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二桩买卖
秒针嘀嗒嘀嗒转过一圈又一圈，日子分分秒秒度过一天又一天。无论乏味有趣，时间从来以公平的速度从每个人生活中溜走。转眼就到五月下旬，属于s市的夏天的号角正式响起。
越是临近大考，班级里的各种小考就越是频繁。家长的督促，老师的监督都令本就课业繁重的高中生们倍感压力。每到这种大考前紧锣密鼓的冲刺补漏阶段，童海辽这家伙的心情烦躁值就持续上升。他压根没指望自己能考取什么勉强及格的分数，他各方面有多烂他自己一直也略知一二。可班级里的大家或多或少都开始亡羊补牢，埋头苦学，几乎只有他一人还成天虚度光阴，不学无术，他讨厌这种格格不入的感觉。但最近最让他不爽的不再是他融入不进的正常学习氛围，而是季顺杰和宁安。
最近几次他找季顺杰的茬，宁安那家伙好巧不巧都会出现找他麻烦，起初他以为单纯是宁安犯/贱，次数一多，他发现不是巧合，而是宁安在护着季顺杰。季顺杰居然有本事让宁安护着他？！
全校他第一讨厌的家伙和他第二讨厌的家伙居然走到了一块！他们看上去竟然成为了朋友？！这对他来说，简直是有生以来最最膈应的事！
季顺杰和宁安一起吃过第一顿晚饭，互换联系方式后，关系突飞猛进，真成了朋友，还是蛮要好的那种。他们在学校里渐渐的也会光明正大地和对方聊天交流，同桌吃饭，并排走路……所有认识他们的同学都看出了这两人间快速攀升的亲密度，大家都极其惊讶，毕竟前不久这两位同样被同学们暗暗在心底打上“怪人”标签的家伙还从没被人看见相互说过话，怎么就突然之间变成了朋友？甚至要好到被部分人怀疑是情侣关系。
大家都很好奇季顺杰和宁安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故事，可季顺杰除开在宁安身边外几乎可以算半个哑巴，而大家对宁安则有些发怵，完全无从打听。于是大家也就只能私下凭空编造种种奇葩故事，以此满足自己的好奇心与窥私/欲。
别说是故事外的同学，就是故事中的两位当事人对这段关系的变化也深觉讶异，他们都没预料到自己竟能这么快的与另一人成为朋友且彼此信任，这对习惯封闭自我的他们而言都是头一回。
遇见对方之后，宁安和季顺杰都经历了许多“第一次”，虽都是他们始料未及的，不过感觉都还不赖。
又是一个周五放学后，宁安和季顺杰面对面坐在市图书馆学习，季顺杰负责学习，宁安负责坐着——从好几个星期前开始季顺杰每周五放学就都会跟着宁安一块行动。
前几个周五放学后，都是由宁安领着季顺杰到处走走逛逛，季顺杰从不问去哪，宁安去哪他都紧紧跟着。临近期终考，作业数量增多，宁安也没心情带着“小尾巴”季顺杰到处游逛了，干脆和他一块到图书馆学习。
宁安的成绩不稳定，在班级中游至下游段浮动。她平常上课认真度一般，考试成绩主要靠运气，要是题目多数在考前填鸭式补漏中补到了，最后成绩会稍微好看一点。
季顺杰的成绩则稳定许多，不管考试卷难度如何，成绩一直都处于班级中游水平。说来也怪，他在学校光看书学习，平日里的作业错题也少，就是这成绩始终不曾提高。
此时，双眼失去焦点的宁安半趴在光线明亮的桌面上，一手转着笔，一手垫在下巴处，她眼前干净空白的练习册已经半小时未翻一页。
“好烦，不想写了。”她撅嘴嘀咕道。
“可是，从我们坐下到现在，你就写了两道题啊。”季顺杰边飞快地验算着，边抬头望了眼宁安。
“我感觉那两题出得特别好，结合了二十道题的精华，考试应该够用了。”
季顺杰轻笑出声，宁安这家伙的回答总是让他意想不到。
验算完成，他合上笔盖，学着宁安的样趴下，低声问：“那我们今天要不就学到这吧，你接下去想干什么？”
宁安“蹭”地起身，“啪”的一声将练习册合上：“只要不学习，干嘛都好。”
两人利落地收拾好书包，轻手轻脚走出图书馆。
脱离被文字习题隐形包围住的空间后，宁安顿感身心舒畅，刚刚还一副有气无力病怏怏的模样，现在立刻就生龙活虎。
季顺杰跟着她在周围逛了一大圈，吃了不少小食，回去估计又吃不下多少晚饭，得挨他妈/批评了。
宁安吃好喝好，心满意足地领着“小尾巴”前往回家的车站。车站附近有家水果店，她进去买了袋橘子。老板是个长相普通的中年大叔，话多，为人热情，看宁安是学生帮她抹了零，送了两颗小糖。
车站等车时，宁安随手拿了两个橘子，其中一个抛给了季顺杰，这回他有稳稳接住橘子。还有一个她打算现在就剥开吃，可她还没剥开就觉得手中的橘子手感不对，软啪啪的。一剥开，果然是烂的，烂了有三分之一个吧。
宁安刚买橘子的时候没认真挑，她看那家店生意不错，完全没想到他们有以次充好的可能。季顺杰注意到她手中烂掉的橘子，立即和她一块检查余下的橘子。
最终，两人凭着手感只找出另外一个烂掉的橘子。加上宁安先前剥开的那个烂橘子，二十个橘子中有两个是烂的，总体来说问题不大，至少季顺杰是这么认为的。而宁安显然和他持相反想法。
她当机立断要去找老板理论，季顺杰拉住她手腕劝她算了。
“为什么算了？我是正当维护我的消费者权益。”宁安皱眉望着季顺杰，气呼呼地说。
“就两个橘子不用再专程跑回去吧，我们等的公交也快来了。”季顺杰好声好气地说，“况且那老板还帮我们抹了零，给了糖。”
“我宁愿不要抹零和糖，也要一袋完好的水果！”
“感觉他人还不错，现在天热，可能他就是没及时把烂水果挑出去吧。还是算了吧，为两橘子去和人争论不太值当吧。”
季顺杰说的不无道理，宁安也不是真的有多么看中两个橘子，但凡今天劝说她的人不是季顺杰，她真有可能会“算了”。可偏偏今天劝说她“算了”的人是季顺杰，偏偏她最不想听到季顺杰说“算了”。
她甩开季顺杰握住她手腕的手，直勾勾瞪着他，吐字无比清晰，语气冷静地说：“为什么要‘算了’？我今天买到两个烂橘子你可以让我‘算了’，你被童海辽那群人无止尽霸凌的时刻是不是也全在心里告诉自己‘算了’？等将来我被人欺负的时候，你是不是也要劝阻我，让我‘算了’？季顺杰，你的‘算了’的底线到底在哪呢？这世上还有没有什么事是可以让你觉得不能就此‘算了’的呢？”
宁安语毕，转身就朝着水果店的方向独自前进。
宁安不知道季顺杰这次会不会跟上来，她走得那么潇洒，其实心中很是担心忐忑。她不知自己那些话会不会改变她和季顺杰现在的良好关系，坦白讲她一点也不想失去他这个朋友。但有些事总得改变，他迈不出那步的话，她就推他一把好啦。结果难料，可她已经这么做了，便不后悔。
季顺杰被宁安那番话震在原地，他呆愣地看着宁安逐渐走远的背影，脑中陡然重现出儿时的记忆碎片。
他并非从小就这么习惯忍耐。记得儿时有顿晚饭，季立强习惯性地挑刺评价林家珍一人忙活做出的饭菜，他为辛劳的妈妈感到委屈，小嘴一嘟，说：“爸爸要是不喜欢妈妈做的菜，以后你来烧菜不就行了。”
季立强大怒，厉声呵斥：“你说的什么话，我还不能给你妈做的菜提意见了？！哪有男人下厨的道理！”
幼小的他顿时被吓得不敢吭声，把头深深埋进碗里，而一旁的林家珍并没有出声维护他。
在他儿时就明白自己的爸爸妈妈感情很不好，因为家里经常会有吓人的巨大争吵声，妈妈会在那些声音消失后抱着他长久地哭诉。他很心疼妈妈，提议妈妈和爸爸离婚，还坚定地说会跟着妈妈，会赚钱养妈妈。而妈妈每次都只是抽噎着，摇头说“算了算了”。
类似的事件还有很多，幼小的他每次都会勇敢地说出自己的想法和解决问题的办法，可每次都被大人大声驳回或是哭泣着忽略。
真是太奇怪了，为什么爸爸妈妈都不喜欢彼此可就是不分开呢？这个问题对年幼的季顺杰而言，比《十万个为什么》里的所有问题加起来还要难解一百倍。
时间一长，他也就不想再想管大人的事，随他们去。而他从家长那学会的面对生活难题的唯一方法就是“算了算了”。只要他足够忍耐，什么问题都可以被时间解决，即使过程万分痛苦。
宁安刚问他，他“算了”的底线在哪，他不知道。他已经习惯依赖时间帮他把问题解决——也就是习惯问题本身或等问题自动消失。
可宁安还问他，等她被人欺负的时候他也会让她‘算了’吗？那必然是不可能的，他毫不犹豫地回答自己。现在的他已经不可能在宁安被人欺负时袖手旁观，对关于宁安的任何事他都不想“算了”。
原来宁安现在算是我的底线吗？
季顺杰找到答案，回过神，迈开长腿，小跑着追上宁安。
季顺杰轻轻拉扯宁安衣袖，轻声道：“别生气了，我知道错了。我陪你一起去找那个老板理论，别生气了，好吗？”
宁安没回头，只是微微偏头，安静地笑。其实她本来就没生气，季顺杰追上来的时候她就很开心了，只是拉不下脸主动和他搭话。她没想到季顺杰还会这么软声细语地哄她，更是控制不住得开心。
宁安虽没回头，可季顺杰还是看出她在笑，瞬间安心。
季顺杰没告诉过宁安，其实他很喜欢这么跟着她，跟在她身旁做什么他都很开心。
宁安也没告诉过季顺杰，她很喜欢他这个“小尾巴”，有人不管她做什么都愿意陪着她，她很安心。
两人回到水果店，本来都做好唇枪舌战的准备——季顺杰还特意上网查询了相关律法，结果老板听他们说完，丝毫没质疑狡辩，爽快地赔给他们两个新的橘子，为表歉意还送他们一串紫葡萄。
两人重新走到车站，一直没搭理季顺杰的宁安突然把那串紫葡萄塞到他怀里，不容拒绝地说：“给你了。”
季顺杰懵懵地看着怀里突然多出的紫葡萄，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又听宁安说：“既然你收下了我的葡萄，你得答应我件事。”
季顺杰没说话，歪头看着宁安。
“我们两之间只能我先说‘算了’，我没说‘算了’之前，你绝对绝对不能说‘算了’。记住了吗？”
女孩的要求霸道无理，而且又是一桩一听就不划算的“买卖”。
可季顺杰没犹豫，点点头，心甘情愿道：“好，我记住了。”
宁安露出满意的笑，她又塞给季顺杰好几个橘子。
这是属于他们的第二桩“不平等买卖”，这回买卖双方都很满意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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