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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一


  相爱的人为什么要分离。

  不知道。

  命里带的。

  敦煌莫高窟的飞天,曾经用最娇嫩的肉色上色。千百年后,已然风化成了赤褐色。

  千百个轮回,你的爱是否如当初纯美。

  酒吧门上响起了有节奏的敲击声,“笃笃,笃笃。”

  已经快亥时了。

  孟晓沁走过去,开了门。

  门外站着一个俏生生的姑娘。

  乌黑的长发编成两条麻花辫,身穿蓝色的窄袖窄腰斜襟改良竹布衫,黑色及膝学生裙。

  柳眉淡扫,月牙眼笑意盈盈,柔声细语问候,“孟婆大人好。”

  孟晓沁不答话,冷着脸回到吧台上,低头继续翻地府回报的记录,翻了会儿,头也不抬,问,“你做了六七十年的鬼了,如果在外面游荡,早就被天劫打得魂飞魄散了。地府收留你这么久,也不能让你无限期地待下去。不然鬼满为患,我们当差的都忙不过来。”

  “我明白的。”姑娘怯生生地回答。

  “那你为什么三番四次不肯投胎?钉子户啊?”孟晓沁合上记录,生气地问。

  “我只是,只是想再等一等,看他是否会来。我们好一起投胎,重头来过。”姑娘辩解。

  孟晓沁拿出阴阳乾坤镜查看了一下她的手腕,没好气地说,“你手上没有月老系的红绳,说明你没有带着未了的情分到地府的。所以你要等的人,无论他现在是人是鬼,和你都是陌路了。万事不可勉强,你还是看开点吧。”

  姑娘显得很失望,“可是,我的确爱过他;他也的确爱过我。”

  “有些人一辈子可以爱无数个人,但最后能和他走到人生尽头的,只有一个。”孟晓沁说,“甚至有的人,三生三世都不能和真正的爱人遇到。看开点吧,你不过是经历了一场风花雪月而已。”

  姑娘辩解不过她,可是显然也没有被她说服,一声不吭地站在她面前。

  孟晓沁转身去调酒,说,“下一批次投胎的人中,有你的名字,别再逃避了,来,喝了这杯鸡尾酒,好好去开始新的人生吧。”

  青草香味弥漫开来,蕴含着葡萄酒的醉人香甜,淡粉色的酒色像碧玺般晶莹剔透。

  孟晓沁把这杯酒送到她面前。

  姑娘惶恐地接过来,问,“这是什么酒?”

  “胭脂灰。”孟晓沁回答。

  “年少轻狂,只道青梅竹马是寻常;奔波一世如梦,转眼胭脂已成灰。”

  姑娘怔怔地望着这杯酒,突然洒到了地上。

  “这明明就是孟婆汤。”

  孟晓沁柳眉倒竖,“酒也好,汤也好,你非喝了不可。”

  “我求你一件事。”姑娘说。

  “不用求,你求什么我都不会答应的。“孟晓沁恶狠狠地回答。

  酒吧门外突然传来一个声音,“阿沁,你今天变灭绝师太啦?”

  穆云枭又回来了。

  “我就知道,你今天支开我,就是要执行家法了。”穆云枭笑眯眯地走进来。

  “他是……”姑娘疑惑地望着他。

  “他就是月老神。好,你不相信我的话,那你问问他好了,你和你那个男人有没有缘分。”孟晓沁说。

  穆云枭望了望姑娘的手腕,“的确没有我系的红绳。说明你没有未了的缘分。”

  “我不在乎缘分不缘分了,我只是想再见他一次,求求你,只一次,我就心甘情愿去投胎,彻彻底底忘掉他。”姑娘苦苦哀求。

  “阿沁—”

  “你不用替她多说。“孟晓沁打断他,”有缘分的事情,我还能宽容些;没缘分的人还苦苦纠缠,我谁都放一马,地府不要乱套了。”

  穆云枭无奈,对姑娘说,“我是月老,她才是孟婆。这事还是她说了算的。”

  姑娘哽咽了。

  穆云枭打量着她,觉得十分楚楚可怜。

  “看你年纪轻轻,是民国时死的?那时你多大?”

  “二十一岁。”她回答。

  “哦,你这个年纪死了,最多也就是刚刚成家,有个孩子而已吧。”

  “没有成家,也没有孩子。”姑娘说。

  穆云枭更加同情她了,“那你是怎么死的?”

  “枪决。”

  “好残忍。”穆云枭啧啧叹息,“那你的那个他,他没和你在一起?你被枪决的时候,他在哪里?”

  “他,和我在一起。”

  “啊?”

  “他,就是枪决我的人。”姑娘平静地说。

  默不作声在收拾吧台的孟晓沁探过头来,和穆云枭大眼瞪小眼。

  “他杀了你?”孟晓沁尖叫,“那你干嘛还惦记他!”

  ……

  1937年的初秋,一个凌冽的清晨,震动云霄的呼喊声吵醒了笼罩在阴晴不定的政治氛围中的金陵城。

  “打倒日本帝国主义!”

  “统一战线,一致抗日!”

  一大群南京大学的学生,举着小旗,拉着标语,情绪高昂,挥舞着拳头,喊出一浪高过一浪的吼声,浩浩荡荡地□□在市中心,从江南书院,夫子庙,一直□□到南京国民政府前。

  七七事变后,日本对华战争全面爆发。日军长驱直入,但□□的国民党却溃不成军,盘算的不是抗日,而是迁都。

  南大的学生义愤填膺,和其他地区的学生一样,即使在政府眼皮底下,也要组织起来,唤醒国人的血性。

  学生队伍□□到国民政府前就停了下来,几个学生领袖发传单,喊口号,让政府里的官员十分警惕。一大群国民党士兵冲了出来,形成剑拔弩张的局面。

  叶宛心,大一新生,她刚刚申请加入学生会。她知道这次□□是对她的考验,她要好好表现。

  她紧挨着南大的学生会主席和副主席,听着学长和学姐们激愤昂扬的演讲,情绪十分高涨。她卖力地散发着传单,仿佛自己在传递福音给愚钝的国人。

  此时政府军冲了出来,包围了学生团体,逼迫他们散去。

  但学生团体不肯离去。叶宛心的学长和学姐,趁着民众的爱国热情被激发起来,想趁势而上,要求进政府谈判,希望委员长不要迁都,组织民众拼死一战。

  学生团体最终和士兵扭打起来。

  持着高压水枪和□□的武装士兵凶狠地冲向学生□□队伍,四处暴打学生,把□□队伍彻底打散。

  水枪喷射得叶宛心睁不开眼睛。她听见身边的学长在哀嚎,他被一个士兵用□□暴打得弯下了腰。

  可是学姐紧紧地拉住了叶宛心的手,在士气最狼狈的时候继续高喊,“向委员长请愿,团结抗日!”

  呼应的人此起彼伏,而政府军更加暴怒,下令抓人。

  被学姐紧紧拉住,不松开战线的叶宛心也不能幸免,当即被抓进了监狱。

  请愿的喊声沿着监狱的长廊一路震荡下去,但逐渐被阴暗,冷漠的气氛吞噬得像消了音。

  监狱是另外一个世界。

  这里关了许多社会渣滓,杀人犯,纵火犯,窃贼。尽管也有一些是无辜的,或者本性良好的,但长期在暗无天日的地方呆着,精神气儿都被消磨完了。

  叶宛心和学姐以及几个女学生被关在一间大牢房内,而几个男学生被关押在她们对面的一间牢房里。

  学姐和学长们还在不断地喊着口号,以至于牢头和其他囚犯都嫌他们烦。本来关押收监了就了了,结果又来了几个狱警,气势汹汹的一人拿一根警棍,打开牢房,又是一顿暴打。

  学生惨叫着,抗议着,“都是中国人,为什么要自相残杀,为什么不去打日本人?”

  叶宛心在一顿乱打下也不能幸免。她愤怒地大喊,“懦夫!只会龟缩在这里的都是懦夫!没本事上战场的懦夫!”

  “住手!”突然传来一声严厉的喝斥。

  所有的狱警都立刻住手了,一声莫名的喝斥,就让这些暴戾的恶徒都噤若寒蝉。他们屏息站着,谁也不敢再动弹。

  军靴后跟的铁钉,敲击着阴冷的水泥地面,清晰的脚步声,自远而近。

  一个高大的身影,映入所有人的眼帘。

  他站在两间牢房中间,走廊尽头努力穿过来的惨淡日光,反射在他身上。他穿着一身挺括的军服,腰肩板直。他的少校肩章,扣子,皮带,配枪都发出冷冷的金属光泽,他的眼睛却藏在这些金属光泽里,藏在军帽的盖檐下,看不出任何一丝感情。

  他伸出带着白手套的手,简洁地一挥,所有狱警都立刻撤出了关押学生的牢房。

  “他们是学生,没有我命令,不准殴打。”低沉而有磁性的声音。

  “噢!”刚刚被打得快趴下的的学生们发出一阵欢呼,“长官有血性!”

  “闭嘴!”换来的却是他的斥骂。

  “我不管你们因为什么事情进来的。只要进来了,就是我的犯人。只要是我的犯人,就要守这里的规矩。”他睥睨着他们,薄薄的嘴唇轻蔑地一撇。

  “记住,这里是我的监狱。”

  说完,他笔挺的长腿迈步走了。军靴后跟敲击地面的声音又远去了。

  学生们泄气地围坐在地上。

  闹腾了半天,他们此时觉得又累又饿又痛。好多人身上都带着伤。

  “现在怎么办啊?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出去。”

  “怕什么,我们要在监狱里继续抗争。”学姐试图再次鼓励起大家的血气来。

  但是饥肠辘辘的,喊也喊不动了,嗓子都冒烟了。

  不约而同地,一些学生摇着牢房的栏杆,对着外面喊,“我们要吃饭,我们饿了,不能虐待俘虏!”

  隔壁有囚犯被他们吵得受不了,回答,“别喊了。跟刚孵出的小鸡似的吵死人了。我们典狱长的脾气可不好,惹恼了他不会有好结果的。监狱里有规矩,一切都按规矩办事。到点了肯定有饭吃,吵什么吵。”

  果然他们喊破喉咙没人理会了,但傍晚饭点了,馒头和青菜汤果真送来了。

  典狱长没再出现,但也没人再敢打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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