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灵犀长公主出嫁,琅华殿的老宫人也放了大半天的假。不比他们的清闲,符端倚刚送别了长公主就回宫处理起账簿来。眼近年关,大小宫宴赏赐都得开始操办了,可是时值燕国战事,太后吩咐一切从简。她细细地算了花销,头疼于最后一场宫宴,同时也是灵素的百日宴。尚需四百两银子。再过两个月怀淑帝姬下嫁,紧接着就是开春选秀,都是极耗银子的。
“实在不行,就从宫妃的例银里省吧。”符端倚喃喃道,虽难免招人恨,可璟贵嫔这样的人她都经历了还怕什么呢?
这是早莺来报,说夏良媛来了。
这位夏良媛名唤夏盈盈,是布政使夏忠庆之女,十三岁入宫。人如其名,细细地眉眼,嫣红的小嘴,笑起来一对酒窝,水晶一般晶莹剔透,自有一股娇憨之气。一言一笑,带着漫不经心与天真。
“皇后安好。”声音也是黏黏糯糯地像是刚出锅的年糕一样甜软。
她一身海棠红撒花绫子袄儿,下罩丁香色槐绿边儿褶子裙,更衬得她气息甜美若三春之桃。
符端倚摆摆手示意她起来,夏良媛坐下后径直道:“刚才我再内务府那里见到了新进的霞影纱,想用它做裙面,素素刚把它抱回我宫里,结果内务府的人说董姐姐先要了的,所以……”她故意停了下来,小心又渴望地觑着符端倚,那双漂亮的眼睛一眨一眨的,可爱又惹人怜惜。
“无妨,也不是什么稀罕物。”符端倚淡淡道,“早莺,去把我库房里的那匹送去给董婉仪。她若要新制的,你告诉她,内务府最迟下个月会进新的。”
“谢谢皇后”夏良媛粲然一笑,亮晶晶的眼眸里纯粹地欢喜着,顿了顿,有有些害羞,“还有就是……皇上还生我的气吗?”
符端倚一怔,想了一下不由失笑。
纾润闲时多爱练字,且不喜有旁人在侧。平日他是个不难伺候的主儿,可一旦有人扰了他的清净,便立时晓得什么叫天子了。
那天夏良媛的娘家送来了家制的点心,她心思简单,欢欢喜喜地给宫里妃嫔们都送了点。待到了纾润跟前,不巧后者正在练字,点心渣子污了刚写的帖子。气得纾润忍了好久,终是拂袖而去,一个月都不曾召见夏良媛。
到底纾润刚弱冠,还是有些孩子气,都一个月了,只怕他自己都忘了那件事了。符端倚微微一笑,安慰道“后宫嫔妃,只用在宫里静等皇上驾临,旁的不用多想。”“皇上近来国事繁杂,难免没什么好耐心,做妃子的更要容忍。”“皇上最近忙得紧,自然是把精力都放在前朝,良媛若有空不妨多向太后请安尽孝。”云云。
打发走了夏良媛,符端倚歇了口气,看着手里的账簿发了会儿呆。最后嘱咐内务府,宫中妃嫔月例削去四分之一,昭阳殿以身作则削去二分之一。
外面寒风凛冽,吹得白日的残雪飞舞飘扬。有些大块的雪粒打在窗上发出簌簌轻响,听得久了,心里竟也泛着股阴冷的感觉,符端倚命早莺将炭火拨得更旺一些。
眼前无端地浮现出女儿的睡颜,小小的握着的拳头,圆乎乎的胖胖的脸,嘟着的红润的嘴巴。符端倚唇角微翘,心里也是无比的温柔,有灵素在身边,这昭阳殿也就没那么空旷了。她是怕冷的,所以有时会贪恋纾润来时带来的稍稍温暖。尽管那温暖是被规矩重重束缚了的,只是……规矩,不早都绑了她一生了吗?庶出的她没有像夏良媛那样随性的资本,言行出错只会给自己和娘亲带来难处,所以她早早地就懂得怎么在规矩里过日子,怎么从规矩得到她要的。
“娘娘,皇上召您伴驾。”孙福盛托着一个绿头牌道。
符端倚将头从账簿中抬了起来,有些疑惑。这几天纾润一直很忙,仪元殿有时甚至彻夜通明。即便有空,他也只是去杨容华或董宛仪那里坐坐而已。
“知道了,本宫梳洗一下就去。”符端倚起身理了理衣裙,“早莺,你留下和凝姑照料灵素。”
尽管轿子里有火炉,符端倚仍是觉得冷,拢了拢身上的秋香色镶毛边披风,心里开始担心灵素会不会冷着。
“等等,这不是去仪元殿的方向。”外头传来晚雁沉静得声音。
“晚雁姑娘,皇上命奴才去接娘娘去御书房。”孙福盛答道。
“嫔妃不得出入御书房,还是直接去仪元殿吧。”符端倚开口道。
“皇后娘娘,这是皇上的意思,奴才不敢违背。”孙福盛为难道。
沉默了一会儿,直到外面孙福盛都有些急了,符端倚叹了口气,“罢了,去吧。”
迈进御书房,纾润也正如符端倚想的那样正看着折子,旁边只有福今在研着墨。
“给皇上请安。”御书房倒暖和,混着熏香与墨香,刺激得符端倚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喷嚏,又忙用手帕捂住口鼻,“臣妾失仪了。”
“起吧,着凉了?”纾润大概今天心情不错,没有责怪,继续办着公,连头都没抬。
“没什么,只吹了点风罢了。”
“嗯。皇后注意身子,灵素呢?”
“挺好的,不哭也不闹。太后说性子像皇上。”提到孩子,符端倚泛着浅浅的笑,很是恬静温和,带着母亲的慈蔼。
“那就好。福今,把朕左手那落折子给皇后。”纾润指了指,福今立马抱了过去,“这是历年京城及北方因大雪冻馁饿毙的人数,皇后替朕整理一下,看看有没有可以入手的地方。今年的雪来得快,光设粥厂怕是来不及。”纾润说得轻描淡写,于皇后却是平地惊雷,倒吸了一口凉气,猛地抬头带得耳上的芙蓉环流苏耳坠一阵乱晃,打在脸上有一下没一下的冰凉。这是……真真正正的女子干政,大周开国以来闻所未闻。
符端倚的心脏怦怦地跳着,面上强自冷静道:“皇上,使不得。后宫女子不干政,臣妾亦不敢置喙皇上的国事。”
纾润冷笑,面无表情地挑了挑眉,“哦?那上次母后那里,你又怎么敢了呢?”
“上次臣妾已是逾越,如此,更不敢明知故犯。”符端倚低头答道,心里略有慌乱,背上的汗水已将里衣微微濡湿了。
“行了,朕说可以就是可以。”纾润道,又强调了一句,“母后也允许了,你以后若是有空便来御书房帮朕看些折子。”
符端倚恭顺又不失端庄道:“是。”心里惊疑太后如何会允许自己插手朝政呢?
福今将折子放在符端倚手旁,又为她沏了一杯红枣茶,便退到纾润身边继续研磨。
折子上的字都极齐整,比内务府的人写得不知好上多少,看得省心。上面是历年哪个郡哪个县雪下得程度,以及冻亡人数等等,旁边还标注了当时管理的官吏。有些是她在闺阁时听祖母和父亲说过的,还有的很是陌生。当看到其中一个名字时,她轻咦了一声,惹得纾润抬头看了她一眼。符端倚问道,“皇上,这楼归远是何人?”
纾润也有些疑惑,转首看向孙福盛,后者忙道:“皇上,那是永州都督的长公子,其母乃三品奉宣淑人。”
“奉宣淑人……”符端倚想了一会儿,恍然大悟,“说来也算是皇上的表兄弟。”
见纾润仍有些疑惑,符端倚微微一笑,温婉道:“奉宣淑人是昭惠太后的堂表妹,若论亲戚关系,其外祖父与昭惠太后的祖父是亲兄弟。记得两年前,奉宣淑人还进宫给太后请过安呢。”
“哦。”这么说来,纾润也有了些印象,“仿佛是字松房吧,朕都快不记得了。怎么了?”
“臣妾看着这些折子,觉得楼大人接管的几个地方饥亡人数最低。不如这次仍让他来管理?”符端倚翻了几页,又道:“还有这位冯保东冯大人,这几年的成绩也是不错的。”
纾润放下玉管想了一会儿,“孙福盛,把这两个人拿给工部侍郎洛秋山看一眼。”
“是。”
“还有,臣妾以为皇上可命人征用流民,分发杂布粗麻,组织起来自给自足。”符端倚加了一句。
“倒是个好法子。朕记得建元年间似乎也用过。”纾润又埋头写了几个字,“不早了,叫下面的人传膳吧。”
“是。”孙福盛答道,退了出去。
自那以后,纾润就常召她到御书房看折子,有时也带着一些在昭阳殿办公。太后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偶尔洛贵人有点微词,也被太后打太极一样圆过去了。太后威慑前朝后宫那么多年,宫人一看风向便对皇后处理政务缄口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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