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44章
夜色深沉,一路除了三轮车的渺茫车灯,只剩前方时不时闪现出来的一两盏如萤火般微弱的灯火。
它们一簇一簇出现在视野,又随着三轮的前行消失在漆黑的夜色。
县城到青田的路几乎全是蜿蜒曲折的盘山公路,三轮下坡、上坡、转弯、爬行……不断重复步骤。
坐在后面,遇到急刹车或者遇到路面不平的时候经常抖得人直往车顶撞或者往前倾。
徐清自从坐上三轮车,一直抱怨车内空间窄、坐起来憋屈不舒服,还说这年代居然还有这种破车,早该淘汰了。
蒋惜挤在中间也有点难受,陈越为了腾出空间,整个人几乎贴到车门。
到后半段路,徐清抱怨、吐槽够了也没精力再折腾,她一把抱住她的背包,脑袋靠在背椅,侧着身仰头大睡。
周萍忙着开车顾不上后面。
整个车里最清闲的反而是蒋惜,她抿了抿嘴唇,极力不让自己碰到陈越。
可空间太小,她再蜷缩身子,手臂、腿依旧会挨到他。
遇到急转弯,甚至会扑到陈越身上。
陈越倒是很淡定,蒋惜撞过来时,他还会伸手扶住她的肩膀。
蒋惜挣扎几次也不管了,无论是扑到他怀里还是手碰手、腿挨腿,她都坦然接受。
晚上周萍开得慢,四十多分的路程她开了快一个多小时。
蒋惜跟陈越久别重缝,说激动也激动,说意外也意外。
只是这几年两人的世界完全不一样,她实在不知道怎么开口叙旧,也不知道从哪儿开始叙旧。
陈越临走前问的那个问题也因为徐清一路的抱怨被蒋惜丢在脑后。
等蒋惜清净下来,她脑子里又突然冒出这句问话。
黑暗中,她静静吸了口气,在乌漆墨黑的环境中偏头看向陈越。
陈越似是听到她的叹息,压低音量问:“怎么了?”
蒋惜立马摇头。
摇了两下才意识到陈越看不到,她抿抿嘴,低声呢喃:“刚刚好像忘记回你了。”
陈越细微动了动身,问她:“什么?”
蒋惜手指落在膝盖,指腹摩挲几下裤子布料,小声说:“我大四跟室友出去唱歌,手机不小心弄丢了。后来重新买了手机,也重办了电话卡。之前的微信就没用了。”
“我支教后跟以前的同学关系都比较疏远,所以就没通知换微信的事。”
陈越听完沉默半秒,冷不丁问:“所以也没想过通知我?”
蒋惜砸吧嘴,有些不知所措。
她嘶了一声,挠头解释:“不是……就是我觉得……我觉得我们离挺远的,不太方便。”
“而且我看你那时候学业挺忙的,就没想打扰你。”
黑暗中,陈越半天没吭声。
蒋惜以为陈越生气,咬着嘴唇,伸手小弧度地扯了扯他的衣袖,主动服软:“我错了……你原谅我这一次行不行?”
“要不我们重新加回来?”
得亏天黑看不清蒋惜那一脸谄媚的样子,否则陈越一定忍不住笑出来。
陈越其实没生气,就是不知道怎么往下聊。
他也清楚,即便那时候他跟蒋惜没断联,他也不会放弃学业回国,也不会因为她放弃自己十几年的坚持。
只有现在,是天时地利人和的好时机。
想到这,陈越回过神,从兜里掏出手机,翻开微信二维码递到蒋惜面前,示意她重新扫。
蒋惜见他下台阶,也跟着掏出手机加回陈越。
滴的一声,蒋惜重新加回陈越。
陈越的头像昵称还是从前的没有变。
蒋惜点开陈越的头像,看着上面的人感慨道:“你头像还是科比啊,这么多年都没换哎。”
陈越轻描淡写回:“习惯了,懒得换。”
蒋惜笑笑,不经意夸一句:“我感觉你挺长情的。”
本来只是玩笑话,没想到陈越接过话茬,半是玩笑半是认真说:“我一直挺长情的,只是你没发现。”
蒋惜尴尬地摸了摸鼻尖,反问:“是吗?”
陈越肯定答:“是。”
蒋惜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复,她紧张地咽了咽口水,没话找话问周萍:“周萍姐,要到了吧?”
周萍在前面扯着嗓子吼:“快了。翻过这个弯就到村口。”
这一吼把睡熟的徐清也吼醒了。
徐清揉揉眼睛,懒散地伸了个懒腰,坐直身问:“要到了吗?”
蒋惜回:“还有几分钟的路程。”
徐清不咸不淡哦了一声,吐槽:“天太黑了什么都看不清,我要是回去都找不到路吧。”
蒋惜顿了顿,再次接话:“你明天早上起来可以上后山山顶看到青田村的整体面貌。”
徐清立马反驳:“大早上爬山,我疯了吧。谁知道山里有没有蛇啥的,万一被咬了这里的医疗条件不行,我要是……”
蒋惜呼了口气,打断徐清:“你来支教前应该提前了解过青田的基本情况吧?我要是没理解错的话,你来这是支教的吧,不是来享福、旅游的吧。”
徐清被蒋惜怼得哑口无言,努了努嘴,没再说话。
一旁回消息的陈越听到蒋惜毫不客气的问话,抬起眼皮,意外地看了眼人,似是没想到她有勇气说出这样的话。
借着屏幕光,陈越终于看清蒋惜的脸。
除了皮肤黑了点,没什么变化,依旧是圆脸粉唇、杏眼细眉。
她脸部线条太过柔和,生气也没什么威力,反而让人觉得好脾气。
屏幕不知不觉暗了下去,陈越滚了滚喉结,重新摁亮屏幕。
准备再仔细瞧瞧蒋惜时,蒋惜忽然扭过头盯向陈越。
陈越猝不及防,握着手机那只手不受控制地抖了下,啪嗒一声,手机掉在车底。
三轮车里再次陷入黑暗。
车厢一片寂静,静到只剩下若有若无的呼吸声。
蒋惜也没想到发生意外,她愣了半秒,急忙弯下腰替陈越捡手机。
哪知陈越也同时俯身在捡手机。
黑暗中,两只手不小心触碰到一起。
手指与手指触碰的瞬间,对方温热的体温钻到指尖,掀起阵阵酥麻,仿佛触电般。
蒋惜整个人都没了,她僵在原地,顿时不敢动弹。
她清楚地感受到那只手一点一点贴近她的手背,一根根手指穿过她的指间,最后力道收拢,紧紧握住她的左手。
黑暗中,除了眼睛,所有感官都被无限放大。
十指相扣的瞬间,蒋惜清楚地感知到他掌心的纹路,感受到他皮肤的温度以及干燥程度。
蒋惜紧张到不敢呼吸,她小弧度地挣扎一下,想把手挣脱出来,可刚挣开一小截就被陈越重新拽回去,并放在他的大腿上。
三轮车靠近镇子,灯火渐渐密集起来。一簇接一簇、层次分明地浮现出来,宛如一盏盏灯笼挂在天边。
路上有光穿过玻璃透进三轮车,落在食指紧握的两只手上,吓得蒋惜急忙拉着陈越的手往后藏,生怕被人发现。
陈越看她一脸做贼心虚的模样,勾了勾唇角,故意使坏地挠了挠她手心。
蒋惜怕痒,被陈越这么一挠,条件反射弓腰,脑袋一不小心撞进陈越胸膛,疼得她直抽气。
徐清、周萍听到动静,眼神刷刷往蒋惜身上扫。
周萍在前面问:“小蒋怎么了?”
蒋惜急忙爬起来,摇头解释:“没事……不小心撞到了车顶。”
周萍哎呦一声,关切问:“小心点啊,撞疼了吧?”
蒋惜抽出手,抬头觑了眼陈越,使劲摇头:“没事姐。”
走到岔路口,周萍在前面问:“小蒋,你问问陈老板,我是先送你跟新老师回学校,还是先送陈老板去村长家?”
蒋惜刚要问,陈越抢先回复:“先送她俩。”
周萍嗳了声,朝前直走,往学校开。
三分钟后,三轮车停在学校大门旁边。
车停,徐清立马推开车门钻出去,跑到槐树下,弯下腰哇哇呕了出来。
山路颠得她胃里翻江倒海,快要到时,胸口直泛恶心,本来都憋下去了,结果闻到汽油味再也没忍住。
周萍看她吐得厉害,急忙走过去关心。
三轮车里,蒋惜如释重负地呼了口气。
她挪了挪屁股,弯腰从徐清下的那边钻出车厢。
钻出三轮车后,蒋惜自顾自走进宿舍楼,从房间里拿了瓶矿泉水、一条毛巾递给蹲在槐树下疯狂呕吐的徐清。
周萍看徐清晕车严重,准备送她去村口的诊所看看。
徐清接过毛巾、矿泉水,拿毛巾擦了擦嘴上的污渍,又仰头灌了几口矿泉水,满脸疲倦问:“我能不能先睡一觉?”
周萍叹了口气,转头跟蒋惜交代:“小蒋,你宿舍不是还有个空床位吗。新老师跟你一个宿舍行不行?”
蒋惜点头:“行。”
周萍顺势交代:“那今晚麻烦你帮忙照顾一下新老师,我先送陈老板去村长家。天不早了,他们舟车劳顿一天,得让他们早点休息。”
蒋惜单手扶住徐清,一手提着徐清行李箱,拉着人往学校宿舍走。
走之前蒋惜回头看看陈越,欲言又止说:“你在这……有什么不习惯的可以跟我说。”
陈越站在原地看了会人,点头:“嗯。”
直到蒋惜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陈越才转身钻进三轮车。
路上,周萍扭头盯了几眼陈越,问:“陈老板跟小蒋认识?”
陈越淡淡开腔:“高中同学。”
周萍闻言恍然大悟道:“原来是同学啊,我就说怎么看着像认识的样子。”
陈越点头:“嗯。”
周萍像是找到了话头,主动在陈越提起蒋惜:“小蒋这孩子挺能吃苦。她第一年来我还以为又是一个吃不了苦的大学生。没想到她不到坚持下来了,还做得特别好。”
“青田条件艰苦,之前来这的年轻人最多坚持半年就回去了。小蒋来这两年了,没喊过一声苦。”
“之前没修学校,她那宿舍一到雨季经常漏雨,一觉起来她棉被、衣服全湿了。她也不抱怨,起床拧干水,洗完床单,在漏雨的地方接上水盆,第二天晚上继续睡。”
“冬天教室没暖气,门窗多年了也全坏了,风一吹就咯吱咯吱响。她怕冷,每次都冻起冻疮。一个冬天下来,她手脚全是冻疮,涂了多少药都不管用。”
“……”
“昨天她班上有个学生家长不让上学,她大清早起床,跟我顶着大雨走了三四个小时的山路去学生家里找人。家长把学生锁家里,她爬上屋檐去救学生,跟家长理论脑袋还被酒瓶砸青了……”
陈越一直沉默不语。
只是表情由最初的放松到渐渐皱眉,最后眉头紧蹙、满脸心疼。
等周萍讲完,他滚了滚喉结,压着声问:“她有跟你抱怨过吗?”
周萍想了想,否认:“没啊。一次都没有。这姑娘坚强,好像天生不怕苦不怕累似的。我在青田十余年,没见过她这么有韧劲能吃苦的姑娘。”
陈越听完沉默片刻,从兜里掏出手机,翻到蒋惜的微信,打了一行字:【蒋惜,你累不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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