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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为奴


  赵老汉用旧灰布包裹着七两碎银,兴高采烈地绝尘而去。隅安目送着他佝偻的背影,暗地自嘲,她的一生竟这般不值钱。

  浑圆飞脚的钱府楼阁明晃晃地立在眼前,傅柳荟站在题着“能近取譬”的匾额下笑盈盈地望着自己。她的双目带着慈爱的温情,仿若一双拉扯着隅安走出黑夜的手,让人心生亲近。

  也许钱府是自己最好的落脚处。这样的人家,最起码会给下人一口热饭热汤吃。

  她跟着赵老汉风餐露宿三个月有余,十几个童男童女养在一起吃的都是凉馊馊的草根干饼。她哪遭过这样的罪,每日每餐都味同嚼蜡,机械地咽下去只是为了续命。短短一季,她便落下了肠胃郁结的毛病,稍稍吹凉腹部便疼的厉害。

  同行的人都找到了买主,赵老汉总不会养着她,就算不把她送进窑子,也是要转卖到农庄做童养媳妇。若她倒霉,伺候的夫君有个病有个灾的,她一生被困于此,那便真是暗无天日了。

  钱府在吴兴是有头有脸的人家,只要早早找到倚仗,与胡太嫔团圆的希望便多一分。

  她攥紧十指,暗暗立誓。有朝一日,她定会让钱府大门为她敞开,众生蝼蚁皆跪伏于地,恭迎清河公主重归金位。

  本以为傅柳荟相中了她,她便就是这善姨娘的丫鬟了。谁知这商贾人家规矩还真不少,新招揽的三十个卖生子都要候在小厅由夫人姨娘一同挑选。隅安得到这个消息,心里有些泄气。先不说会不会有旁人挑下她这个狐媚子,就算是没有,傅姨娘瞧见手脚利索的,说不定就把她抛之脑后了。

  五十个卖生子男女分开,五人一行前去给各位主子相脸。隅安因为是在最末签契的,自然也被推到了最后。同行的四个丫头止不住地抱怨,都对这个不称心的顺序深感不满。

  她们都是提前打听好规矩的,大夫人每年共添五个丫鬟,四位姨娘每人两个,成年的大郎君添一个,剩下的便都去干粗使活计。今年招了二十个丫头,算来算去,等到了她们,好位子怕是所剩无几了。

  四个家生子在门外候着,仍是在彼此的耳际边叽叽喳喳个不停。隅安对她们聒噪的行径置若罔闻,摆弄着自己纤细的手指,映着深深的月光,在前廊投出一个圆滚滚的小兔剪影。

  站在隅安身旁的女娘瞧见了她的手戏,称奇道:“你的指头可真巧,这白兔活灵活现的好生可爱。”她面色偏红,不好意思地笑道:“今个儿是我的生辰,能为我变个戏法吗”

  隅安笑了笑,不一会儿这地上便钻出个泼皮小猴来。

  小娘拍手惊叹,弯弯的眼睛眯成空中的月牙:“咦?可真是巧了,我就是属猴的。”

  “那我这个礼物算是送对了。”隅安嘴角勾笑,这小娘的名字就在她前头一位,签契的时候匆匆瞟了几眼生辰,竟派上了用场。

  这小娘撇开三位同伴,挽着隅安的衣袖,欣喜道:“看来我们真是有缘,要是能分在一起做事那就太好了。”

  夫人身边的婆子知会着五位姑娘进殿相面,这小娘整了整衣袖,匆匆问道:“忘了问了,你叫何名?”

  隅安轻声应答。

  小娘念叨了几声,艳羡道:“真好听,我娘亲说贱名好养活,便给我取了杉果这个俗名字。”

  施隅没接腔,毕竟她早就从红单子上知道了。

  婆子回头瞪了杉果一眼:“主子面前,嘴巴都给我把上门!再敢多说,直接把你们踢出去!”

  杉果打了个寒噤,不敢再言。

  进了厅房,五人先朝着大夫人苏氏跪拜三声,再依次向四位姨娘、钱大郎请安。

  “都起来吧。”苏氏呷口清茶,不紧不慢地说道。

  小娘们称喏起身,整齐地依次排开。相了一下午的丫鬟,李、裴两位姨娘早就挑好了人,索性扶着额头犯起懒来。大夫人和王姨娘还差了一个,傅姨娘至今纹丝不动。钱大郎纯粹是来相暖床丫鬟的,他已挑了位身子绝软的娘子,对这五位丫头自是没甚兴趣。

  为首的女娘是个急躁的性子,一双眼睛滴溜溜地朝着贵人们打转。苏氏皱了皱眉,手指一扬,婆子疾步走过,把她强硬地拖了下去。

  剩下的四个姑娘屏住呼吸,不敢动弹,生怕一个不慎惹了大夫人不悦。

  “都抬起头来。”苏氏眯着半老的眼睛,低声喝道。

  丫鬟们轻轻仰脸,都是十二三岁的样子。头两个看上去长嘴瘦脸的颇为尖刻,第三个丫头圆脸明目倒像是个老实样,至于最后一个......苏氏惊愕地瞪大眼睛,不加掩饰地上下打量着小娘,身子不住地前倾半分。

  “你,走近些。”苏氏指着隅安,命令中竟带着一丝迫不及待地探寻。

  苏氏一贯雷厉风行,姿态端正,从未如此失态。其余的姨娘郎君纷纷抬起脸庞,朝着缓缓近身的小娘探去。只见这人高挑消瘦,模样透着有别年岁的娇美之感。她行姿大气庄正,步伐却是极其轻柔,仿若步步生莲。她眼睑规矩地抬在正前处,不敢越界半分,可她通身的气场却让人觉得明艳张扬。

  只听她音色玲珑清脆,屈膝请安:“见过各位贵人。”

  苏氏回头瞥了一眼钱大郎,只见他伸着脖子痴痴地盯着小娘,眼中具是轻挑。钱稚元虽是个不争气的东西,但毕竟是从自个儿肚子里爬出来的,苏氏咬牙暗道,决计不能再让他胡闹下去!她忙饮了三口清茶败火,随即不紧不慢地与身侧的李姨娘扯着不打紧的话。

  过了半柱香的功夫,苏氏瞥了一眼隅安。她仍持着屈礼,神色从容淡然,看不出半分为难的样子。苏氏深觉无趣,冷冷道:“起来吧。”

  苏氏继而问道:“你做何名?”

  “回夫人的话,奴婢名叫施隅。” 

  “何字?”

  隅安搬出唬徐三郎的那套说辞,“施丹傅粉的施,失之东隅的隅。”

  在场之人又是一惊,不知惊得是她大方伶俐的谈吐,还是她浑然天成的矜贵。苏氏稳住心神,笑望着身后的傅姨娘与王姨娘,询声道:“这丫头的名字倒是文气,你们可有中意的?”

  王彩缳膝下有一幼子,名唤稚平,与施隅年岁相差无几。她生怕薛家的糟心事出在自个儿房里,忙不迭地笑道:“听说好事总成双,好花总相衬。妾身福薄只有一子,不比傅妹妹有福气,一子一女可堪好字。四姐儿生有好颜色,与这丫头倒是相配。”

  王彩缳轻蔑地斜了一眼傅柳荟,尖

  声说道:“妾身的三郎君用功的不得了,整日腻在学堂,要再多的丫鬟也是没用。不比二郎那孩子,招猫逗狗的,多个丫头也可一起玩闹嘛。”

  隅安虽看不见王彩缳的相貌,但听她三言两语便知此人尖酸刻薄的禀性。她微微蹙眉,自己还没进门做事呢,就给她招了麻烦,傅柳荟哪里还肯收她。

  傅柳荟轻拢衫子,素净的面容神色如常,她朝王彩缳轻笑道:“难为姐姐费心了,妾身也觉得这丫头颇合眼缘。”

  她迎着苏氏有些诧异的神色,恭敬道;“夫人,妾身相中了这丫头,让她到卉屏院与四姑娘作伴应是极好的。”

  苏氏巴不得傅柳荟揽下这个烫手山芋,她面色微霁,温声道:“那便依了你的心思。”

  小狐狸的归属问题一锤定音,除了钱稚元略显遗憾,其余人等皆是欣喜不已。隅安喜出望外,顾不上规矩,感激地望向傅柳荟。美妇瞧见小娘溶溶的眼眸,唇边的笑意更深,恰似枝头的茉莉清花。

  苏氏果真眼光毒辣,指名要了杉果。剩下的两个丫头,一个归了王姨娘,剩下的那个本该给傅柳荟,但她说自己的一双儿女还未长成,丫鬟多了也是占地。苏氏便把那丫头打发到水房去了。

  从小厅出来暮色已深,隅安与杉果互赠安好,纷纷跟着婆子前去自个儿的容身之地。卉屏院距前门极远,隅安跟着婆子穿过一条长长的花廊又绕过一座不小的园林,兜兜转转小半个时辰才见着一座清雅别致的小居。

  卉屏院格局偏小,许是隐在怪石奇草后的缘故,四下格外地静谧。隅安走进正门,围墙上爬满了牵牛花的藤蔓,院内摆放着一架木马和两柄铁铸的长棍,左房上挂着简单的纸灯,孤零零的闪着光。右侧的厢房的木门上则串着五彩斑斓的纸鹤,檐子上还挂着七八个小花灯。远远望去,如同飞动的流萤,明光闪烁。

  听闻傅姨娘有一子一女,想来这就是他们的房帷了。婆子随手指着一座低矮的小屋,言道这就是丫鬟们居住的下房,便匆忙复命去了。隅安是被拐来的,孑然一身,什么行李都没有,也没有必要回房拾掇。

  正当她沉思着是先洗衣还是先守夜时,有人推开房门,急冲冲地走到她的面前,把手中的东西一摊,不怀好气道:“这就是你们做的夜宵,你尝尝可是凉的?野狗都不吃的东西,竟敢给我吃!”

  隅安被这突如其来的呵斥惊得不知所措,来人见她垂着头,显然更加气恼:“你耷拉着头做甚,还不快把饭菜热一热!我还要习字,你温好了直接送到房里。”

  隅安连忙应声接过凉碗,转身就走。跑着跑着,小丫头突然顿了下来,没人告诉她厨房在哪啊……她欲转身求助,却见院落里空荡荡的,一个人影也没有,她撇了撇嘴,自个儿摸索去了。

  过了须臾,隅安望着蒸笼里黑焦焦的饭团,止不住的抽搐。

  虽然母后教导她甚为严格,无论是诗画琴棋还是绣花歌舞,样样都要精通,可这厨艺显然是被羊皇后疏忽了。隅安瞅着四下无人,用筷子挑着黑米送进口中,只觉得脑袋俱裂、味觉俱毁。她匆匆把这团不明之物吐了出来,神色愈加懊恼。

  这二郎君看上去是个极为暴虐的主,她把夜宵烧成这个样子......隅安想起院子里那两方铁棍深深打了个寒噤,嘴里忙默念起阿弥陀佛。

  她掀起食盖,一盆白花花的稻米漾在水中。隅安生养在北方,鲜少吃米,但她自认为粥汤一类是极容易入手的餐食。左不过烧开一锅水再扔进一把米嘛!

  她舀了一把清水入锅,把干柴火放进灶中,拿起火石轻轻一擦这炉子便生成了。她暗自窃喜,拿着蒲扇可劲地挥着微弱的火苗。这火势越来越旺,她刚抓起一把米,便听见锅子发出可怜的滋滋声。

  水烧干了?

  隅安大惊失色,正欲看锅,却被某人提着衣襟,如小鸡仔般扔离灶旁。

  钱稚言望着她被熏得灰黑灰黑的小脸,不怒反笑:“我是来吃饭的,不是来吃烤熏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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