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三十四 【晰梦成章】
现在的时间是晚上八点半，小丸子正在努力酝酿睡意，她紧闭双眼僵卧了一会，叹息一声，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奶奶——”她哀哀唤道。
“怎么了？”已经披散着长发，摘掉眼镜躺在空病床上的樱小竹转过脸看向小丸子：“睡不着吗？也对，这个点要是待在家里，应该还在看电视呢。”
“可是我真的想早点睡着。”丸子扬起右手手腕处那条缠了两圈的手链：“好不容易有了这个，真想立刻试试看啊。”
奶奶没有忘记她在电话里的嘱托，从壁橱深处翻出箱子，拿出手链带到医院。
听孙女的意思，好像只要戴着手链睡觉就能记住梦的内容，对于这不可思议的发言，樱小竹无所谓信与不信，上了年纪的人很难再被惊动，但凡遇着猜不透的事，只要不去想它就好。
小丸子在床上接连翻了好几个身，还是一点都不觉得困，忍不住继续隔空向奶奶发起求助：“有什么办法能让我快些睡着吗？”
“嗯，办法总是有的。”奶奶悠悠沉吟一声：“像是数羊之类的土法子可能不大管用，让我来教你一招新的，这也是我最近才从报纸上学来的。”
于是，小丸子屏息凝神，认真等待起奶奶的后话。
过了好一会，奶奶才重又开口：“那就是拼命让自己不要睡着。”
“啊？”不明所以的小丸子咂了咂嘴：“这不是弄反了吗？我明明是想快点睡着来着。”
“对啊，大脑有时候就是会跟人做对，越想着要睡着反而越睡不着，反过来拼命想保持清醒，就会觉得很累很想睡了。”奶奶肯定的说道。
似乎很有道理的样子……听完奶奶的解释，丸子也对这个方法产生了一些信赖，或许真能靠这招反其道而行之早早面见周公。
接下来整整半个小时，小丸子都在努力往脑海中灌输“不可以睡着”的觉悟，于是她也真的完全没有睡着……
“奶奶！这个方法根本不管用嘛。”终于，她放弃似的高呼一声，一旁的樱小竹则发出“哦呀呀”叹息式的笑声，欢快的说道：“我还以为报纸上说的肯定会管用呢。”
“真是的。”丸子苦恼得眨眨眼，索性把床头灯拉亮，下地走到窗前透气。
医院的夜晚总显得特别安静，伴有一种让人觉得有点不舒服，又说不出哪里不舒服的感觉。
真不知道还要在这里困多久。
“小丸子在想什么呢？不喜欢医院？”奶奶的声音从身后响起，丸子回过头，看到她已经披着衣服下地，慢慢走向自己。
“嗯，我想快点回去。”
“成天待在医院里，让丸子觉得无聊了啊。”
“对，非常无聊……还没来得及变得跟大家更熟悉一些，真是越想越觉得寂寞。”丸子的话越说越轻，最后几个字几乎像羽毛一样飘了起来。
面对丧气的小丸子，奶奶把两只手扶在她的双肩上轻轻揉捏起来，送上无声地安慰。
“奶奶，你帮我跟妈妈说，让她下次来的时候把学校的课本带过来吧。”
“好啊，丸子现在真是和以前不一样了，会主动想要念书呢。”
“也不是真的喜欢念书……我只是不想落后大家太远。”
小丸子从来没觉得用功念书是什么有趣的事，她只是忘记了如何像以前一样，浑浑噩噩过日子还能混得开开心心。值得担心，需要谨慎对待的事，在以前的她看来说不定根本没什么大不了的，但现在不行。
被夜风吹着，祖孙俩站在窗前沉默的望着星星、月亮。
看了好久。
眼眶莫名其妙变得有点湿热，她用手揉了揉，转过脸笑着说了一句：“奶奶，我们睡吧。”
那一夜，她看到了梦。
刚醒来的时候，她一点声音也没发出，只是蜷缩着坐起身背靠床头。
她觉得自己的手又冰又凉，但摸过耳垂、脸颊有了比对，又感到双手的温度其实和平日并无区别。
所谓的记得，并不是带着梦中看到的一切清爽的醒来。
梦给她创伤式的痛苦，比前几日更为清晰的，牢牢刻印在了她心上，而感官的记忆却只留有一些令人摸不着头脑的片段，仍存在大段无论如何回忆也记不起来的空白。
她的梦，时而无声，时而黑白，断续、破碎，令人不安。
那里混入了许多与现实无关的臆想成分：她看到了不断向前伸手索要着什么的怪物，看到了落在地上化成污水的切片西瓜，还看到一个黑色的盒子连着长长的线缠绕在一只蜗牛身上，蜗牛伸长触须仿佛想够碰天空，但上方却落下一只脚将它踩碎了，跟着，盒子也碎了。
她不明白这些光怪陆离从何而来，与自己有什么关系。
除此之外她也记住了少量正常的，能称之为生活情景的画面。
不过画面里每一个人都没有脸，就连说出的话也断断续续，像在念什么细碎的咒语。
她努力想回忆梦中的场景，有没有自己这几日看到的，好像确实出现了学校，因为有黑板，还有好多课桌，但想挖掘细节辨认更多则根本办不到。
能记住这些，大概是手链的功效，只能记住一部分，是不是手链的失职呢？
丸子很想找普笛问问清楚，但她有预感，就算她真的找到了他，那个怪人也不会好好回答她的问话。
更重要的是，她好难过。
就算依稀记得梦的内容，悲伤的心情还是得不到丝毫应有的解释，甚至比前几日上演的愈发惨烈、真切。可悲的情绪不管她愿不愿意，自心底蔓开，令人发憷的苦味一路纠缠游走，顺延到舌尖。
原本无声的痛楚一点点从她体内漏出。
奶奶是被她的抽噎弄醒的。
她寻声抬起头，抻长手臂从桌上摸到眼镜戴上，这才清楚看到了孙女脸上的泪痕，连忙靠到她床前，握住她的手压进掌间一遍遍的摩挲着，一边问道：“丸子，怎么了？”
“奶奶……”小丸子有气无力的应了一声，她想止住眼泪，但温暖的泪水仍然泉涌而出。
“身体不舒服？”
“不是的。”她不断摇头，下落的泪水也跟着旋转偏离轨迹：“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为什么想哭。”
“没事没事，肯定是做噩梦了……”奶奶心疼的看着哭泣的孙女，将她拥入怀中轻抚后背，延着抑扬如歌的调子，徐徐安慰她，“不哭，不哭，我家丸子啊——是做了噩梦了——现在梦醒了，什么事都没有，不哭，不哭了——”
在奶奶怀中扑着，听她在自己耳边一声长一声短的嗫嗫，丸子起伏的心绪终于渐趋平缓。
最后她用力吸了吸鼻子，扭扭身子从怀抱中钻出，脸上泛着红，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了低头：“谢谢你，奶奶……我觉得好多了。”
“嗯，好多了就好，丸子一哭，奶奶要跟着操好多心呦。”樱小竹抬袖掩笑，把手伸向床头柜上放着的饭盒：“丸子早饭想吃点什么？奶奶跟你打去。”
“我和你一起去。”丸子一边说着，一边用力揉揉眼睛，想把哭过的痕迹给揉没了，然后又从枕头下面翻了把梳子出来，草草往头上招呼了两下，跃下床踩在鞋子上。
就这样，祖孙俩挽着手并肩出了病房，去医院的食堂吃早饭。
吃完早点回来，才打来水刷牙洗脸。
肚里装着暖食，洗漱完毕，小丸子神清气爽的叉腰站在窗前，向太阳问好。
她看到一只胖乎乎的小鸟，从这路过的时候扭头冲她“啾”了一声。
她也像模像样的学了声“啾”回话过去，再不惦记着什么梦不梦的烦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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