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一百八十九 【一视同仁】
眼见面前的男孩变了脸色，丸子连忙收起笑意，把方才在小院里发生的事原原本本描述一遍，语气不疾不徐，认真正经。
她话一说完，也不待看过大野的反应，脸上的笑重又活泛起来，伸出一根手指，越过圆木堆砌而成的砖床分界线，轻敲在大野肩头上，欢快地打着拍子：“这下可好了，以后和刀尾相处，再不用担心受他的气了~”
然而大野不肯接茬，绕开目光，闲散环顾四周一圈，低头看向双膝，慢慢勾起嘴角，“你觉得，他是去看鹿，还是去看你？”
听到他这么问，丸子愣了一下，露出一脸吃东西呛到嗓子的表情：“呃，肯定是看鹿啊。”
“哦，那真巧。”大野说这话时带着笑意，声音却放得很轻，“也可能就是‘你觉得’而已。”
话说的这么明白，谁还能听不懂意思？丸子鼓鼓嘴，正想出言反驳，大野又问来一句：“他手里提了灯吗？”
被这么一打岔，丸子顿时忘了自己本来想说的话，只好顺着大野的问题往下思考，比照着回忆中的画面很快得出结论：“没有，他没拿提灯。”
如果刀尾拿了灯，不管火光有多微弱，在黑漆漆的院子里也很显眼，一经现身就会立刻被她还有小鹿察觉到，根本用不着听动静等他出声。
待她话一答完，大野拍拍手背，跟着打出个脆生生的响指，说话声比先前拔高好几度，从中再寻不见半点笑意，“这就对了——因为知道有你在，有光可借，他就省得自个拿灯了。”
没错，事情的经过、结果，已经明摆在眼前。
那个家伙肯定是先注意到丸子在院子里才出来的。不是去看小鹿时正巧撞上丸子，根本就是因为看到小丸子在才凑过去。
平常见人没个好脸色，和她独处就有说有笑？当着他的面怎么不和她好好相处，背地里忽然转性敢问演的哪出？真叫人看不惯，瞧不上。
他现在气归气，账倒是算得很清，一点都没落在小丸子头上。
她刚才跟他讲的话，他可是一字不漏全都听进去了，包括那段她因为心里想到他，才忍不住在面上现出笑……要不是因为正在气头上，他估计又要害羞给她看了吧。
现在大敌当前，他可没功夫扮潇洒，得当着她的面把警钟敲破，免得这傻丫头不知不觉给人甜头尝，被占了便宜还乐呵呵的。
这可不是拦着她正常交朋友啊，是护她帮她，免得她识人不慧，被性质恶劣，很会装样子的大尾巴狼骗了。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见丸子摇头晃手正色道：“不，还真不是这样。”
“怎么不是？”他嗤笑一声，半倚在圆木上倾身向她压近，“你想替他说话？”
“没有啊，就事论事而已。”丸子不以为意地撑着下巴眯起眼，“散场走人的时候，我看见他往茅厕那去了，也没说找我借个灯呐。”
院子里敞着天，好歹能照进点月光，茅厕里可是黑的伸手不见五指，刀尾往那地方跑都敢不要灯，两手空空的出现在她身后又算得了什么。
他们做猎户的眼睛尖，可能夜视能力也比较强吧。
不得不承认，小丸子说的话确实有些道理。当真排除掉刀尾循光而来的可能，也许两人会在院子里碰上，纯粹只是个讨厌的巧合也说不定。
但除此之外，还有其它值得介意的事，有待推敲的环节。
先前他在屋子里坐着，隐约听到了男性的笑声，当时并没有多想，还以为是从隔壁屋传来的，哪知道声源就在院子里，要早知道的话，准保跑出去一探究竟。
同样的时间，同样的地点，在那的人若换成水鳄、鹿牙或者凡特，都不打紧，惟独这个刀尾，千不该万不该在那笑。
此人平日总摆着一副讨债脸，说起话来夹枪带棒颐指气使，本以为完全是性格因素作怪，就是这副天生的臭德性。
若是这样也就罢了，也算真性情，相处起来省得虚与委蛇相互试探，免得累人烦心浪费时间。
可他却在小丸子面前笑了，独独对她一个人笑了。在此之前，他可从来没见他对任何人正儿八经的笑过。
小丸子可有做什么利于他、益于他的事，显著到足以推进、改善彼此的关系？
没有。
问题出在谁身上一目了然。
对大野来说，整件事最可气的地方就在于：这家伙居然敢偷偷摸摸跨过他跟丸子交好。
原来先前那些差劲的态度全都是冲着我一个人来的，摆给我一个人看的啊？
大野越想越觉得恼火，脸上的表情生动到家，蹙眉咬牙，半点遮掩的意思都没有，丸子搁边上安安静静地守着，探头探脑观望了一阵，忽然抬手挠了挠头发：“哎，我知道你现在可能听不进去我说的话，但还是想试着劝一句。”
他皱着眉头转过脸，看着她眼神复杂了一瞬：“说。”
于是小丸子对视向大野，认认真真道：“其实……如果当时在院子里看鹿的人不是我，而是你，刀尾也会主动对你搭话，主动跟你笑的。”
“不可能。”大野想都没想，斩钉截铁地否定了丸子的假设。
“怎么不可能？刀尾今天见到我们，没生气也没发火吧，这种情况下，他对你好还是对我好，很可能只是时机先后的问题。”
听完丸子说的这段话，大野是真的有些失笑了：“照你的意思，他也想跟我做朋友咯？只是还没来得及逮着机会示好？”
丸子用力点头，“嗯。我早就说过，有预感你们会成为朋友。”
他嗤了一声，“我怎么不觉得？”
“啧，这种事都是旁观者清嘛。”甭管信与不信，大野的神色显得比方才和缓不少，看来她这岔打得不错，至少分散注意力，转移思路的作用是起到了。干脆趁热打铁把话说得再满些，稍稍激将道：“不信的话，等明天看看刀尾怎么待你，就知道你对我对了。”
“好啊，我倒要看看那家伙会怎么讨好我。”
话是这么说，他才不信真会有这等从天而降的给力“好事”呢。
然而到了第二天早上……大野捏着手里的烤薯，呆若木鸡。
丸子手上也捧着一个，个头比他的那个要小，外皮炸裂，露出里头油黄的薯芯，甜香四溢。
这两只红薯都是刀尾烤的，亲手递了丸子一个，又递了大野一个。
丸子毫不犹豫地接过红薯，朗声道谢，大野则迟疑了半天，怀疑自己看花了眼，或者刀尾看花了眼，把他错认成了别人。
在此期间，刀尾一直很有耐心的长伸着手臂，没有急赤白脸的催促，没有趾高气昂的发狠，仅仅只是平静地注视着大野。见他迟迟没有动静，刀尾面上似乎显现出几分轻微的疑惑，歪着脑袋微扬起下巴。
他努力按捺住极欲抽搐的眉头跟嘴角，尽量不动声色地接下那颗烤薯，满头黑线的在心中暗暗不可置信道：难道刀尾真的转性了？
这还不算完，他才拿稳烤薯，刀尾又把盛着盐味南瓜酱的陶碗递向他，说出一个“喏”字。这服务也太周到了吧？他磨磨蹭蹭、哭笑不得的回出一个“嗯”字，把手中尚未啃过的烤薯向碗中探去，蘸饱酱料再提起来。
刚把手里的烤薯对半掰开，一边呼呼吹气，一边啊呜一口的丸子跟着轻快地“哎”了一声，举起手中还没被咬过的另一半烤薯，嘴里裹着食含混不清地嚷道：“把碗拿过来一点，我也要！”
南瓜酱咸鲜可口，烤薯香甜软糯，搭配着吃起来更是滋味奇佳。
不一会功夫，俩人手里的烤薯连皮带肉进了肚子，盛酱的碗也空了。
丸子用胳膊肘轻轻碰上他的手臂，跟着抛来一记意味鲜明，俏生生的眨眼：“怎么样？我说的没错吧？”
大野默默瞟她一眼，明明应该引以为好事，心里却有点不大得劲的微妙感觉，类似打擂台时己方全副武装，严阵以待，做好放马过来的把式，却被最最重要的对手放了鸽子，眼看着对方使出一招握手言和，翩然离去，晾得你在台上形单影只，无的放矢，像个不战而败的傻子。
昨晚的事，大概真的纯属误会，刀尾没有耍滑头私会小丸子将其拉拢的打算，也并不双标，对他和对小丸子没什么分别，坏的时候一起坏，好的时候一起好，一视同仁。
看刀尾现在的样子，似乎是接受了他们作为‘家人’亦或‘朋友’的存在？其实看铃铃、鹿牙对这二哥的亲近程度就知道了，面对真正在意认可的人，刀尾其实也有相对温柔友善的一面，虽然表现得并不明显。
总而言之，和他做朋友好像没啥坏处。
既然对方没什么不良动机，他再继续疑心暗鬼，庸人自扰未免太没意思。
想通这点后，再面对刀尾，他也能做到心平气顺，泰然处之了。
三人关系正式缓和的第一天，没发生啥值得一提的大事，过得平淡无奇，波澜不惊。
吃罢早饭下地做了两小时工，他们被邻家大人喊去上课念书，这次刀尾也去了，大野和小丸子意外的发现，他居然是个优等生，学习进度比其他同龄人快了不少，甚至比某些十六、七岁的大孩子懂得还要多。
看他的样子根本不像个爱念书的，平素又花了大量的时间磨练打猎技艺，按理说文武分家两难全，总得落块短板才是……
小丸子背着刀尾，对此见缝插针地发表了一番看法，最末一句感慨是：“大野你果然和刀尾很像哎。”
这个念头她早在心里想过好几遍，当着当事人的面说出来却是第一次，大野初听她这样讲，觉得有些意外，扬眉反问她：“哪里像？”
就见她掰着指头数点道：“你们俩头脑都很好，身手也厉害，看起来不怎么爱说话，其实很能讲……”
丸子一口气说了一堆，大野还没来及消化出感想，就又听到她不紧不慢的补充了一句：“还有，长得也都很好看。”
原来我们在她眼里竟有这么多共同点吗？大野失笑地摇摇头，“我不觉得像，论身手我肯定打不过他，至于嘴巴上的功夫，谁都比不赢你。”
“不敢当不敢当~”丸子连连摇手，满脸巧笑，忽然变化语气，透露出几分有意为之的不怀好意，“排除否认掉的两点，还剩下另外两点，你也承认自己是咯？”
大野闻言一愣，对应着回想起另外两点是哪两点，貌似是头脑好和长相好……
这种话甭管是不是事实，谁愿意明着承认啊，傻死了……
但是梗着脖子矢口否认也很别扭，如果现在试图逗弄他的人不是丸子，只要彻底无视，不去理会便好了。可面对丸子，他真的是一点办法也没有，进无可进，退无可退。
正当他僵持在原地，左右为难时，丸子继续笑呵呵道：“看，这就是你们一点都不像的地方。”
一会像一会不像，你到底在说什么呢。大野无奈地叹口气，下定决心般仰脸抬眸，做好正面接招的准备。
“大野对我，和对其他任何人都不一样。”丸子微笑着，眯起眼角，“这点绝对和任何人都不同。”
那一刻，他只觉得心口处仿佛中了一记软箭。脸红心跳、鬼使神差间，不由也学着她的样子，轻声问出一句：“你对我，和对其他人一样吗？”
“不一样啊，绝对不一样。”
并非在保证什么，她只是理所当然地给出回话。
我们对彼此来说无可替代。
现在，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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