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八十 【此去经年】
挂断和大野的通话后,丸子没什么迟疑,抓过摊在桌上的班级联络簿,从中点出关口氏的号码,照着拨打过去。
接听电话的人嗓音略尖,应该是关口妈妈,小丸子自报家门后,她便以寻常口吻问她找关口什么事。
丸子想了想,很中性的答了一句介于谎言与真话之间的回复,说是有学校方面的事要找他。
的确是在学校发生的事件,这么说不算扯谎,父母那边听来也比较容易将其往公事方面理解,可以避免些许不必要的麻烦。
关口妈妈果然着道,以为丸子要传话学校的通知,当即暂搁听筒去叩儿子的房门。
关口自晚饭以来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连最喜欢的节目也没心思看,妈妈才据此过问了几句,就被他没好气地怼没了声音。关口妈妈也不计较,反倒很体恤儿子的心情,送了点茶点过去,任他躲在房间里静静。
自己的孩子她最清楚,从小到大浑事干得不少,但从未惹出过什么大乱子。平常脾气不好,偶尔说话有点没大没小不知轻重,其实却是个从心底知道疼人的乖孩子。
上小学的这几年,不知主动帮着做了多少次家务,回回都一脸不耐烦,做起事来又尽心尽力,做完了还会皱着眉跑过来问还有没有别的活。
下暴雨的时候自豪奋勇去车站接爸爸回家,去路上摔了一跤跌成泥娃娃,还高举着带去给父亲用的雨伞,一脸似要开屏的得意;母亲节的时候悄悄在餐桌上摆出一份精心准备的礼物,用余光盼着妈妈去拆,听到包装纸被打开时的窸窣作响,又别扭地扭过头,发出一声不自觉得轻哼……
她对自己的儿子一直很放心,不求有多大的造化跟出息,能平安长大便好了,磕磕绊绊,小病小灾不都是成长的必经之事吗。
所以这次看到儿子遇上烦心事闷在心里不说,关口妈妈也没有多想。
她不知道儿子早早把灯关了,抱着腿蹲到被窝里哭。
他真的,好憋屈啊。
除了偷偷躲回房间里哭,再没有什么更好的宣泄途径了。
这个五年级的男生边抽噎边咬牙,不时还照着自己的脑袋捶上几下,偶尔分心惦念起还差大半没做的作业,用擦过涕泪还没湿透的纸巾顺带拭去脖颈处闷出的汗。
满心的尴尬、悔恨,还有痛苦和不平。有几个瞬间他觉得自己好像害了失心疯,骂骂咧咧诅咒着一切,上下冒火,体内涌出无穷的力量,仿佛下一秒就要变身成毁天灭地的大魔王倾覆整个混账的世界。
但这也只是可笑的错觉而已,回过神来,他发现自己根本只是个无能为力的小朋友。
他气大野,气那些孤立嘲弄他的同学,一点义气不讲晾着他不管的哥们,也气小丸子,但最气的还是他自己。
为什么会置身于这般处境。
明明他也不想变成这样啊。
午餐值日时,看到大野主动拿布丁,他隐约判断出他大概是想亲手发布丁给丸子才选择承担这份工作,便怀着些许复杂微妙的心情,上前挤眉弄眼的开玩笑揽活,通过半真半假的打趣求取大野的正面回应,借以判断大野是否真的对他抱有敌意,近日来两人间不对付的气氛是否只是他单方面的错觉而已。
大野看向他的眼神,给出了答案。
说出的话,更是狠狠刺伤了他。
被男生中认可度最高的孩子王排斥的滋味可不好受,虽然之前还没发生什么过火到让外人看破说三道四的事,情况若变得更糟,其他人会站在谁那边呢。
何况他根本算不得无辜占理,偷看、拦截纸条的那桩事若是公之于众,被人戳着脊梁骨骂也活该。
面对大野,他的心情真的很复杂。不涉及小丸子,他其实是很崇拜大野的。
班上的男生,谁不把大野杉山视作榜样,这两个人有勇有谋,遇事果敢有担当,整个五四班内外都是他们在震场,很多时候说话比班长丸尾还顶用得多。
像他这样从头到脚都只能用普通平凡来形容的人,当然不至于跟自己过不去,妄图以卵击石。
不能成为耀眼的发光体,也会想和发光体保持不错的关系,这是大多数人的想法,关口也是如此。
他从来,从来没有想过要站在大野杉山的对立面,就算将小丸子纳入考虑也是如此。
午餐值日时闹出的事把情况彻底推向了事与愿违。
自己被大野,被学校的大家讨厌了。
没有人会帮自己,没有人站在他这边,只要想到第二天还得硬着头皮去学校上课,整颗心就像被千斤坠拉下深渊,看不到一点奔头和希望。
是啊,他的成绩不好,没什么要好到可以并肩作战的密友,喜欢了几年的女生也只是把自己当成关系一般的普通同学——从她那里,最多能得到什么呢?一点可怜的体谅与同情,反倒更伤自尊。
从来没有谁真正认可过他。
所有人都讨厌他。
那他也讨厌他们。
用被子蒙住头,浑浊的空气令人呼吸不畅,生理上的不适反倒平衡缓解了心理上的痛苦,由压抑打造的壳给予他最后一层脆弱的防护。
意识正在渐渐远去,深不见底的疲惫即将引领他沉沦至平和梦乡,借以逃避白日亲历的现实残酷。
就在这时,房门处传来了敲门声。
往棉被的更深处蜷缩起手脚,本想对任何外界打扰通通不予理会的他,模糊听到妈妈呼唤的话语,字句间提到了一个令人介意的名字。
“有同学给你打电话了,是你们班那个小丸子。”
听到这个消息,关口几乎瞬间清醒了头脑,一个激灵推开被子从床铺上站起身,走到门边握住手把,半转不转迟疑了一阵,瓮声瓮气朝外问了句:“……她找我做什么?”
“说是有学校的事找你,可能是什么临时通知吧。”
关口愣了愣神,班级联络网里他的上家并不是小丸子,这多半是她为了和自己顺利通话,跟妈妈打掩护所用的说辞。
要接这个电话吗?他自己也不确定,但还是在踌躇犹豫间,心情忐忑的走到电话机前,拿起听筒。
听筒那头的小丸子已经等候了好一会,他明知这点却没出声,仿佛在考验她的耐心。
直到对面传来一声呵欠和轻微的叹息,他才略微松动心神,轻轻“喂”了一声过去。
听到关口的声音,等了半天的丸子立马振作起精神,开心打起招呼,扯了会开场闲话:“关口啊,今天的作业还蛮难的,你做完了吗?”
“没有,只写了一点。”关口边说边摇着脑袋,想把浑身无力萎靡的状态调整过来,以免小丸子有所察觉。
“呃,那你可得抓紧了,不然很晚才能睡,实在不行明天早点去学校,我可以借你抄一下。”
“……谁要抄你的作业,弄不好都是错的。”
丸子闻言讪笑几声,半真半假为自己辩护,“哪有那么夸张啦,起码能对一半哦?”
此时的关口对于打趣没有半点心情买账,只得硬起嗓门,“别开这些无聊的玩笑了,你打电话找我什么事。”
“嗯,是这样的,关于白天营养午餐值日……”
小丸子的话还没说完,突然被关口打断了。
其实他很清楚小丸子是出于好意才会打这通电话,奈何自尊心作怪,因为觉得丢人而迁怒丸子,抑制不住得话中带刺:“怎么了,你想抱怨咖喱不够吃还是笑话我在台上的样子看起来很蠢?”
丸子并没有接茬,态度反而变得比刚才更端正认真,“……都不是,我想跟关口好好聊一下白天的事。”
“有什么好聊的,就像真纪说得那样,全都是我的错。”说着,关口提起嘴角,颓然自嘲道:“反正我就是那种头脑简单,只会做差劲事情的烂人。”
“不可以这样说自己!”
这句话震响在他耳侧。
趁关口愣神的当口,她继续拔高音量很有气势的往下说道:“自己否认自己是最糟糕的事,嘴上说说都不行,心里更加不能这么想。”
失语半晌,他才作出口不对心地反驳“……什么啊,哪里轮得着你教训我……”
“不是教训,是在鼓励你,我已经知道白天事情的真实情况了,才不是关口一个人的错。”
不等他反应过来,丸子把从大野那听闻的事件始末转述了一番。
让关口最吃惊的部分,莫过于大野对他感到抱歉这点。
他真的没想到,发生了那些事情之后,大野会替他感到不平,这样很奇怪不是吗,被所有人维护的一方,应该有恃无恐,只看得到自己才对。
何况他对大野来说只是讨厌的人,无足轻重的存在。
大野把所有事情告诉了丸子,一点遮掩也没有,低头承认错误。同样的情形若是发生在他身上,或许会选择隐瞒下去,不愿意冒险暴露不光彩的一面叫喜欢的人看到。
虽然唯有坦诚才是最正确的做法。
随着小丸子的讲述,他的心情几度起伏,既有得到伸展余地肆意抒发而出的激动委屈,也有受到抚慰后逐层相释的渐感心安。
尤其在听到小丸子和大野想约他明天一起去花轮家参加复习会时,他真的感觉大大松了一口气,仿佛忽然拥有了一个坚固的保证,否极泰来。
是的,如果大野杉山肯罩着他,孤立的风波即刻便会化于无形,以前类似的事情在班上发生了许多次,有那两人插手的争端无论大小,总会轻易化解平复。反之,若那两人没有出面干预,或者也觉得当事者罪有应得,选择睁只眼闭只眼,风波持续的时间会比原本更长,甚至愈演愈烈。
能从无援的处境中得到解脱,对现在的他来说,可谓一等一的天大好事,除此之外别无他求。
这份喜悦很卑微,也很真实。
被群体认可接纳,对他而言,是比和喜欢的女生关系亲密更重要的事,如果一定要有所取舍,几乎不需要什么犹豫就能作出抉择。
他还太弱小,身心皆是。
连自保都办不到,还要从别处寻求助力庇护,又如何给得起像样的承诺。
太单薄的喜欢,注定随风而逝。
如果长大以后,能变得更成熟有力,总有一天可以争取到曾经无法拥有的东西吧。
大野仍然是最好的榜样。
小丸子则会成为放置在心底深处的一个模糊剪影。
他曾教会她骑车,和她一起在班级汇演上同台表演滑稽的《肉瘤老伯》,撕坏了她的画,还失手弄伤过她。
这些回忆的虚影,沉淀成细微的光。
多年以后若能在同学会上重逢,他会西装革履走上前去,问候她,祝福她。
也仅此而已。
这通电话步入尾声的同时,关口心中的某个故事也走向完结。
面对小丸子的关心,他眯起眼,一声告别过后,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轻轻道出一句。
“……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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