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叫你呢,倒是应一声啊
第2章叫你呢,倒是应一声啊
“阿父,剑好重,等我长大了再练行吗。”
“剑本就要自幼开始练,再说了,阿父又没叫你舞剑,叫你招架罢了。”
五岁的叶秋风,被叶琛拎在宫院里,他神情悠闲慈和,手持着宝剑,压在叶秋风的剑上,让她就这么招架着。
他的剑少说七斤重,叶秋风的剑轻一些,但也有四斤那么沉,而她的体重也才三十多斤。
剑横举在她稚嫩的肩膀上,上头还压着阿父的剑,若是不撑住,这小肩膀就要受伤。
“还要撑多久呀,我撑不住啦。”
“再撑一个时辰。”
“呜哇哇哇!”
哭声引来娘亲的注意,李瑞绣心疼的跑过来,一把将叶琛的剑给推开,并将叶秋风护在怀里:
“秋风才五岁,你做甚呢。”
“练力气嘛,毕竟秋风是……本身力气就差一截。”叶琛闪烁着眼神收起剑,宠爱的摸了摸叶秋风的脑袋:
“跟你一般大的小主都在练剑了,你将来还要做武官呢,怎能连小主都比不过。”
叶秋风听不懂这话,只知道她不想练剑,一解放就撒丫子跑了,叶琛无奈,迈步离开敬诚宫。
……
“名例议,曰,夫三才肇位,万象斯分。禀气含灵,人为称首。”
“莫不凭黎元而树司宰,因政教而施刑法。”
“其有情恣庸愚,识沉愆戾,大则乱其区宇,小则睽其品式,不立制度,则未之前闻。”
景灵宫内,少师捏着书卷,在五岁的花暮雨面前,来回踱步,念叨着他的道理。
“少师,我听不懂。”花暮雨昏昏欲睡。
少师慈和一笑:“无碍的,小主,听着就是,往后慢慢就懂了。”
任由他又这般念叨了许久,花暮雨真快睡着时,忽然听到“踏踏”的脚步声,从外走来。
抬眼瞧见是阿父来了,花暮雨下意识笑着:
“阿父。”
花敬定严肃着眉宇:“学下哪些了?”
花暮雨语塞,不知说甚好。
“国主,小主还年幼呢,下官是在以耳濡目染法,念书给小主听,听的多了,慢慢就懂了。”
“唔,听了一上午,总该懂一些了吧?吾儿,你都懂下哪些了?”花敬定严肃着目光,看着花暮雨。
花暮雨再次语塞,她连一个字都没懂。
压抑的死寂片刻,花敬定的脸阴沉下来,他摸过戒尺“啪”的一下打在书案上。
“吾儿临昶,三岁会背三字经!四岁背下弟子规!你都五岁了!连书都听不明白!”
“国主息怒,小主毕竟年幼,总该慢慢来的。”少师见他触怒,赶忙宽解两句。
“啪”的一记戒尺,直接抽在了少师后背,少师猝不及防,“哎呀”惨叫一声。
“寡人要你这无能少师有何用!”
花敬定暴怒中,连连抽打着少师,花暮雨被吓坏了,小身子瑟瑟发抖。
“你,愚笨如斯,何堪大用!”花敬定径直将戒尺连连抽在花暮雨身上。
“国主息怒,小主还小,勿打小主。”少师浑身疼的龇牙咧嘴,仍赶忙凑到花暮雨身前,护着花暮雨。
“滚开!”
花敬定将两人一道狠狠抽打了一顿,花暮雨疼的哇哇大哭。
“不准哭!”花敬定怒吼中,戒尺抽的更狠了,花暮雨咬牙憋住哭声。
“若三日内背不下三字经和弟子规,杖责一百!”花敬定狠扔下戒尺,怀着暴怒,沉步而去。
花暮雨感觉自己坠入了地狱,日日如是,活在煎熬中,浑身旧伤未愈,又添新伤。
花敬定的暴戾苛责,打跑了一大堆少师,几乎隔三差五,来的少师便是新面孔。
叶琛偶尔巡察宫内,调动戍卫王宫的衣锦军。
偶然行经景灵宫时,听见里头传来花敬定的怒吼,以及沉闷的声响。
探头朝窗内一瞧,瞧见花暮雨正在挨打,他赶忙跑进去:
“国主,您这是做甚呢!哪能这般去打一个幼童!”
他心里冒出蹭蹭的火,叶秋风与花暮雨一般年纪,平日只练她力气都心疼的不行,更从未打过她一下。
花敬定怒火正盛,见叶琛护着花暮雨,索性连他一起打:
“滚出去,谁叫你进来了!”
叶琛咬牙忍下几十记戒尺的抽打:
“老子皮糙肉厚的都疼死了,小主还那么小!哪能下这狠毒的手!”
“再打我就戍边去!不留在宫里了!”
这硬气的话,正命中花敬定逆鳞,他嘴里爆发不堪入耳的臭骂,下手更狠了:
“又想跑!是寡人待你太仁慈了!”
叶琛咬着牙,终于护到连花敬定自己都气喘吁吁,待他走了,才满眼心疼的去瞧花暮雨。
她只一脸茫然,面无表情的。
恐惧改变不了什么,于是恐惧从她脸上消失。
流露开心会被训斥,于是保持着冷脸。
叶琛宽慰了她许久,花暮雨一句话都没说,表情都没变化一下。
他主动提给花暮雨做少傅,每日来教她习武一个时辰,好歹能护着一下,但一天只能护她两三个时辰。
叶琛会跟她说很多旧事,慢慢的,花暮雨也“理解”了阿父的暴戾。
原来那次险被灭国,代价,不仅是失了五座城池。
那灾来临前,吴国以和盟之名,提与阿父联姻,阿父为表和盟诚意,一次派出三位嫡子前去吴国。
联姻不过是好听的措辞,实际上,是去当质子。
结果后来,吴国撕毁盟约,不仅出兵侵我越国,甚还与当年的权臣密谋,里应外合,使我大越亲军叛变,越国在那境况下,险遭灭国。
于吴国作质子的三位嫡子,因失了价值而惨遭抹喉。
而另两位嫡子,也于领兵对抗叛军中,死于战乱,子嗣一朝死绝。
花暮雨本不是嫡长,是因五位阿兄都死了,她才成了嫡长。
或许自己,真的不如已故的五位阿兄。
已故的三位阿兄,明知去吴国,是去作质子,仍有胆气前去,而另两位,明知应战将战死,仍义无反顾率部迎战。
这胆气,自问有吗?花暮雨没有答案。
阿父对自己寄予厚望,这厚望,太重了,每天都怕自己撑不下去。
哪怕后来,小她六岁的胞弟花长安出生,恐怖的日子,也没迎来一丝变化。
度日如年中,五年时光,一闪而逝。
……
“万户侯,暮雨十岁了,差不多可以成亲了。”外殿外,花敬定罕见的没对叶琛动怒,而是喝着茶,跟他聊天。
叶琛脑门渗出汗来,最怕的事,还是来了。
“小主现在才十岁……太早了。”
“唔,那,那就再过两年吧。”花敬定冷着嗓音,脸上写满沉重的心事。
“十二也太早了。”叶琛佯装不经意,擦掉脑门的汗。
“早什么早?婚约十年前就定下了,早晚都要成亲!”
见花敬定又要爆发怒火,叶琛冷静片刻,转而匆匆道:
“女十五及笄,男十五束发,十五岁成亲才符合律法。”
花敬定冷瞪了他一眼,律法是他行事的准绳,叶琛摸索花敬定性情这么多年,终于深谙下这一点。
“婚约……”花暮雨听见了。
这俩字,让她好奇了好几天。
跟叶琛习武时,她按捺不住好奇,对叶琛问询了些,才知那人叫叶秋风,是叶琛的“独子”。
“少傅,我能去见见他吗?”花暮雨问道。
叶琛苦着笑脸:“小主无故乱跑,国主又要训你了。”
花暮雨不再说话,面无表情,不知她在想什么。
叶琛寻思,花暮雨每日都要习武一个时辰,一起练的话,好歹有个伴,他很心疼花暮雨小小年纪就活的这么煎熬,若是有个伴,或许能,好一些?
最终,他试探着跟花敬定提议了一下,不出意外的被训斥了一顿,不过花敬定松了口,允许花暮雨在敬诚宫习武一日。
初见花暮雨,叶秋风以为自己看到了一口移动的冰窖,花暮雨一脸高冷,面无表情的。
接近她时,花暮雨露出警惕的眼神。
“你模样好俊俏,比我好看多了,怎不笑笑?”
说话间,叶秋风余光瞥见她紧攥着小拳头,小拳头的缝隙隐隐露出紫红的伤痕,再一瞥她衣领内,也有同样的痕迹。
深宫琐事,随着人的嘴传来传去,即便她从未迈出过敬诚宫,小主总受体罚的事,也时有耳闻。
早年阿父也提过几回,当时她才几岁,没怎在意,后来被阿父体罚过几次,一边挨罚一边被阿父拿来跟小主比,她才懂那是何意,又是何感受。
“小主?”
“邸下?”
“暮雨?”
“花暮雨!”
怎叫她,她都不理,叶秋风醉了:
“又不是叫替死鬼,叫你呢,倒是应一声啊。”
“替死鬼?”花暮雨迟钝了一下,忽而觉得好笑,笑意随着鼻息轻轻飘出,转瞬即逝。
不经意的随口一句话就把她逗笑了,叶秋风很有成就感,更灿烂起笑容。
“该练功了。”叶琛低沉一声。
叶秋风不情不愿,但花暮雨已老老实实走过去,接下叶琛手里的剑。
“阿父,这可不是待客之道,她是客人,又不是……”
“小主是来练功的,不是来玩来做客的,瞧你那样儿,都不足小主一成专心。”
叶秋风心烦:“我怎就投胎到你这了,老天爷呀。”
“怎么,当我儿不好?我是饿着你了,还是冻着你了?”叶琛径直把剑扔给她,剑还没拿稳,叶琛便一个滑步,宝剑从上劈下!
“诶!”叶秋风赶忙侧身一躲,持剑架住,叶琛以剑挑压,剑锋滑至她喉咙前方,这次明显更用力了几成。
“好重!”
“哼,这才是小主日常承受的份量。”
“总将我跟她比做甚?我又不是她!”
“你迟早将成小主的、的……的……自然要比她强!”
“我咋就成了你叶琛的子嗣,老天爷呀,您自己来吧,我要重新投胎。”
花暮雨在旁静静看着,听他们父子俩斗嘴,笑意时不时不经意流露。
叶琛只想让花暮雨放松一下,免得高压之下,憋出心病来。
于是宝剑归鞘,难得这一天没继续练叶秋风,看了一会儿就离开了宫院,默许叶秋风偷懒一天。
花暮雨越不说话,叶秋风就越想逗她开口,至少笑一下也行。
她不笑的时候冷冰冰的像块石砖,笑起来像冬天的阳光一样,虽还是冷冷的,但至少有些温度。
没多久,叶琛就从外头回来了,要送小主回景灵宫,叶秋风求阿父,一起练多好,今天真是最轻松的一天了。
“哼,一起练只会一起偷懒。”叶琛冷拒。
“不会的,会更勤奋,还能互相切磋。”花暮雨下意识脱口而出。
俩父女都有些猝不及防,难得她主动开腔说话,做自己的主。
……
果然是万户侯,有能耐,花暮雨从此以后,每天早上都会过来敬诚宫,不仅是习武,习文也在敬诚宫的侧殿。
而国主花敬定来敬诚宫的频率更勤了,总在敬诚宫,跟叶琛喝茶闲聊。
叶秋风的习武日子很艰苦,要招架阿父的大力,撑不住就是重伤,天天把她往极限里练。
花暮雨在殿内,少师教导她习文,她时不时透过窗户去看叶秋风。
叶秋风也常透过窗户,去看花暮雨,偶尔偶然目光相撞时,叶秋风会一边撑着剑,一边冲她笑笑。
……
“国主也常去景灵宫吗?”晚上送花暮雨回寝宫的路上,叶秋风问道。
“嗯。”
时间一久,年岁渐长,叶秋风明白了花暮雨的处境,也明白了她为何主动提及,想在敬诚宫习文练武。
在敬诚宫,她能少挨些体罚。
怕她回景灵宫后被国主苛难,叶秋风每天都亲自送她回去,在殿外警惕一会儿,才放心离开。
她是自己认识的第一个朋友,虽冷冰冰的,叶秋风倒很珍惜这朋友,在敬诚宫生活了十年,托她的福,自己的脚步,终于能迈出敬诚宫外。
也心疼这个朋友,但她是小主,总要比旁人承受的更多,除了偶尔在敬诚宫偶遇抽查的国主时,故意装作一问三不知,或摆出无比膜拜的神情夸她好聪明,以衬托花暮雨是个优秀的小主,或提醒阿父多说话护着她,她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去帮她躲过体罚。
“国律三十卷,疏议十二篇,上次背到斗讼第四卷,下一卷是……?”
寝宫侧殿,花敬定背着手来回踱步,花暮雨被阿父身上释来的低气压,冰的浑身冰凉。
“卷二十五,诈伪,儿臣,还未背完。”
……
这天一早,叶秋风等了半个时辰,也没见花暮雨过来,预感有点不妙,她没忍住,悄悄单独离开敬诚宫。
景灵宫一片静谧,戍卫的郎将守在外头,正殿的门紧闭着。
景灵宫比敬诚宫大很多,她找了很久,才在偏僻且上了锁的后宫舍外,窥看到里头,十二岁的花暮雨蜷缩着身子,坐在黑暗的角落里。
叶秋风尝试着开锁无果,折腾了一会儿,拆下一扇窗,悄悄钻进去后,唤了声“暮雨”。
她面无表情地昂起头看向自己,下一刻,微笑和泪珠,一起出现在她脸上。
未几,她擦掉泪珠后,便再未垂过泪,只轻轻微笑着。
叶秋风从未见过她哭,刚才,就像看到了幻觉。
鞭子能擦破衣物,她的后背衣物完好,但很明显有鞭痕勾起的条条擦痕,隐隐约约十几处。
叶秋风心知她要强,哪怕心里心疼的喘不过气,也没多问任何,只攥着她的手,陪她一起,在那黑暗的角落里待着。
“光。”
“嗯?”
“你翻窗进来时,有光进来。”
叶秋风疑惑,左顾右盼了好几圈。
“这里这么黑,哪里有光。”
那窗子后头是参天大树,光全被遮挡了,她这才能借着隐蔽,撬窗钻进来。
“刚才有,且被光眯了眼。”
……
当晚深夜,叶秋风趁着月黑风高,拿着从敬诚宫带出来的工具,将那窗户连着窗框一起,不留痕迹地完整撬下来,后又装回去。
又挥舞着剑,将那参天大树的杈树干,给劈了个光秃秃。
少了杈干的遮蔽,晌午前挂在东南方向的日头,能将光透过这窗子,投进漆黑的后宫舍内。
“明明不怕黑,念叨光又是何意。”
叶秋风办妥此事后,又琢磨了一会儿,她得出结论:
不怕黑归不怕黑,想看到光归想看到光,两码事。
再者,万一她又被关禁闭,这被撬开的窗子,一推就能推开,如此,她能悄悄溜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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