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山神
李逸阳从墓园出去时，充满疑惑地询问了一下工作人员。
“那个……请问一下，你们有没有见到过一个从头到脚包裹着白布的孩子？因为一看见我就跑了，我怕是和父母走失了所以就想来问一下……”
“嗯？没见过呢，打扮那么独特的孩子，如果见过应该不会忘的，不过全身包裹着白布……感觉好像在哪里听过……”
“小王，你去那里帮忙招待一下那几个来扫墓的，这个人就交给我吧。”
“啊，好的张叔。”
被叫作小王的招待人员面带抱歉地笑了一下，小跑着离开了。
接替他来和李逸阳对话的是一个穿着工作服的大叔，他的表情严肃，一上来就强势地发问。
“小伙子，你真的见到全身裹着白布的人了吗？”
“啊……啊，是啊，一个看上去比我小几岁的孩子，应该还在上初中或高中吧，只不过脸被兜帽挡住了看不清……”
没等他说完，大叔就沉声打断道。
“行了，我知道了。回头我会让人注意的，你就把这件事忘了赶紧回家去吧。”
李逸阳有些震惊，他感觉事情有些奇怪，这位大叔的态度不像是要找一个迷路的孩子，反而像是在戒备着什么。
装作平静的脸上，隐隐透露出一种恐惧，这大叔正用一种夹杂着可惜和怜悯的眼神看着自己。
就像是……在看着一个将死的人。
“……大叔干嘛这样看我，全身裹着白布难道有什么其他的意义吗？”
姓张的大叔没有解释，只是在沉默了一会儿后回道。
“现在的年轻人估计已经什么都不知道了吧，想知道的话，回家去问家里的大人吧，全身白布，到底意味着什么……”
大叔带着一脸不知道是庆幸还是哀伤的表情，挥了挥手走了，独留李逸阳一人带着满心疑问转身回家了。
……
回到家后，奶奶正在家里烧着午饭，李逸阳反正也没事，就去帮着择菜端盘子了。
“哈哈我们家阳阳真懂事，都会帮爷爷奶奶做事了。”
“……嗯。”
老人总是用对待幼童的语气说话，李逸阳不太知道怎么回应，只能简单地应答了一下继续默默帮忙。
“阳阳今天去扫墓了吗？那孩子……还好吧？”
“嗯，墓园管理得很好，墓碑打扫得都很干净。”
“那就好那就好，唉……”
似乎是想到了那孩子的事，奶奶看上去有些悲伤。
李逸阳本来就在找时机问那件事，正好现在还能岔开话题，于是他便貌似随意地询问出声。
“奶奶，如果一个人从头到脚包裹着白布，那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吗？”
他的奶奶听到这话一愣，突然放下了手里的菜表情怪异地问道。
“怎么了阳阳，突然问这种问题，是看到这么打扮的人了吗？”
李逸阳能感受到奶奶隐隐观察自己的视线，经过那个大叔以后，他莫名不敢再说出真实的情况了。
所以他话锋一转，若无其事地回道。
“没有啊，就是在车上听一个大叔说的，说是以前见过那样一个人，吓死他了，语气还说得特别令人在意，所以我就想问问那到底是什么。”
其实这话说得不太严谨，可是观察着他的奶奶还是相信了自己的孙子松了一口气。
李逸阳心中莫名有了一丝罪恶感，他不断说服自己这是一个善意的谎言，才勉强没有露出马脚。
“全身裹着白布，那是从古代流传下来的，山神大人的打扮啊……”
奶奶像是感叹一般说出了答案，李逸阳这一瞬间就明白了，那个大叔为什么会用那种眼神看着他了。
传说看见山神的人是被山神看上的人，在不久的将来会被山神带走。
被山神带走的人不一定都见过祂，可是见过祂的人却一定会被带走，无一例外。
这些都是他在小时候听过的故事。
……估计自己在那个大叔的眼里，基本已经被判了死刑了吧。
因为是山神的打扮，如果有人穿成相同的模样会有冒犯山神之嫌，同样会被带走承受山神的怒火。
所以这座小镇上，几乎没有人会穿白色的衣服，即使要穿，也不会是纯白，必定会夹杂其他颜色。
“现在的孩子们都去大城市上学，几乎都不认识山神大人啦，这十来年也没什么过去那样的意外发生，除了山神节的时候，也没什么人会说山神大人的事……”
“要是二十年前那时候啊，几乎每个月都会有人被山神带走，消失不见的。”
李逸阳就好像是听故事一般听奶奶说着过去的事。
他也是年轻人那一辈的，除了小时候的记忆，不太熟悉山神的事。
要是没经历过初二和前两天的事，估计他也不会在意吧，只会当个鬼故事来听。
可是说到山神大人，他不禁想起了自己看到的那个孩子。
若要说他就是山神，那也未免太亲切了，他们还说了话，对方的表现和反应实在让他恐惧不起来。
……不如说，还挺可爱的。
虽说那应该是个男孩子。
李逸阳想到这里，忍不住向奶奶继续问道。
“奶奶，真的有人见过山神吗？他们……没有一个人活下来吗？”
“嚯嚯嚯，阳阳别怕，没那么吓人的，要说见过山神的人，也不是全都失踪了，不然哪有人将山神大人的样子传下来哦。”
听到这话，李逸阳莫名松了口气。
“据说也是有人远远地见过山神大人的，不过那些大都是吹牛吧，少数真的见过的人除了和自家的亲人，都不太说这样的经历，毕竟要是把山神招来可就不得了了……”
李逸阳的心里既好奇又兴奋，这种发生在自己身边的恐怖故事总是带着一种真实的吸引力。
不过他还有另一个问题想要问问。
“那奶奶，山神大人到底是男是女，是老是少啊，他长什么样，见过祂的人有没有说过？”
李逸阳的奶奶轻轻地摇了摇头。
“据说每个人见到的山神大人都是不一样的，从古至今流传下来的记载中，山神从来没有特定的形象，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山神节上的山神木雕，用的是女人的形象，从奶奶小时候起就是了。”
说了那么多，奶奶的手上也没停下，没过多久菜都做好了。
“阳阳，帮忙把菜端过去吧，你爷爷应该也快回来了。”
“诶好的。”
关于山神的话题就那么结束了，李逸阳带着好奇心被满足的心情和更多的疑问回归了日常。
……说了那么多山神的事，结果最重要的问题还是没有答案。
那个孩子到底是谁？真的是山神吗？
他当时站在墓碑后面是在干什么？又为什么看到自己一下子就跑了呢？
结果那之后的假期，他都没有再见过裹着白衣的孩子。
可是他却不知道，每天晚上窗外道路的阴影里，一个白影总是站在那里，抬头看着他的房间一动不动，每晚都是如此。
甚至不止晚上，他走到哪里，白影就会跟到哪里，视线永远追随着他。
不过他看不到。
没人看得到。
……
时间一晃而过，转眼已经是八月了。
这一个月来李逸阳过着莫名闲适的小日子。
精神和朋友们在手机上密切联系，人却又享受着山间小镇的自然风景。
看书，写作业，逛街，连细微的小事都让人从心底里感到惬意。
终于，山神节就快要到了。
整座小镇都热闹了起来，带着一种诡异的热度。
就像是其他地方的鬼节，明明是一个十分热闹的节日，但是处处却都流露着一种清凉的气息。
李逸阳从小就知道自己的故乡有着这样一个节日，可是即便在这里度过了整个童年，他也一次都没有参加过。
因为山神节是不让十岁以下的小孩参加的，为了防止他们被山神或其他的鬼怪带走。
一旦过了十岁，人的生命就经历过了“一轮”，那种从诞生以来所携带的灵性就会被切实的存在所压制，不会再轻易被怪异所缠上。
可是十岁以下的孩子还太过青涩了，他们分不清那些存在和人之间有什么区别，一不注意就会被带走。
这都是李逸阳小时候听爷爷奶奶和爸爸告诉他的。
他还曾经和那孩子有过约定，要在长大后一起去参加山神节。
可是这个约定在那个夏天之后，就再也实现不了了。
因为这个原因，他即使在十岁之后也没有参加过山神节，他总是会想起那个再也见不到的人。
所以严格意义上来说，这是他第一次参加山神节。
山神节那天，每家每户都会在自家门前挂上彩带，为了告诉山神大人这里不是祂的家，祂的家在尽头的山中。
到时候会有一个放着山神木雕的木车穿过整个小镇，周围会有穿着彩服的舞者一路跳舞，恭送山神大人归山。
木车会带着木雕从每家每户前经过，路旁会摆出各种小摊，供人们游玩取乐。
那是这座小镇一年一度的庆典。
人们相信着正是有了这个庆典，山神大人才会保佑这座小镇，那是自古以来流传下来的传统。
如果没有这个庆典，也许被山神带走的人还会出现更多。
……李逸阳隐约之间感觉好像有哪里不太对。
山神居然是保佑这座小镇的吗？祂不是带走那些人的罪魁祸首吗？
可是古老的习俗早就失去了它的来源，也许是传承上的疏漏，最终演变成了这样的说法，人们只是遵循传统这样做罢了。
李逸阳想到这里，突然也就无所谓了。
小镇就这样气氛越炒越热，直到山神节当日，气氛到达了高潮。
组织者们、舞者们、木匠们、小摊贩们，还有众多的居民和少数游客们，都在节日当天享受着准备多时的活动。
满镇的彩带飘起，山间仿佛被绘上了梦幻的颜色。
烟火升天，鞭炮声响，放着山神木雕的木车从起始地出发，带着欢腾的舞蹈与围观的人，一路朝着小镇的尽头走去。
那是前往山的方向，他们要将山神木雕送入山中，就像恭送山神一般。
李逸阳看着熟悉打扮的木雕缓缓前行，木头雕刻出的布料全部被涂成了白色，可是仍旧能够看出那下面栩栩如生的曼妙身姿。
可是不知为何，木雕的山神大人莫名让他产生了一种违和感，仿佛是失去了色彩的绘画。
不，不只是木雕的问题，那被人塑造的气质，那幻想的女性身形，都让他无法和自己心中对山神的感觉融合起来。
他无法忘记那个在墓园里逃跑的孩子，明明只是说过两句话的印象，明明只是随意的遭遇。
可是就是那几分钟被他记住的感觉、气质，都让他觉得比眼前的形象更加有味道。
有一种……“山”的味道。
……明明之前还完全不相信那孩子是山神的。
跟着木车前进，在彩带纷飞的世界里穿梭，李逸阳的心思却已经不在庆典上了。
他又在回忆那个孩子，于是漫不经心地向上一瞥。
……巧合间，他看到了一幅太过奇妙的景象。
随风飘荡的彩带追逐着无形的风，明亮的月光照亮黑夜，让他看清了屋顶上的情形。
全身裹着白衣的少年正站在拥挤在一起的屋顶，以一种极为疏离的姿态，看着脚下的庆典。
热闹的人群，被簇拥的雕像，那是与自己格格不入的世界。
那是不属于自己的世界。
与月光交相辉映的孤影，看在李逸阳的眼中是那么孤单，却又那么美。
除了他没人看到这一幕。
他的心仿佛一瞬间失速了，耳边的一切都于风中褪去。
好像世界上只剩下了屋顶上的他，和人群中的自己。
他好像注意到了这边的视线，无法看清的脸朝着这边转了过来。
陡然风起，吹起了他的兜帽。
李逸阳瞳孔骤缩，他好像看见了一张陌生却又熟悉的脸……
屋上的少年似乎觉得有些不妙，整个人一瞬间就随风而起，白色的布瞬间化作碎片，消失在了飞扬的彩带间。
可是李逸阳却跑起来了，向着风的方向。
他不会看错的，即便有所成长了，那也是一张他绝对不会忘掉的脸……
奋力地穿过人群，朝着少年刚刚站着的屋后冲去，李逸阳逐渐远离了庆典、远离了小镇，追逐着模糊的记忆向着山中飞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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