总是不一样的,无论是兰静还是世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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