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征服世界
黛西转身，踩在玫瑰花瓣落下的灰烬里，一步一步踏出那扇隐形门。她感到心痛如绞，寸步难行。她逼自己不要回头。当伸手启动按钮关闭隐形门的时候，她的手指带着自己怎么也控制不住的颤抖。
她无力地背靠隐形门滑落在地，将脸埋进膝盖里哭出了声。可她没有时间哭，她耽误的每一刻，那些还活着的生灵都在承受着非人的煎熬。因此，她很快又站起身来，一边飞一边使劲把眼泪抹干。
她借用工具摧毁了十三层通往上方的楼梯，并将十三层入口用大型仪器和柜子封死。她无法凭一己之力把前十二层这样多失去行动能力的生灵带出人族，因此，她只能从十二层开始，一层一层地告诉每一个被活着的阴影撕扯着的生灵：“坚持住，我马上就会派很多吸血鬼过来，把你们救出去。”
“从今往后，你们再也不会痛苦……坚持住。”
她看见那些还有眼睛和耳朵的生灵，眼里发出的或渴望得救或愈发痛苦的光，听见他们喉咙里溢出的哀戚低咽。如果她不能成功逃出人族，不能成功救出他们，她会自责得想死的。
她极其小心地化作小蝙蝠，用最快的速度绕开防守在人族各处的军队与层层重火力武器，向着血族的方向日以继夜地飞，目不交睫地飞，终于拖着饥饿和乏力的身体拼命飞回了血族海岸线。这时，是她上一次被带离血族之后的第八天。
天空再次下起了雨，起初只是迷迷漫漫的细雨，后来雨势渐大，黛西感觉眼眶湿漓漓的。夜幕降临在苍茫的希塔海上，模糊中，她看见有几只吸血鬼朝她飞来。
她想，是了，只过去八天，她手下的二十万卫队新兵应该都还驻守在海岸线附近，以防人类舰队突然袭击。
之前连续三天，她喝的血里都被下了药，体内至今仍残留着那时喝下的硫瓦因；后来一天多，她把喝的东西全吐了出去；接着又将近两天，她不舍昼夜地赶路，期间一直没有进食和休息。现在的她纯粹是靠着毅力死撑着，但当看到侦察队长吉娜·布朗飞来时，她紧绷的神经稍稍松懈，没想到顿时就像断了蝶翼的蝴蝶般丧失了飞翔的本领，幸好吉娜及时接住了她。
吉娜注意到她苍白的唇色和涣散的眼神，担忧道：“陛下，您还好吗？我马上将您送回古堡，通知医师。”
黛西攥住她的手腕，气若游丝：“柯利福呢？”
吉娜立刻回答：“自从柯利福公爵去了法尔庄园那边以后，我们就再也没有他的消息了。”
黛西此时还没有察觉出什么危机，毕竟柯利福如果是暗中潜伏的话，确实不能让任何吸血鬼发现他。因此她只是皱紧眉头闭了下眼，向吉娜身边的几位队长下达指令：“派最精良的部队潜入人族，那里有很多生灵需要紧急救援。”
吸血鬼的方向感极佳，她指着南边某个方向，神情郑重：“往这边走大概一万八千公里，越过绵延不绝的丘陵，有一条火车轨道，火车轨道的那边有一片森林，森林里能很明显看到一座铺满荧光石的白色房子，需要救援的生灵就在那座白色房子的地下室里，总共十二层，记住，是十二层。”
亲眼见到这几只高等吸血鬼领命飞走以后，黛西心中的忧虑这才缓解了些许，允许吉娜将她送回古堡。尽管吉娜已经尽力为她遮挡雨水，但黛西还是望见了夜幕那头灰蒙蒙的天，雨水洒落至她冰冷的脸颊上，吉娜只看了一眼，灵魂就好像要被吸进她悲凉的眼睛里。
黛西不知道自己是怀着怎样的心情说出这句话的：“那些生灵很难被救活。”
吉娜安慰她：“您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不会有更好的结果了。”
黛西脸上流淌着的不知是不是雨水，她的手指渐渐攥紧，嗓音哽咽：“可是我给了他们希望，却无法让他们真正重见天日。”
吉娜说：“您是对的，心向希望死去，总比满怀痛苦死去要好。”
“心向希望死去……”黛西呆滞地重复着这句话，逐渐将头靠在吉娜的肩膀上，目光深处飘零着说不出的哀伤，“我总是这样，我总是让他们心向希望死去……他也在我给的希望中被我杀死了，我却在满怀痛苦地活着。”
吉娜沉默了一下，说：“您说的是……”
黛西闭上眼睛，许久，才低声道：“没什么。”
依稀能望见古堡在山顶上嵬峨锋利的轮廓时，吉娜仰头望了眼天空。北半球的冬日，却下了两场这样罕见的瓢泼大雨。
丹尼祈祷完之后，便纹丝不动地站在窗前，像是古堡这棵参天老树上凝固了的树浆。他最近总是整夜整夜睡不着觉，因为他的姐姐、他唯一的亲人，自从上次来找他祈祷以后，就再也没有回过古堡，他们都说她在人族的第二次轰炸中落到了人类手上。
很有可能，再也回不来了。
他虽然天真地祈祷她能够马上回来，但如果……万一她回不来，王位就很可能落到其他吸血鬼手中，这绝对不是她所希望的。
尽管他没有半点权力，但他必须想办法，凝聚起效忠于她的全部力量，将王位牢牢把握在手中……但是，登上王位的，又能是谁呢？
他们会听从他区区一只猫人的指令吗？
他那种对自身血脉的无力感又一次油然而生。当抱着黛西的吉娜已经离古堡很近，吉娜漆黑的双翼庞大得像是龙遮天蔽日的羽翼时，丹尼才注意到兀然闯进他视野的她们。他湛蓝眼睛里沉重的情绪霎时星离雨散，喜悦的泪光在他明澈的眸子里忽闪忽闪。
造物神果然听见了他的祈祷，让万物生长的甘雨降临了，他的姐姐也回来了。
吉娜径直将黛西抱进了寝殿，丹尼等到女仆为她换好了衣服、擦干了头发，女医师进去为她治疗时，才飞快跑进寝殿见她。他站在她躺下休息的棺木旁，由衷地感到开心：“姐姐，这八天里，我一直在为你祈祷，造物神一定听见了。”
黛西只是呆呆地望着彩绘天花板，感慨道：“是啊，八天，幸好只有八天，他们不能够确定人族带来的危机有没有解除，要是时间再久一点，坐在王座上的就不是我了。”
要是时间再久一点，她曾经在许愿树下看到的未来就又要成真了。
她联想起了关于绿精灵的那个已经实现的预言。她必须在将血族的事情安排妥当以后，前去精灵族解救伊萨克。
只是，关于伊萨克的预言已经成真，关于她的预言真的不会成真吗？
她低声叹出一口气。果然，只要米迦列不死，他就会一直是她已知的最大隐患。
医师开完药以后，便自觉地离开了。丹尼等到她走以后，趴在棺材边上问黛西：“姐姐，你是说谁会成为反叛的主谋？”
黛西把视线投向双眸过于纯净的他，情绪消极：“你什么时候才能强大起来呢？我的弟弟，只要你强大到了你应有的程度，我就再也不用担心王位的事情了。”
这是丹尼第一次听到黛西对他说出这样恨铁不成钢的话，她目光平静，平静得令人心疼，丹尼再一次被从心底溢上来的愧疚淹没。他知道她总是用各种话来勉励时常遭受打击的他，她不曾对他说谎，只是，她现在对他说的才是她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她是不是觉得……他很没用，烂泥扶不上墙？
见到丹尼眼中清亮的光芒一片一片碎掉，黛西终于意识到了她对这个稚嫩的男孩提出的要求究竟有多苛刻。他从没有被告知过自己是兽神，更不知道如何才能拥有兽神的能力。他真的只是一个孩子。并且，他是一个好孩子。
黛西内疚道：“对不起，丹尼，刚才是我太过分了。我心情不好，才会提出这样过分的要求，其实我对你很满意。听吉娜说，这几天古堡的事情都是你处理的，血族各地你都去察访了，布军的情况你也了解了大概，你做得很好。”
“不，我只是说了几句话，走了几段路，安排一切事务的都是安德鲁管家，”丹尼眼睫微微颤动，“姐姐，你说得对，我太弱小了，不管哪一方面。”
黛西从棺木里坐起来，真诚地看着他：“你哪里弱小了？像你这么大的孩子，玩泥巴都不过分，你就已经会做很多事情了，还成天想着为我分忧，我却想强迫应该用来浇花的壶斜立在花园里当喷泉。”
丹尼说：“我不想当浇花的壶，我想当喷泉，却没有本领当。”
黛西接着安慰他：“我也不想当血族女王，我想统一全球，却连人族都战胜不了。”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姐姐。”丹尼的眼神比她还要认真。
“你也已经做得很好了，丹尼，我不只是在安慰你，我在说实话。”
见丹尼依然郁郁寡欢，黛西终于决定告诉他真相：“我之所以让你成为我的弟弟，血族高贵的王子殿下，就是因为你是世界上最特殊的生灵，你的所有与人为因素无关的祈祷都可以成真，你的血可以使我的力量更强大，我需要你的血和你的祈祷，非你不可，我的弟弟。”
她抚摸着他雪白的头发，说：“你会成为兽神，降落在这个星球上的唯一一位神明。”
丹尼的眼睛终于像跃动的水银那样亮晶晶的：“真的吗？”
“当然，”黛西说，“我现在就需要你祈祷，祈祷我刚刚派去实施救援的士兵都能活着回来，他们拯救的生灵也都能带着最幸福的情绪回家。”
“好。”丹尼祈祷了一遍，没有忘记自己想做什么，很快便去拿玻璃杯放血了。他将玻璃杯递给黛西，又接着祈祷，虔诚得像是在做世界上最重要的事。
黛西凝视着他。她知道丹尼因为力量薄弱，或许连最底层的吸血鬼都比不过，所以时常遭受贵族们的嘲笑，甚至被称作王室的笑柄。她说：“你只是现在还没有长大，只能不断学习……等你长大了，你的力量会比所有吸血鬼都要强大，你会是世上最强大的神明。”
祈祷中的丹尼睁开眼睛，一动不动地望着她。黛西也看着他的眼睛，强调：“你会是世上最强大的神明。”
我会是世上最强大的神明。丹尼想。“我能帮姐姐做什么呢？”
“现在血族和人族之间的差距太大了……”黛西喃喃低语。她想起了柯利福送给她的世界模型。那座模型上，人族仿佛一匹从东北半球横跨赤道至南半球的黑马，而兽人族像蜘蛛般吐出丝线连接着东西半球，法师族卓立在西半球最醒目的位置，犹如长颈鹿。随即，她的语气坚定起来。
“你要帮我征服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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