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2.一百四十九 【化外之地】

　　“此处有……貘？好像是貘，话说貘长什么样子来着……”丸子困惑的小声嘀咕着，继续往下看，边看边出声，语气很是犹疑的念道：“太阳历，七月，可猎长臂猿，忌留尾……？”

　　看着看着，她慢慢闭紧嘴巴，默默阅览那些意味复杂的图案，最后转脸定视向大野，下总结般用食指连敲手心：“这里列举了好多动物，还分了捕猎难易度，危险等级，能吃的是一拨，有毒的，要避免接触的又是一拨，像指南一样，讲得特别细。”

　　“看这个。”大野指向其中三块缩挤在一起，个头比较小，内部笔画却很复杂的图样，“带幼兽的成兽一律禁捕，违者……需受砍指之刑。”

　　丸子蹙着眉心直点头，“嗯，我刚才也看到了，这都是些什么啊。”

　　最让她想不通的，还属看到这些图案后，自然而然在脑海里成篇顺出的解读——为什么她会懂这些画所要表达的意思。

　　看图识字的过程其实不怎么流畅，跟读到平假名、汉字时的反应速度完全不能比。

　　得细嚼慢咽的看，把画从眼中印进脑海里，再把脑中逐步产生、形成的模糊理解一点点抠出来，在心里费劲过上一遍，才算真的明白意思，能把画的内容组织成语言，用口头形式表达到位。

　　这跟做翻译题很类似，用母语的思维比对、推敲出另一种文字中蕴藏的含义，不同的是，最必要最关键的步骤，学习、积累第二语言词库的过程被省略了，他们好像天生就知道那些弯曲错杂的线条，每一小部分的衔接、分离，究竟代表了什么。

　　这是很不可思议的体验，令人不由产生出一种“我仿佛是个天才”的错觉。

　　当然，俩人中会这么想的只有小丸子，她在短暂的不确信过后，决定不去追究异禀天赋的来源，欣然接纳了自己能看懂奇怪图画的事实，并且引以为傲。

　　大野就没她那么乐天，他觉得，这种奇怪的阅读能力多半源自白鸟夫妇。

　　以那俩人甩手掌柜似的把他们往海岛上一丢，一人留半句神叨莫名、故弄玄虚的发言，便溜之大吉的行事风格来看，称之为祸患的可能还比较大。

　　让他们懂得图画文字的含义，就跟发他们救生衣一样，肯定不是闲得无聊，必然具有实用。看懂这些怪画的实际用途能是什么呢？当然是为了让他们和创造出这些怪画的怪人打上交道，了解一个语言最直接的目的，就是为了促成交流、沟通。

　　他并不想带着小丸子去接触一个生活在荒岛上，隐匿于未知中，很可能并非善类的部族，尽管照眼下情形来看，他们迟早得这么做。

　　或许是他想多了，总觉得白鸟夫妇在岛上遇难的事，说不定……与之脱不了关系。

　　小学年纪的男生，大多都看过有关探索世界、自然奥秘的科普向书籍，尤其喜欢内容刺激的类型，大野也不例外，他看过一本揭秘南非食人族的书，并留下了相当深刻的印象……

　　受这本书的影响，提到远离现代文明的原始社会，他首先想到的就是酋长、首领之类的狠角色，并联系起诸多手段极其蛮横、残忍的打打杀杀，比如胜利的一方会把另一方的头颅斩下来提回营地，制作成装饰品。

　　其实世界范围内，会这么干的部族不多，即便这么干了也称不上滥杀无辜，约定俗成的传统就是如此，不为刀俎便为鱼肉。个人在凶险恶劣的大环境面前如何奋勇，除却一了百了的死亡可以助其解脱，只要选择置身集体生存下去，大抵多半，想与不想都会被同化。

　　站在墙一样宽厚的树干面前，看着镌刻其上，诸多鲜明的图画印痕，小丸子和大野一时间都有些拿不定主意，该往哪走。

　　图画中有内容提到了以这棵大树为中心，向哪几个方向出发，分别会通往哪几片不同的区域。

　　其中有两个方向分别通往两个类似聚集点的地方，如果他们的理解没有出错，前往那里应该会遇到数量相当的人类。

　　和他们截然不同的陌生群体。

　　丸子把脸凑近位于中部的几组图案，上面涂抹着青色、金色、红色交织的颜料，“我看看哠，上面说有水的地方……好像是在，树的这个方向，对吧？”她说着把手臂抬起来，指向右前方，“我们要不要先去那里看看？”

　　她并不是刻意忽略有关聚集点的信息，只是在有关轻重缓急的排序中优先考虑找水，毕竟这是他们进入密林时就定下的目标。

　　“嗯，这样的树应该不止一棵，照它的指示走，至少不会在原地兜圈。”

　　对于目的地的选择达成共识后，俩人很快便动身了。在海里没游几下就累得直往人背上瘫的球球，在丛林里穿梭的精气神比他们还好，像兔子一样连蹦带跳的，欢快地绕着大树撒欢打转。

　　直到发现水源为止，他们总共看见了四棵刻有图画的树，不排除还有其它漏网之鱼存在的可能。

　　每一株载有图文信息的树，树身都很高大、健壮，在同片林子里显得极具标志性，树皮部分不知为何完全没有被寄生植物纠缠包裹，可以完整、清楚的看到图文全貌。

　　这三棵树上的信息都不及他们最初遇到的那棵树上记载的多，尤其最后一棵树，只用三个图案简单指示了一下水源所在的方向。

　　密林之外的溪流，有种粗犷的美，水的味道也和平日喝到的滋味不同。畅畅快快连灌几口下肚，在身心间蔓延的凉爽仿佛具有生命力，像长着薄荷叶翅膀的蝴蝶在体内翩翩起舞，洒落冰晶似的鳞粉。

　　小丸子蹲在溪边，用手鞠着水一捧接着一捧的喝，动作急得顾头不顾尾，边喝边漏，前襟都给下巴上淌的水濡得透湿，才算尽兴。她舔舔被溪水充分滋润过的双唇，抻腰站起身，打了枚尽是水味的小嗝，扭头看向身旁的大野。

　　他喝水的样子斯文莫名，先用双手捧住溪水看一看，再送到嘴边低头啜饮，速度比她这个做女生的还慢了半截，那捧无色的水也给他慢条斯理的饮法衬得金贵不少，好比琼浆玉液，看得丸子有些发愣，忍不住吱声没话找话：“好喝么。”

　　大野抬眼瞥向她，唇边溢出一抹笑意，他把嘴里的水咽下去，轻甩着一双淋漓湿手应声道：“有鱼的味道。”

　　“鱼？”没想到大野会给出这么具象的回答，丸子瞪大眼睛，歪过脑袋，好像在努力回忆刚才尝到的水有几分咸，几分甜，忽然卷卷舌头会意出点什么，略带嗔意的挑眉，“你说的鱼味，指的是腥味吧。”

　　“怎么，你没喝出来？”

　　丸子点点头，又摇摇头，“叫你这么一说，嘴里确实有股腥味，是挺像活鱼身上的味道。”

　　她往溪流中远远近近张望了一圈，看到不少在浅滩中摇曳游移的灰影，是些和手指头差不多长短粗细的小鱼，水里的腥味多半就是拜它们所赐吧。

　　也不知道这些小家伙好不好抓，抓到串起来放在火上烤，好不好吃，没火的话……当成生鱼片尝尝鲜也可以啊。

　　想着想着，丸子不由摩挲着下巴，度量起河水的深浅，认真考虑要不要兜起裙子拼一把。往溪流中央渡几步，反正这片水流速还算和缓，应该站得住脚，运气好的话在鱼流量最密集的地方伪装静物多候一会，兴许能徒手逮住几条？喝的、吃的能在同个地方一并解决，岂不美哉。

　　离卵石滩越近的位置，水深越浅，相应的水中鱼的个头也越小，有的鱼苗才蝌蚪点大，看着呆呆笨笨的，实际上灵醒着呢，任何异物入水，落得一点动静就能把它们吓成乱梭，即便真能靠运气用手抓瞎捂住一两只，稍不留意就从指缝间溜走了。

　　小丸子尝试了好多次，完全不见成功的希望，加上怕把衣服彻底弄湿，束手束脚放不开动作，白忙了一阵后，认识到美好理想与骨感现实间难以逾越的鸿沟，心累的叹了口气，只能收手作罢，望鱼兴叹。

　　对捕鱼事业宣告放弃的丸子，退回岸上，坐到一边休息，顺便打量起层层叠叠，奇形怪状的河石。

　　喝水的时候她就注意到了，这里的卵石颜色丰富，自带花纹，有的外表油亮光滑，有的像磨砂般粗糙，无论哪一种都称得上漂亮。

　　可惜外表再怎么好看，和贝壳一样没啥实际用途可言，填不了肚子。

　　溪流处哗啦声不断，水花飞溅，大多是球球扑腾出来的，那孩子在海里栽得不行，面对丛林、河湾的表现倒很骁勇，玩水玩得可起劲，没皮没脸的骚扰着大野，估计把他的捕鱼大业也给搅和黄了。

　　就算没鱼吃，他们暂时也不打算离开这里，在水源边驻扎下来，总比冒着迷路的风险在林子里瞎逛强，何况这一日距离入夜前剩下的时间也不多了。

　　一想到天黑后的情况，丸子心里难免有些忐忑，来这里的路上她跟大野讨论过生火的事，细听他话里的意思，好像也没有多大的把握办成，她便倒过头来宽慰他：这种熟能生巧的活计试着试着总能摸到诀窍，何况实在不行，他们还有‘聚集点’可以投奔嘛。

　　要是发现这里的夜晚特别难熬，大不了第二天一早就动身去找岛上原住民抱团，能看懂这些人画的图字，应该也能听懂他们说的话，既然沟通没有障碍，努力表现出善意，被友好对待的可能也比较大。

　　他们都还是孩子，不会对谁构成威胁，也没有被他者针对的理由。

　　大野虽然不是很赞同这种倾向绝对乐观的看法，也不得不承认，怀抱着好的期望主动作出尝试，总归比带着排斥、抵触的情绪硬着头皮被动面对要强上几分。

　　未来去留姑且难辨，至少这一夜，他们肯定待在溪边，不会走远。

　　太阳没落前还可以就近走动，天色全黑后除了睡觉，也没有别的事能干。

　　带着稍许唏嘘的心情，她用喊的跟大野打了声招呼，随后便独自沿着河堤小走了一阵，边走边打量周遭，寻摸合适睡觉的地方。

　　其实她也说不清在野外，没有遮蔽物的露天场所，什么地界什么标准适合过夜，只能凭眼缘估摸。

　　溪流边有处较为和缓，容易攀登的土坡，坡上有片灌木丛看起来还不错，其中有些小树个头不高，顺势踩倒一簇说不定能当床使。

　　往灌木丛行进探路途中，她顺便不死心的搜寻了一下食物，怪模怪样的虫子见了不少，和吃字毫不沾边，小型、中型的走兽也能远远见着几只，以她和大野的速度肯定撵赶不上，再加上没火，食材到手也没烹饪的法子。

　　鲜鱼还有个冷食的吃法叫生鱼片，把下嘴的对象换作血呼里拉，连皮带筋的兽肉，未免太重口了一点，没到山穷水尽的那一步，姑且不予考虑。

　　说来说去，最亲切的食物当属不会动的植物。

　　小丸子在不同品种的浆果丛中来回打转，伸手拨弄上头结的小果子，红的黄的紫的，形状间也有较为明显的区别。

　　她哪种都想尝尝，又都怕有毒。只好耐心多研究一会，看看有没有其它动物的食用痕迹。要是有确凿证据表明它们位于野兔之类普通食草动物的餐单上，那身为普通杂食动物的人类，应该也能毫无压力的享用。

　　她低着头专心致志的掰扯果枝，之后又蹲在地上翻看掉落的野果，看上面有没有缺口齿痕，没找出什么所以然，只感到腿都蹲麻了，叹口气跺着脚，站起身活动筋骨。

　　于是，毫无设防的看到了，在她正前方不远处站着的人类少女。

　　对方也静静地，默不作声地，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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