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七十九、不见,也好
当我再度睁开眼睛醒来的时候,青雪已经离开了。
昏暗的牢房里,静的可怕,只有墙壁上挂着的那盏油灯,还在一跳一跳的燃烧着。我抬起干涩的眼帘,下意识的朝四周打量了一圈,刚刚苏醒过来的意识还十分混沌。回想起晕过去之前所发生的一幕,整个人仿佛已经死过了一次一样,浑身透着说不出的疲惫。
撑着手肘,一点一点动作无比缓慢的从地上爬起来。就好像被人套进麻袋里暴打了一顿似的,全身上下都在痛,却又说不出具体哪里更痛。脸上被青雪用蚀心水造成的伤口,和当初的撕心裂肺相比,如今已经完全麻木了。是真的麻木了,整个右侧脸颊几乎一点知觉也没有了。
即便没有镜子,只要闭上眼睛,我也能够轻而易举的想象,现在的自己到底是一副怎样的尊容——曾经对着这样的一张脸看了二十一年,我怎么会不清楚?不过和那块猩红的胎记相比,此刻的视觉效果应该会来的更加惊悚骇人。
没事的,很快,这一切就都会过去了。我苦涩的勾了一下嘴角,贴着冰凉的墙面,艰难的跪坐到地上。
是的,无论心里有多么懊悔,不甘,和自责,过去已经发生的事情,永远无法再改变。所以,作为前世的小红叶也好,未来世界的叶小鱼也罢,都不应该局限于眼前的困境。因为在往后的日子里,我和凤渊一起,还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
至于因为我的莽撞和自作聪明所造成的不良后果,我想最好的惩罚,不是对凤渊心怀愧疚。而是一辈子不离不弃,加倍的,更用心,爱他!
“哐当——”一声闷响,不知过了多久,厚重的牢门再度被人从外向里打开了。
一个身穿月牙色长袍,笔挺而忻长的身影,慢慢踱步走了进来。在他的旁边,还毕恭毕敬的站着一个留了八字胡,一脸正气的中年男子。正是当初被冥王命令,没收我枫棱的那个厉官。与此同时,和他们一起进来的,还有五六个身高马大的侍卫。一群人声势浩荡,将原本冷冷清清的暗牢,挤得满满当当。
“小红叶,你……啧!”冥王走到我的跟前,刚开口想说什么,在看清楚我的脸之后,立马蹙了一下眉头,颇为惊讶的问道,“你的脸,怎么回事?”
“没什么,不小心摔了一跤而已。”我起抬头,望着居高临下看着我的冥王,不咸不淡的回了一句。
“哦,是么?”显然,冥王并不相信我说的话。他凤眼一挑,目光毫不避讳的盯着我的脸扫视了一圈,最后似笑非笑的开口:“我看着伤口的颜色,怎么倒像是曼珠沙华所致?”
“是什么所致,又是何人所致,如今这一切,都还重要么?”没错,依照冥王的能耐,这暗牢进来过什么人,又做过什么事,若他真心想知道,有谁能瞒得住?说到底,还不是因为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才叫青雪有机可趁?
我脖子往墙上一靠,无所谓的轻笑了一句:“反正,我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不正是您所希望的吗?”如此一来,起码在容貌上而言,就已经大打折扣,对凤渊失去了吸引力。
“大胆,休得对冥王大人无理!”冥王还没开口,倒是那个厉官抢先一步,沉声低喝,“小丫头,你知不知道,以下犯上,顶撞冥王大人,该当何罪?”
“无妨。”和厉官的“铁面无私”相比,冥王显然要“宽宏大量”的多。
他摆了摆手,示意厉官不要和一般我计较,随后薄唇一勾,便用一种近乎施舍的口吻对我说道:“小红叶,虽然有些事情大局已定,你无权做出任何改变,但我觉得,还是有必要告诉你一声。”
“原本,你杀害冥后,其罪当诛。若不是凤儿豁出性命也要保全你,且念在你对凤儿也是一片痴心的份上,今日我必定将你打入幽冥死地,永不超生。”说到这里,冥王话锋一转,长长的叹了口气,似有逼不得已的苦衷,“可即便如此,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虽无须再承受魂飞魄散之苦,但从即刻起,将削去一切灵力,堕入轮回,尝尽人间疾苦,永世不得再与凤儿有任何瓜葛!”说罢,冥王抬了一下眼角,佯装民主的征求我的意见,“对此,小红叶,你可有异议?”
“小人……悉听冥王大人发落。”呵呵!就您这阵仗,我敢有异议么?既然早有决断,又何必来这些虚的?
我心里冷笑着,说完这一句,吃力的从地上爬起来。也不避讳,迎上冥王的眼睛,就无比诚恳的说道:“冥王大人……咳咳!在行刑前,小人还有一事相求,还望您能……”
“丫头,既然留不住,又何必作茧自缚?”我话还没说完,就被冥王毫不留情的沉声打断了,“痛痛快快的放手,对你对凤儿,都好!”这话说的再明白也没有了——想见凤渊,没门!
所以,连离开前最后的道别,都成了奢望么?
我无声的扯了一下嘴角,怔怔的伸出手,在脸上悬空碰了碰,最终还是放弃了:不见,也好。如今我这副鬼样子,要是让凤渊看见了,还不知道他心里会难受成什么样。与其给他造成不必要的负担,倒不如一个人清清静静走了自在。
想罢,低头对冥王欠了下身,神情木讷的附和:“冥王大人说的极是,是小人愚钝了。”
“丫头,你别怪我狠心。”见我妥协,冥王的脸色也缓和了不少,“我虽是堂堂冥王,一界之主,但同时,我也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父亲。”
“我有我不得已的苦衷,还希望你能体谅。”
是啊,人人都有不得已的苦衷。你冥王一心想要保护儿子,让凤渊能够顺利继承王位;闫重烈渴望和凤渊一较高下,拥有所有一切凤渊拥有的东西;而青雪,又期盼自己的爱慕可以被肯定,得到凤渊同样的回馈……
所有人,好像都事出有因,所有人,又好像全都理所当然。所以,我和凤渊,就活该倒霉,变成你们的牺牲品么?
去你大爷的,什么强盗逻辑!咱们来日方长,等我变回叶小鱼,以后走着瞧!
“那么,我们现在可以出发了吗,小红叶姑娘?”暗自思忖间,冥王对厉官使了个眼色。厉官会意,态度较之前相比,和煦了不少:“再耽搁,恐怕会误了时辰。”
我没有说话,只是顺从的点了一下头。随后,其中两个侍卫走上前来,就一左一右将我牢牢架住了。我斜眼扫了一下他们架住我的手,不置可否的笑了——我都落魄到这副德行了,怎么,难不成还担心我会逃跑?
就这样,一行人由冥王和厉官带头,就像来的时候一样,又浩浩荡荡的出了暗牢。唯一不同的是,多了一个灰头土脸,好像跟死了没什么两样的我。
从暗牢出来,并没有朝出口处走,而是一路顺着通道往里,笔直的走出去了老远。也不知道走了有多久,晦暗的四下,只能看到影影绰绰的烛光在跳动。我吃力的跟着众人的脚步,身上又疼又累,后背早已汗如雨下。要不是有两个侍卫架着,估摸着这会儿我已经瘫倒在地上了。
“吱呀——”就在我都快要怀疑,这个通道是不是永远走不到尽头时,走在最前端的冥王突然顿住了脚步。他身旁的厉官不慌不忙的伸出手,朝前方一推,就听见安静的四下响起了一声低沉的,木门被徐徐打开的声音。原来已经走到底了,只是光线太暗,我没有发现而已。
“呼呼呼!”木门被打开的一瞬间,一阵阴冷刺骨的风飞快的卷了进来,顿时吹熄了通道两边原本就微弱的烛火。但烛火被吹熄之后,四下里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暗,一束灰蒙蒙的亮光,从木门外淡淡的照了进来。让所有的一切看上去,突然间都变得有些不真实。
这木门外面,到底是什么地方?正在暗自揣测,冥王已经抬脚踏了进去。随后是厉官,再接着就是我,还有剩下的几个侍卫。
“孟奶奶?”跨过木门,还来不及收起好奇的目光,在一片分不清是天还是地的虚无混沌中,我的视线就不由自主的落在了一个,离门不远处的茶摊上。摆茶摊的老妇人,不是别人,正是许久未曾见面的孟婆婆。因为上次在凤渊府上有过一面之缘,两人一见如故,我便改口叫她孟奶奶了。
“您怎么……咳咳,在这里?”我忍不住低呼了一句,却因为说话太急,扯动了伤口,而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丫头,你的脸怎么回事?上次听无常大人说,不是已经医治好了吗?怎么现在又……”孟婆婆看到是我,先是一喜,但很快脸色就黯淡了下来,不无担忧的问道,“你究竟是犯了什么错,为什么会到这里来?”
“说来话长,还希望孟奶奶不要将我受伤的事,告诉凤王大人。”说话间,我的视线有意无意的朝冥王处瞟了一眼,“至于犯了什么错,冥王大人自有定夺,我一个阶下囚,实在不便多说。”
既然孟婆婆会这么问,显然她对冥后的死还一无所知。兴许是冥王及时对外封锁了消息,另有打算,我现在若是贸贸然说了不该说的话,难保日后不对凤渊造成影响。这么一想,尽管对方是孟婆婆,我还是做了最大的保留,对近日发生的事,绝口不提。
“冥王大人,小红叶她是个好孩子,您能不能网开一面?更何况凤王大人他……”孟婆婆见我不肯说,又见冥王亲自押送,自知事关重大,不敢多问。可出于同情,于心不忍,还是想替我求求情。
但话没说完,就被冥王一抬手,给硬生生打断了:“孟婆婆,我知道您平日里对凤儿照顾有加,不过有些事,您不该问,也不该管。”
“冥王大人息怒,是老太婆我逾越了。”孟婆婆活了这么大把年纪,什么世面没见过,自然知道进退。听出冥王话里的怒意,当即噤了声。只是看向我的眼神,却愈发显得悲悯。我见状,勾起嘴角,对孟婆婆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事,不要为我担心。
“今有犯人小红叶,因犯下滔天大罪,特奉冥王之命,押至斩灵台受刑!”孟婆婆话落,厉官适时接过话茬,义正言辞的说道,“先散其灵力,后堕入轮回,尝尽人间百苦,以示惩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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