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遗愿
偌大的办公室略显空旷，冷气很足。
程之阳的表情更冷。
眉目锋利，眼神不耐，连冷白的手掌都不经意虚握成拳。
“你不要再找理由了，我说了今天必须完成。”
“必须”两个字尤其加重了语调，在程之阳一向平淡的语气里显得尤为突出。
“我找理由？”李青颜委屈极了，“我昨天参加晚宴回去多迟，你又不是不知道。今天一天除了吃饭，一秒钟也没有歇。”
“那我也一样。”程之阳毫无触动，“对工作要有敬畏心。”
“”
李青颜真的想不通，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不近人情的老板，要是周老板像他这样，自己估计早就辞职一百次了。
“你是你，我是我。”
“你少在这儿pua我。”
“敬畏心？你要的明明就是一台麻木的工作机器。”
“你别弄错了，我要的，只是正当的休息权。”
气愤冲昏头脑，李青颜的小嘴就像机关枪啪啪啪。
只可惜一顿扫射后，发现一个子弹也没打进去。
“说完了么？”程之阳的语气又重归平静的湖面，无波无澜，“去改稿吧。”
“”
“刚刚你说话的时间，够你重新画一个小的边角图。”
“”
李青颜终于知道,一拳打在棉花上是什么感觉。
她整个人僵在原地不动，只有胸口明显起伏，证明她还活着。
片刻后，李青颜拿起设计稿，掉头就走。
管他呢。先回去收拾东西，然后把礼服裙还了。
改稿的事后面再说。
“等一下。”程之阳忽然喊住她。
李青颜：？
本能地将脚步停住，转过身。
就见程之阳指了指会客椅旁边的桌子，一脸风轻云淡，“你就在那儿改吧，改完直接给我看。”
李青颜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垮下来。
无数愤恨的责骂在心头猛烈撞击，却找不到出口。
你这人——简直了！
李青颜咳了咳嗓子：“你说的我就要同意啊？我就要回去改。”
程之阳面不改色：“那好，直接喊你们老板来，合作取消。”
“你”李青颜气得说不出话来，与那双清冷的眸子在空中对视了半晌，最终还是先垂下头来，不情不愿地走到会客椅那儿，顺着桌子坐了下来。
小人，卑鄙。
李青颜拿出手机，认命般地发消息。
李青颜：【欢欢，我下午四点半可能还不了衣服了，我还在改稿子。】
李青颜：【你帮我跟你朋友说一声，我多付一天钱。】
那头秒回。
顾欢：【我帮你问问。】
李青颜轻轻叹口气。看了眼手上的稿子，终是拿起来，在桌上铺平。
正准备捋一捋再次修改的思路，手机又震动了下。
李青颜拿起来看。
顾欢：【我朋友说四点半之前你一定要送过去，不是钱不钱的问题，他们老板今天晚上回来，要是发现她擅自打折，会直接把她解雇的。】
顾欢：【你能不能跟改稿那边说说】
顾欢：【毕竟小姑娘也是好心帮我们省钱，因为我们再被解雇，不太好吧、】
呃。
李青颜垂下头，直接栽进设计稿里。
就觉得脑袋里的神经乱成一麻，根根都扯着疼。
过了好半晌，李青颜抬起头，用最后的力气在手机上敲打。
李青颜：【我知道了。我一定会去的。】
李青颜：【人家帮我，我还把人家害了，那我还是人么？】
李青颜：【我马上再去找程总说说，不成功便成仁。】
顾欢：【程总？程之阳？你那个塑料老公？】
顾欢：【加油gif】
李青颜：
李青颜放下手机，抬头望了望不远处的程之阳。
可能是因为刚刚才跟他争吵过，李青颜这会儿看过去，觉得他浑身上下都充满了“不要来烦我”的戾气。
李青颜的心抖了抖，眼神很绝望。
要怎么才能让他同意，又不跟他闹翻呢。
李青颜脑海中浮现出周老板临走时候的殷切嘱咐——“好好改稿！”
脑袋耷拉下来，被手撑住下巴，李青颜的思维开始发散。
肯定不能像刚刚那样硬吵了。
虽然硬吵他不一定能吵过我，但他能让周老板带我一起死。
那来软的呢？
哭泣？央求？撒娇？卖萌？
李青颜猛摇脑袋。
还是算了吧。
眼前又飘过那双睥睨万物，仿佛看透一切的眼睛，李青颜觉得她要这么做了，只会死得更快。
唉。
刚叹了口气，手机又来了消息。
顾欢：【进展怎么样啦？】
顾欢：【满心期待gif】
李青颜生无可恋地打字：【没有进展。】
顾欢：
顾欢：【这怎么办呢，朋友那儿一直问呢。】
顾欢：【这程总也是，非把我们急死才甘心。】
李青颜眼睛盯着那个“死”字，眸光莫名一闪。
默了一会儿，她突然飞快打起字来。
李青颜：【我想到好主意了！】
顾欢：？
李青颜：【等我好消息。】
顾欢：？？
顾欢赶紧问：【什么好消息？】
李青颜没回。
又过了一会儿。
顾欢：【欸，你人呢？】
顾欢：【千万别冲动啊！】
-
太阳终于从云层里探出头，耀眼的阳光将办公室里每个角落都照得透亮。
加湿器的白雾缓缓上升，与空气融合。
那悬在空气里的细小浮尘，闪着金光，似乎每一颗都在给李青颜喊加油。
李青颜已经在程之阳桌前站了一会儿了。
心里头接连换了好几套开场白。
她不知道程之阳是真的专心工作，不知道自己过来找他呢，还是故意当没看到，压根不想理她。
时间的流逝似乎有声音，李青颜耳边一直有滴答滴答的声音，在提醒她时间紧急。
把心一横，正要开口——
旁边响起了敲门声，然后门被推开了。
李青颜望过去，是门口刚刚那个秘书。
他端着一杯咖啡进来，目光飞速瞥过李青颜，然后就目不斜视地往程之阳这儿走来。
连秘书都这么冷。
李青颜看到秘书停在桌边，正准备放下杯子，突然眼睛一亮，伸手就想从他手里抢过杯子，“给我吧给我吧。”
张新一脸诧异地看向眼前这个女孩儿，心里暗自思忖，她不是来改稿子的么，这么想喝咖啡？
他不动声色地把杯子往自己那边靠了靠，很有礼貌地问道：“您也要喝咖啡么？”
“我一会儿再帮您泡一杯，这杯不好意思，是程总的。”
李青颜愣在原地，几秒反应过来后，立即热情地笑起来，挥挥手，“您误会了，我不喝咖啡。”
说着，她一把从张新手里抢过咖啡，然后非常殷勤地端到程总手边。
“我就是想服务好程总，以表达我对他认真工作的崇敬之情。”
张新：“”
程之阳：“”
片刻沉默后，张新看向程之阳。
做秘书五年多来，他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虽然想搭讪程总的女孩儿如过江之鲫，但这样一言难尽的还真没怎么见过。
那些女孩无一不被程总的冷淡逼得近不了身，这女孩儿估计一会儿也会死得很难看吧。
程之阳脸上没什么表情,对张新微微点了下头。
张新如释重负：“程总，那我出去了。”
门才关上，李青颜就开始喋喋不休起来，样子十分殷勤。
“程总，您工作忙碌，日理万机，可千万别忘记保重身体啊。这个咖啡不能老喝，下次我给您加点牛奶。”
“”
“程总，您看星北集团那么多员工，大家都仰仗着您呢。您这光辉的形象，不仅是他们的榜样，也是我们这些合作员工的榜样。”
“”
“程总——”
“你到底想干嘛？”一道冰冷的声音直接打断李青颜的话。
李青颜眼睫都吓得颤了颤。
“我没想干嘛啊。”她捂着心口，看起来很是委屈，“我是发自内心地在关心你啊。”
“关心就不用了。”程之阳冷冷地看着她，深黑色的瞳仁里闪着凉薄的光，“你赶紧把稿子改好就行了。”
“说到这个啊”，李青颜眉眼耷拉下来，“我确实有事相求。”
程之阳：“我不想听。”
“”
李青颜：“可我有个朋友快要死了——是因为你。”
程之阳：？
李青颜看他面色无波无澜，问：“你都不好奇为什么的么？”
程之阳：“不好奇。”
李青颜：“”
程之阳的脸色已经很不好看了，李青颜知道自己再往下讲，很有可能就触到逆鳞，瞬间就玩脱了。
可是不试一试，自己一会儿肯定出不了这门。
她抬起头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只见窗外蓝天白云，高楼耸立，一切都是那么和煦美好。
她给自己比了个加油，然后开口：“可是我偏要告诉你。”
程之阳刚端起杯子，随意晃了晃里面的咖啡，听到李青颜的话，手一下没掌握力度，有一点点洒到杯子外面。
深咖啡色的水珠顺着白色的杯身滚滚而下，留下一条浅浅的痕迹，就像李青颜的话，非要在他的脑子里滑过一道。
“她是我最好的朋友，刚刚发微信给我，说知道我今天不能去和她见面，伤心欲绝，悲愤交加，直接伤了心脏，很快就要吐血而亡了。”
“难道您一点都不感到内疚么？？”
程之阳：“”
呵，当我三岁小孩么？
他刚要开口，李青颜直接举手做了个阻止的动作，继续说道：
“我知道你觉得自己很无辜。但是雪崩的时候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你不举刀，也会是杀人凶手。”
“你认为跟你没关系，是因为你不了解一份珍贵的友谊，对一个人的生命延续是多么重要。”
“当然了”李青颜稍稍直起身，飞速瞥了程之阳一眼，“你没有朋友，自然体会不到。”
“”
听她在这儿瞎编乱造，还要被她暗戳戳地内涵。程之阳觉得自己不能忍了。
他抬起眼睫，嘴角边都是讥诮，“所以你让我放你走，她就不死了？”
“当然不是！”李青颜听他终于往下接话了，立即大幅度往前倾身，脸一下子怼到程之阳脸前面，就差没有贴上去。
“人死不能复生，只希望你能成全她最后的遗愿。”
程之阳被这突如其来的靠近吓了一跳，身体不动声色地往后靠了又靠。
眼前的女孩儿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连声音听起来都有几分哽咽。
“您不是跟我说对工作要有敬畏心么？那对生命不是更应该如此么？”
“”
明亮的光线下，以窗外的蓝天白云为背影，两人的脸靠得极近，唯美得像一幅画。
程之阳看着眼前的女孩儿睫毛忽闪，卷翘浓黑，似乎下一秒就要扫到他的脸颊。
一双大眼眼型精致，里面黑白分明，一片澄澈，倒映出的，是他的模样。
有金色的阳光在她的眼睛里跳跃，似乎真的就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女，纯真无邪。
程之阳知道自己此刻不应该去接她的话，最好的做法就是置之不理。
可在呼吸都缠绕的极近距离里，他还是忍不住张了张唇。
“什么遗愿？”
“她说，想在临死前——”
“见我最后一面。”
程之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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