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第65章
顾承走到村中的茅草屋，绕过生长茂盛的草丛，推开一方斜斜掩住的青石板，天光进入，深黑的地窖陡然变得明亮起来。
角落的草垛中有什么东西被这忽然的亮光扰得动了动，片刻后又归于平静。
顾承凝眉走近，借着日光，勉强看清躲在角落里的人，那人目光浑浊、面容脏污，浑身散发着淡淡的酸臭味，嘴里不知道喃喃自语着什么。
他心下感慨，昔日的三品大员竟然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顾承寻循循善诱：“叶青，十年前，云雾山地动，你究竟看见了什么？”
叶青被顾承忽然发出的声音一惊，良久没有做声，在顾承的再三追问下，方才回忆般，断断续续地开口道：“小女娃、粉末、点火、轰隆石头碎了、我害怕……”翻来覆去，就只有这几句话。
叶青言行不受控制，云雾山发现矿脉后，村里的人怕他出去胡言乱语泄露山里的秘密，便将他囚禁在此。他却在一个打雷的夜晚，忽然反复的说些摸不着头脑的话，刚开始无人在意，但次数多了，便有当时的人察觉出些许不同寻常来。
云雾山那次地动，半个山头都塌陷了，巨石挡住了山路，当时虽然全村都帮忙清理山道，但其实每个人心里都清楚，这些不过是徒劳。
是江家父女不愿放弃，在山里不眠不休。谁曾想半夜山路却忽然开了，虽然江家父女说是用火烧裂石头，但现下细细想来，许多事情都禁不起推敲，现场并没有多少柴火的痕迹，却在后续清理时在角落发现一些有异味的黑色粉末，而且当时夜里的那几声巨响，可不是烧裂石头能发出的声音。
富贵村也有前朝的饱学之士，忆起曾在一杂记中读到过：“有山间道人偶然制药，炉毁人伤，所制之药，其状如粉，其色如墨，有异味，燃之呈火花爆裂之相，其威甚剧，遂弃之，后世不可闻。”
当时因为忽然发现了矿脉，便并未过多在意其中的异样，现如今联想起来，这其中必然有隐藏的事情。
现下兵力衰弱，即使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若是能将杂记中记载之物批量造出来，光复朝廷岂不是指日可待。
思虑清楚，顾承也不再犹豫，立时返回秦村长的院中，陈清利弊，询问当时那户江家人搬去了何处。
……
“少主、少主。”顾承气息不定，略显慌乱地从村里疾步而来。
吴行舟撩起眼皮轻飘飘地看了一眼，轻笑道：“何事？莫非是发现了新矿脉？”
顾承顾不得等气息平复，直言道：“少主，你可知十年前云雾山地动时堵路的山石是炸开的，且是仅凭一人之力。”
不待吴行舟询问，顾承便接着道：“是江姑娘，她用当时造出的东西炸裂了山石，一夜之间疏通了山路。”
若说在询问秦村长之前，他对杂记上记录之事尚有疑虑，不过是抱着侥幸，但若是闹出那般动静的人是江姜，那便没什么稀奇的了，他甚至觉得理当如此。
她可是思宇，被天下工匠奉为神人的思宇先生。
吴行舟倏尔敛了笑意，失了笑意的脸显得严厉而冷峻，“你告诉主上了？”
顾承一怔，心下喜悦顿消，沉声道：“方才已去信主上，少主，还请以大局为重，江姑娘既然身怀奇技，又是商会的人，一旦起事，她即使不参与，也无法独善其身。且那物若是不能为我们所掌控，便不能给它存世的机会。”
最后的话带着冷酷的杀意。
吴行舟疲倦地闭了闭眼，良久扯着嘴笑了笑，笑意却不达眼底，“那是自然。”
几天之后，一封盖着火红漆印的密信送到了吴行舟案前，他不过看了一眼，信纸瞬间在他手中化为齑粉。
他无甚情绪地道：“回上江。”
……
江姜这两日将完善后的清凉油推出后，便又马不停蹄地开始调配麻药，经过海上风波后，她深觉麻药的重要性，不过麻药她只知道大致的配方，若想使药效达到理想效果，需得多次实验。
这些她倒不怕，九州商会中有她个人的实验室，已初具规模，若是需要什么材料，商会的人都会第一时间满足她。
于是，她便整日泡在实验室中，轻易不出门。
但她不过是照搬后世的研究，并不用经历太多试验中的失败与开始，麻药的调配进展很快，她便也闲了下来。
江姜这几日安安静静地呆在家中，江续每日里从木工房进进出出，一抬眼都能瞧见园中自家闲不住的闺女竟然趴在亭中的美人靠上喂鱼。
喂鱼？江续一愣，这死丫头喂了好几日了吧。
哎哟，他的鱼哦，这不分时辰的喂，还不得把他的宝贝鱼给撑坏了。
他急急忙忙地走过去，身上的木屑簌簌落了一路。待近前一看，池中的鱼几乎都聚集在这里，红黑相间，吃得正欢，有两只甚至当场翻出了鱼肚。
“江姜！”江续一声吼，指着水中翻着鱼肚的两只鱼，颤颤巍巍说不出话。
江姜未动，闲闲地撩起眼皮朝水中看了一眼，“吃饱了正晒太阳呢。”
江续见她又要往水中撒鱼食，忙夺过她手中所剩无几的鱼食盒，气急败坏道：“我看你才是吃饱了撑的。”
江姜也不在意，拍掉手上沾到的残渣，两手撑在下颌，靠在美人靠上显得有些意兴阑珊。
江续也不管她，见水中的鱼儿渐渐散开，除了刚开始翻肚子的两只应该是没救了，其他的看起来都还正常，松了一口气，转身想走，又见江姜还留在原地。
为了避免剩下的鱼遭江姜的毒手，他勉强找回点慈父的心态，问道：“这几日怎么不去你那个什么实验室了？”
“都差不多弄好了，配方交给商会就没我什么事儿了。”
“没事儿了？那相看的日程可以提上来了。”
江续说得很随意，他也是看出来了，当时这丫头说与裴淮两情相悦纯粹是糊弄自己的。
本是老生常谈的话题，江姜闻言却陡然生出一丝从不曾有的恼怒和烦躁。
她坐起身，抬眼看向江续，略带了些不耐道：“都说了，我和……”
后面的话她没能说出口，看着江续洞若观火的眼神，她忽然意识到老江早就发现自己说谎了，而自己的这番恼怒来得毫无道理。
她知道江续操心自己的终身大事，但只要自己不同意，江续也并不会如何。这两年东奔西跑的逃避更多的是无奈，再加上她本就想出去多看看，便顺水推舟地赖在外面。
不过是回到正轨罢了，自己在恼怒什么呢？
一旁的江续见江姜发火发到一半忽然眉头紧锁，顿时心下一慌，鱼也不管了，把鱼食塞到江姜手中，“不是想喂鱼吗，你喂，你喂。”
这模样怪吓人的。
见江姜不吭声，他一时也没了办法，闺女从小比他还懂事，何曾见过她愁眉不展，他坐在江姜身边，默了半晌，才期期艾艾地开口，“怎么了嘛？你要是真不想去相看，那咱就不去。原本你爹我看好吴小子，但前几日相处我看裴淮也不错，人是闷了点，但一表人才，唉，就是京都太远了，算了，你还是在上江选一个吧。说实话，上江城好多人家都还行，咱家也在上江，不远，成亲后你想回家也方便……”
反正最后嫁不出去可以赖给吴家那小子，从小看着长大的，倒是没什么毛病，他原本也很看好，就是江姜曾明确让他打消这念头，再加上那小子这么些年像是对江姜有意却又迟迟不上门，让他想为吴行舟说话都不太好说，这才转而想让她相看别家。
江续还在滔滔不绝，江姜却有些神思不属，打断他：“老江，我要是真的和裴淮相看，你觉得如何？”
江续一愣，拿不准江姜这么问的意图，迟疑道：“还行吧，你要是喜欢，我也不反对。”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正色道：“你认真的？”
江姜认真的想了想，若是相看的对象是裴淮，她好像……并不排斥，所以，她是对裴淮心生好感了？还是男女之情的那种？
江姜若有所思，沉默着起身往外走，也没听清江续最后问了什么，一边走一边胡乱地点着头。
这倒是把江续吓着了，在江姜身后着急忙慌道：“这也太远了，咱不用着急，再看看吧，啊？”
江姜越走越快，到最后甚至小跑起来，裙裾翩飞间，裙角的绣着的翠鸟若隐若现,像是在雀跃地飞舞，一如她的心跳。
她牵过马厩的马，翻身坐上，竟然扬鞭一气跑出了城。
待到身后城墙已渐渐看不清，江姜这才停了下来。也不催促，由着马儿驮着自己在林间道上漫无目的地踢踏着。
不知过了多久，她忽而一跃而下，原地停了一会儿，转身牵着马往回走，马儿踢踢踏踏，不知主人为何忽然返回。
江姜缓缓走着，气息早已平稳，胸腔中心跳却仍旧雀跃，一声接着一声。
她知道，她是想见裴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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