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林夜雨 玖

　　

　　待到第二天上午，周远这才进去看叶柔。名义上她是他的表妹，这点功夫还是要做一做的。他进到房间里的时候叶柔还在睡着，不过很显然脸色好了很多，带了一丝红润，身上的污秽昨日也洗去了，白白净净的皮肤露出来，仿佛嫩的能掐出水来，确实挺让人喜欢。

　　不过周远见得多了，也不觉得叶柔哪里不对。毕竟之前无论是公主还是皇亲，他们的皮肤都差不到那里，周远倒是没有觉得多惊艳。他自从知道叶柔是那个通缉犯之后便不觉得她这般有什么不对，叶柔怎么说也是大户人家出来的闺女，外表和礼仪自然不会差到哪里，天生带着一股不一样的气质。

　　但是让他觉得吃惊的是，这个姑娘居然这么冷静，这么可以吃苦。先不说逃了几个月的事情，单单是她胳膊上的老伤就让她吃了一惊。其实那个伤也不算什么大事，但是一个小姑娘不会正骨，她是怎么坚持下来，怎么把自己勉强治好的，怎么解脱于满门抄斩的噩耗，这才是他感兴趣的地方。

　　周远把窗户打开一条小缝，换换新鲜空气，接着就坐在凳子上，不再想叶柔的事情，而是揣摩着皇上的意思。

　　这次刚刚秋天，虽说马上要入冬，草原那边也八成要遭了白灾，骑兵不会大批南下，大规模的战争不会发生。但是也正是因为大雪的缘故，鞑靼那边粮食短缺，而那边牧民不到要命关头牛羊不会随便屠宰，便只能大军去南边明朝疆域抢夺食物。按理说皇上是知道这些厉害的，可是今年不知道为什么出了这码子事，大老远的班师回京。那边只留了八成兵力。

　　朝廷之内左丞相所处的队伍和周氏世家是相反的，左丞相走的是亲民而监皇的路，顺带着一批文臣武将。而周氏连同右丞相则走的是亲皇而御外的路，本质上一个亲皇一个监皇，虽然都是皇帝的臣子，但是奈何左丞相那边深得民心，古往今来被民众推翻王朝的例子数不胜数，圣上也不敢轻举妄动，只好找了一个忠亲做右丞相，相互分权制衡，小心翼翼的经营这朝廷。

　　周远揉揉脑袋，皇帝也不好当啊。这次回京估计是有什么风吹草动，不然也不会大张旗鼓的发了这圣旨。前一阵他便已经回过了一趟京城，不过只带了五十个侍卫，皇上还调了一下他的侍卫也不知做什么用。

　　应天府的浑水越搅越浑浊，他这次都没办法抽身。

　　这时候听见叶柔发出一声□□，周远从思绪中惊醒，看到她半睡半醒间皱着眉头，睫毛如风摇杨柳般轻抖，看来是要醒过来了。

　　周远从凳子上站起来，走到叶柔的床旁边站定。叶柔昨日已经被丫鬟伺候着洗了身子，换了一身贴身绸衣。她嘴巴里发出低低的声音，似乎因为疼痛在抱怨，像是打呼噜的猫。周远有些想笑，觉得这副场面平生难见，但却又忍住，怕毁了故意营造出的气氛，做出一副严肃的表情。

　　叶柔刚醒过来发现的是周远笑容渐去的表情，两人四目相对，叶柔第一反应是这人雷同喜庆节日里的戏子，如丑角一般装模作样。接着叶柔便察觉到不对劲，身上换了衣服，自己也躺在床上。

　　周远也有些尴尬，本来他是想要发火的，怒骂几句让她早早离开。但是看到叶柔表情懵着，无助而又可怜，这火气怎么也发不出来。他正准备说话，就见叶柔从床上坐起来，右手电光火石般直接挥出一巴掌，冲着周远的脸狠狠扇过来。

　　周远自然不会被打到。他握住叶柔的手，微微用力，心里有些不爽这家伙的做派。叶柔被握得直皱眉头，手早就被握疼了，由于血脉不通而手掌发红。她怒视他的眼睛，有力放言道：“下流。”

　　周远怒急反笑松开叶柔的手，一把推过去，把叶柔推回到床上坐着：“叶柔你可真是有趣，恩将仇报就算了，还诽谤我。我下流？我做了何事。”

　　“你......”叶柔正要脱口而出，却觉得自己身体也没有任何不适，似乎只是清洗了一番，但是不肯低头，索性说到，“你......你看过我了！”

　　周远差点咬了舌头，莫名背了一口大锅：“我看你？我不看你你早就死在城隍庙了。看来我救了一条白眼狼，也不用放你走了，这就通知知府带人把你抓起来，早早关进牢里，砍了头，身子为了郊外的野狗，省得心里不舒坦，依我看你这脑子留着也没用。”

　　听到周远这番话叶柔才稍微冷静一下，自己也没被玷污，这屋子不像是普通人的屋子，却也不像是将军府的地方，自己的胳膊，对。

　　叶柔看看自己的左胳膊，上面抹了药膏有些微凉，沁入骨髓，又用竹板夹了正形工具。

　　想到这里她才反应过来，自己绝对是冤枉了周远，她作为镇北将军不至于如此恶俗背德，也看不上自己的姿色，这十足是自己自作多情。

　　她有些不好意思，低下了脑袋。

　　周远见这家伙终于反应过来，嘴里哼了一声，翻白眼看着房顶。

　　“你怎么不走啊。”叶柔看周远没离开的意思，‘好心’的提醒了一句。

　　周远气不打一处来，叶柔像是派来整治他的克星：“我说你病也好了人也没事，就不能说一声谢谢么？”

　　叶柔也觉得这个家伙太过分了，打死不说‘谢谢’两字，只是拼命瞪大眼睛盯着他。周远觉得自己站着太累，找了凳子和叶柔隔了一段距离，坐下继续翻着白眼。

　　叶柔本来想损他两句，忽然想起了自己要去做什么，可能面前这个人就是自己的入手之处。想到这里她也不再多想，掀开被子翻身下床，因为身子有些虚弱脑袋还是有点晕。她定定神，双膝跪地，虔诚的眼神看着周远：“小女子多谢大人救命之恩。”

　　这次该周远吃惊了，他也不知道叶柔葫芦里买的什么药，也不顾的翻白眼了，呆了一霎，就算是两人胡发脾气，也不好意思让这个大病未愈的女孩子继续跪着，过去搀扶又怕她趁机抓一把。

　　叶柔双手合十，点头拜谢之后摊开双手，准备来个响头。周远也不好意思继续看着了，走过去拉住她的袖子。叶柔被顺着拉起来，提坐到床上。

　　“罢了，看在你心有谢意的份上我也不和你开玩笑了怄气了。”周远摆摆手，“等过几天你好的差不多，我们就得离开，到了城郊我就把你放下，从此之后你是死是活与我无关。”

　　叶柔有些着急，又要站起来跪下，被周远拉住。她也来不及做别的，右手捏住周远的手腕：“将军的恩德小女子没齿难忘，我也没什么可以偿还的，但愿做一个端茶倒水的丫鬟，在大人府上隐姓埋名的伺候大人，只求暂且收留。”

　　周远皱眉，这种事情他也不敢随便答应：“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一旦你在我府上做侍女被发现，我这里就是一个私藏罪犯的大罪，不单单是你，连我都得被砍了脑袋。”

　　“如若难做女子，扮一小厮书童也可。”叶柔连忙说道。

　　周远懒得去想，拍拍袍子站起身准备离开：“这事没得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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