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神使的一天
清晨。
黎明女神玫瑰色的手指打开大门，四匹焰马低鸣着，拉动日辇冲上天路。
白金的鬃毛划过云层，留下一层灵光。
众神之地逐渐苏醒，回想着在梦里听见的，奥林匹斯山的呼吸。
晨雾中，一个少年脚步轻快地走来。
穿着一双生着双翼的凉鞋，手执蛇杖，轻飘飘的感觉在他全身浮动。
速度极快，不像是脚踏实地地在走，而像是在一个又一个界限间穿梭，飞一般的旅者。
小径旁生长着许多花树，其中一棵树下，围坐着七位缪斯。
她们怀抱着各式各样的乐器，却是在叽叽喳喳地闲聊。缪斯们有时会早早地苏醒，试图勤快地练习一会儿，直到太阳彻底升起。
但往往会变成这样，例如其中一位缪斯清了清嗓子，手按在胸口似乎将要一展歌喉，最后发出的却是笑声。然后七位——也许有两位还没醒——女神笑作一团。
她们眼睛总是很尖，看到了过路的少年，即使下一秒就变成了一个背影，也齐齐挥手，毫不犹豫地叫道：
“早上好，殿下！”
已经到了远处的少年回头，露出一个愉快的笑容，轻轻挥了挥手。
缪斯们面面相觑，其中一位感叹道：
“哎呀，那位殿下总是这么亲切。我最喜欢他这样，其余的主神都太傲慢了。”
另一个，红着脸笑道：
“阿弗洛狄忒殿下呢？”
“什么！阿弗洛狄忒殿下虽然是排名前几的傲慢，但我可以原谅他的一切！”
“嗯，这是没办法的嘛。”
“没办法的呢。”
“说道平易近人，不是还有赫斯提亚殿下吗？”
“怎么会提到她啊？”
“那位殿下和哈迪斯殿下，不是并列第一的傲慢吗？”
“为什么，就因为没有表情？”
“不，气场啦。气场就很……”
“我最有发言权。也许灶女神殿下和想象中的不太一样，我跟她的侍者聊过天，她说……”
在缪斯们越跑越偏的议论声中，那少年的身影已经彻底消失，即使是神明的视线都无法追随他鞋上的羽翼。
转眼间，他来到奥林匹斯山上那座最宏伟的宫殿门前，华彩辉映的大门对他的气息熟悉至极，为他打开。
在正殿延伸出去的雪白台阶上，坐着一位背生彩色双翼的女神，神色肃穆，像一个守门人。
“伊里斯，我来了。人间的寒风吹到了奥林匹斯山上，昨夜是否有些冷呢？”
少年温和地问候，从言辞判断，他似乎是那种会细心为他人着想的品质。
彩翼的女神抬头看了他一眼，嘴唇紧抿，轻轻点头。
她是彩虹女神，同样是诸神的使者。只是，和面前的少年不同，她不会凭自己的爱好就擅自改变传达的内容，只是忠实地执行一切命令。
除了转述神的旨意，她不会说任何话。总是守护在神王的宫殿前，昼夜不休，等待着来自主人的命令。
少年——已经可以揭露他的真实身份了，名为赫尔墨斯，神王的儿子，十二神之一。
赫尔墨斯已经习惯了这位女神的沉默，好心情没有丝毫消减，颔首示意，进入辉煌的正殿。
在那里等待他的，是奥林匹斯山的天后。
端美如百合的女神坐在宝座上，洁白的双手叠放在膝头。
一双美丽而威严的眼睛，看向纤细的使者:
栗发低束，两颊眼下有痣，眉目秀丽，挂着一副真诚可亲的笑容。
他的目光不着痕迹地在殿内巡过一圈，双头蛇杖执在手里，轻轻敲了敲地面，发出沉闷的响声。
赫尔墨斯低下头，彬彬有礼地问候:
“日安，亲爱的母后。”
当然，赫拉并不是他的亲生母亲，可他的语气却是如此的温柔敬爱，使得高高在上的天后，神情也缓和了些。
她轻轻点头，语气宽严:
“日安，赫尔墨斯。”
“能看到您如此精神，真是再好不过。”
“是吗。在你看来，我容光焕发？”
赫拉神色隐约有些古怪。
在察言观色这方面臻至极境的赫尔墨斯微笑着，没有回答。
“……我也有些神经质了。”
赫拉自言自语，指尖抚上自己的脸颊。秀发如同流淌着黄金的泉水，从王冠下泻出，模糊了她的神情。她很少梳辫。
“若要寒暄，在宴会上有很多这种机会。现在，我有一个任务要交给你。”
赫拉的信使，一直是由伊里斯担任的。
但赫尔墨斯依旧笑眯眯的，好似没有任何疑惑，嗓音清越，朗声道:
“这是我的荣幸。我已经迫不及待了。”
赫拉满意地点头，指节叩了叩扶手，一个脸色僵硬的侍女从宝座后的阴影中步出。
她弯着腰，双手奉上一个皮袋。
“这就是我想让你转交的东西。”
赫拉示意，赫尔墨斯上前，拿走皮带。
“请把它交给……我那位住在海里的弟弟。”
“没问题。请您放心，我一定忠实地完成任务。”
他爽快地说道。
赫拉似乎并没有放下心来，她敲着扶手，死死盯着丈夫的私生子。半晌，有点焦躁地叫他的名字:
“赫尔墨斯。”
“是。”
从进入正殿以来——不，也许是从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到奥林匹斯山上开始——他脸上笑容的弧度，就丝毫没有变过。
“你是个聪明的神明。非常聪明……我们都知道。”
赫拉一字一顿。
“您的夸奖和赞扬，我都心怀感激，并且牢记于此。”
赫尔墨斯手掌抚上胸口，回答。
赫拉沉默不语。
他拍拍鞋跟的羽翼，风一般掠走。
刚才那位奉上皮袋的侍女，小心翼翼地退回阴影里。
赫拉抬起双手，目光迷离地看着掌心中蔓延的优雅纹路，然后，缓缓捂住脸颊。
支离破碎的咒骂声，从指缝中漏出。
“混蛋！混蛋！”
“你怎么敢……我绝不允许……姐姐！”
-
栗发的少年神使，依旧脚步轻快。
他晃了晃双头蛇杖，缩短，变化，一支短笛出现在他的掌心。
他将短笛凑到唇边，轻轻吹了吹。
“呜——”
赫尔墨斯弯起眼睛。随后，开始吹奏一支古怪的小调。
他显然是不擅长、不会的，只是觉得好玩有趣。一边走着，一边断断续续地吹着短笛。
很快，来到奥林匹斯山上一个极为偏僻的角落。那里坐落着一座格外朴素的宫殿，一种简洁的神圣感在宫殿四周弥漫。
守在宫殿门外的侍女远远见到他来，笑着点头，然后跑进里面。
过了一会儿，出来了另一名侍女，很是体面，地位似乎更高。
她是贴身侍奉女神的侍者，而居住于此的那位女神实在是脾气古怪，这样的侍女也就只有这么一位。
名为芙拉的神侍，亦笑着向他点头，将他领进殿内。
正殿虽说不大，但也不会窄小到寒碜的地步。
正前方有一个小巧的台阶，上面安放着一个木制宝座。先前被女神痛斥堕落的柔软羊毛，现在还好好的铺在上面。
女神本神，则是——竟然——跪在自己的宝座前，上半身趴在宝座上，手臂前伸，把自己埋在羊毛里，同样软绵绵的厚实白发与其完美融为一体。
芙拉轻咳一声:
“吾神……”
您怎么还……
女神回头，目光触及少年神使的瞬间，面色由茫然转为惊恐，一下子站起来，慌张地斥责:
“芙拉！”
很显然，是意识到了于事无补，于是抿了抿嘴唇，在宝座上端正地坐下来，连腿都紧紧地并在一起，不知道在心虚些什么。
“赫尔墨斯，见到你，我很高兴。”
她干巴巴地招呼道。不过这句话是真心的，因为面前的少年，是她为数不多会发自内心欢迎的客人——在人间时就是如此。
赫尔墨斯弯着眼上前，极为自然地在灶女神脚下的台阶上坐下，神情放松，透出一点狡黠。
“我也是。”
他简洁地回应，然后直接切入主题，
“不知道您听说了没有……您当然没有，不然我为什么来呢。昨日又有一位青春美丽的女神，终于鼓起勇气向大家的梦中情人——光明神殿下求婚了。”
“真的吗？太好了！”
赫斯提亚和赫尔墨斯挺熟的，毫不避讳。
“被拒绝了，而且又是‘已经有心上人了’的理由。”
“……可恶。”
依旧如此坦然。
赫尔墨斯被逗乐了，像极了一只笑眯眯的、愉快的小狐狸。
他继续向这位身心都忠于独处，却又无法违抗本能而向往新鲜事的女神分享奥林匹斯山上的爱恨情仇。
“以及，恐怕是因为期待的日子要到了，德墨忒尔……您看来不想了解呢。”
“啊……嗯……谢谢你的理解。”
赫斯提亚面色苍白。
“那么，我就来说说最受欢迎，因为感情纠纷最混乱的爱与美之神……”
“这个也不用了。”
“唔？”
那是……气愤？恼怒？……尴尬？
“我现在，可能以后也不想被提起阿弗洛狄忒了。拜托你别问！”
发生了什么？
赫尔墨斯眯了眯眼，敏锐的目光从女神颜色病态的脚踝上掠过，觉察到了一抹淡色的停留。
他牙尖发痒，神色如常:
“我永远会体贴您的感受。毕竟，我也就只有消息灵通这一个长处——当然要好好发挥。”
赫尔墨斯，众神的信使。
同时，是谎言与偷盗之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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