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51章结局.上
第51章结局上
花暮雨猛然苏醒,弹坐起身后,眼前只有不淆。
她气的猩红双眼,抬手就赏了不淆两记掌掴:
“若找不回叶秋风!你先去给她陪葬!”
从太仆寺牵走一匹马,疯了般策马驰骋向宁海湾,漆黑夜幕下,海湾里并无远行的舰船,花暮雨瘫坐在地,忍不住的嚎啕大哭:
“你这个骗子!竟敢骗我!”
宁海湾、杭州湾、明州舶场等,她皆策马跑了个遍,天色微微亮起之时,才终于死心,绝望。
回到宫里,一想那蒙汗药定是不淆配制的,花暮雨气势冲冲的领兵来到澹泊园兴师问罪。
“她交给你的东西。”不淆老实巴交的垂着头,双手奉上一个小木箱。
小木箱里,有一封信,十一路军的兵符也在里头,还有国主金印、以及一串白色的细珠串,暖白色的珠子很小颗,不好看,甚至有点丑。
【暮雨:有幸与你两情相悦、共度半生,我真幸运,十七年前那日,我本已死了,听不淆说,我若是死了,你也活不了多久,才咬着牙硬撑着,全因你而努力活了下来,有幸成为你的心上人,自要好生护着你,不叫你有一丝危险,珠串是那时从体内取出的断骨打磨的,打磨了许久,虽不好看,也猜你会嫌丑,但不知送你甚为好,聊以叫这珠串代我,陪你一些时日,代我牵着你的手,快则一月,慢则三月,定传信予你,期间勿用师,归期定有期,爱妻莫哀疑。——叶秋风】
花暮雨无法从信中获知可信的宽慰,她垂着泪,追问不淆:
“她能活着回来么?”
不淆垂头片刻,然后点点头:
“能。”
这回答之轻巧,与昨日之前的叶秋风如出一辙,花暮雨露出收敛已久的暴君凶相,咬着牙威慑道:
“定是她叫你骗我,三个月内,她不回来,你的尸首,就用来给澹泊园当养料。”
……
花暮雨再次监国,主持朝政,卫尉寺又添了一千巡守,以控制妖言大肆传播,导致人心惶惶。
可卫尉寺巡守也心有惶惑,国主与国后前去周国赴宴,半个月了也还没回来时,西府的坊民日益惶恐,不少坊民设法坐私人商贾的商船、渔船,走海路去周国,打探周国的情况后,再决定是否举家搬至周国境内,以免届时周国百万大军压境越国,使家产尽失之余、还丢了小命。
走长江口渡船到楚州只需半日,楚州的海岸也有周军戍守,倒也不拦着他们这些外来人上岸,但进城要先领通行符。
非周国籍民者无法一次购买十升以上的米粮,入籍周国可得均田,同以两税制纳赋,且周国也流通铜钱和金钱,哪怕越国的铜钱上铸着“宝正通宝”、金钱上铸着“宝正重宝”,也能使用,虽周国的精米要七钱一升,但小米一升只要三钱,此消息传回越国后,农户寻思,米收成之后虽应卖不得五钱,但也少不了多少,至少日子能长久安稳,多面权衡后,越国每日有近两千人携家带眷的举家往周国跑。
举家搬迁的人也只占少数,更多的人惶恐于失去今日这安稳富足日子,可又做不了什么,只能多挖地窖用以藏钱粮人,以防万一。
光显十三年,二月初十一。
大君已去周国一个月,至今杳无音信。
丁凌今日放工,从王宫里出来坊间,逛一逛,散散心,顺便……
听坊民聊天。
“周国设的是鸿门宴,去参宴的人都死了,西蜀国国主死了之后,新继位的国主倍感羞辱,全民皆兵的南攻荣州、北伐凤州,城楼都轰塌了,周国十日后才派去十万兵力去镇压,好不容易轰塌了城楼,蜀军还是被周国大军打跑了,反反复复的打来打去。”
“川地的人本来就脾气大,气节刚硬,不蒸馒头也得争口气。”
“那我越国咋说?到现在都没甚动静。”
“没动静不好?好好的日子,真不想过了?”
“我说的没动静是朝里,国主都‘失踪’一个月了,不知是、是那啥还是还活着,虽说殿下监国也能稳住朝纲,可毕竟国不可一日无君。”
丁凌坐在食肆里头,默默的吃着菜,听周围的食客叽喳议论,她也在想,我越国何去何从?我又想自己往后的日子,是怎样的日子?
阿爷已无力再于舶场做劳役,隔三差五的喊腰疼、腿疼、胸口疼、肚子疼,也幸好她已长大了,有钱给阿爷买药,还用攒下的钱把昆山的小宅院拾弄了一通,但拾弄后没多久,阿爷就开始生病,只得每月花四百钱,在西府赁了间屋舍,就近照料阿爷。
倒想攒钱在西府置办间屋舍,将阿爷接来西府照料,可西府的屋舍太贵,光秃秃的一小间,就要十万钱,她不吃不喝也要存个四年,就算存够了,也不想买那光秃秃的屋舍,感觉不划算。
入宫已八年,这八年下来,她倒是存下了不少金子,因吃喝用度都在宫里,她一年能存下二十金,八年共存了十六两(十六万钱≈4224万元)。
早年阿爷存下来的钱,近几年都花来给他买药了,阿爷又爱吃肉,她又不舍得克扣阿爷的那口肉。
待十月考课时,若再不得个上等以求升迁涨奉,这两千钱月奉只够养阿爷的。
环顾周围的食客,他们面前多摆着一两道肉菜,丁凌有些好奇,他们吃肉怎么吃的这么轻松,而我……
一天给阿爷买半斤肉,一个月下来,这月奉就要花掉四成。
……
常朝上,花暮雨坐在前方正中央,不出意外的话,今日议题,又是让世子继位一事。
吴国亡后,朝中逾四成朝臣递来致仕牒,有的确实是因为年纪太大了,自认再无力效职,有的则是担忧家国覆亡后,因官而牵连自家,因此殿内半数是新面孔。
“殿下,一个月了,大君仍杳无音信,再拖不得了,”新任兵部侍郎的张颐斗胆催促道:
“臣早前事衣锦军行军参军时,大君的军令,臣虽为难,但能理解大君之考量,大君不愿我衣锦军郎将入吴枉死,如今我越国军力也因这军令而全数保下,是时候册立新君、制定新国策了。”
“这一个月,周国可有对我越国敌对的动静?”花暮雨淡淡反问。
张颐犹豫后,垂头“无”了一声。
“这说明大君虽无音讯,但定是忙于与周国周旋,周国都不急,我越国急什么。”花暮雨三言两语便轻巧寰驳这理由。
“西蜀国国主于宴上被赐毒酒毒死,一道参宴的众地方节度使亦是,大君又怎……”
已从泉州调任户部侍郎的邱虎,话音还没说完,就被花暮雨打断:
“勿要胡说,没有本宫的允许,大君不敢死。”
话虽如此,花暮雨实则很心焦,只能咬着牙强忍下汹涌的煎熬。
叶秋风,你已替我死过一次,不准再替我去死了,求你了。
“总之!国不可一日无君!请世子继位国主!”
眼看着游说不动花暮雨,十余朝臣顿时站起身来,齐刷刷的对着花玉禄躬身,逼他上位。
花玉禄已二十一岁,早已不是胆小的幼童,当年阿父代他上位,是为了平定危机,今日之危机,比那时严重的多,被周国包困于东南一隅的越国,若周国再次出兵百万,自问有无法子应对?
没有。
和平时,王位谁都馋,动荡时,谁敢上来,吴国国主被周国封了个羞|辱性的违命侯,吴国的主战将领被封了个昏德公,还有恬耻侯、丘貉公、饭囊侯、彘(猪)国公。
也真奇怪了,这些传言都传进越国了,远在西边的西蜀国也传来了与周国开战的消息,怎就独独无阿父的消息传回?
“阿父定是在与周国周旋,怎能说无君,尔等归位,劝诫与劝进乃天壤之别,勿自乱阵脚。”
……
花暮雨度日如年的煎熬着,通常早上天还未亮,就倏然惊醒,一边承受着煎熬,一边撑着主持朝政,实在撑不住时,就去澹泊园,胡乱追问不淆一些问题。
比如她三个月内真能回来么,比如她现在还活着么,比如她现在时运如何,是否又遇到了困难等等。
问来问去,煎熬依旧,只能喝酒消愁,果酒对她而言已没了滋味儿,味道就像喝水似的。
梁南绫和应文君默默陪她喝酒,喝度数越来越浓的蒸酒,然后听她发酒疯乱骂人,待她终于喝醉了睡着后,才一脸疲惫的离开景灵宫,花玉祯都不太敢来找娘亲,一来到,听到那些不堪入耳的漫骂,虽不是骂她的,但也直听地她委屈哭泣。
两税又到春苗时,户部来报:
我越国每月流失三万户农户,地里的田都被农户提前收割被带走或变卖了。
花暮雨也没什么反应,要走就走,又不能捆着不给走。
五月初一,不仅三月之期已至,且还逾期了整整二十日。
花暮雨自感快撑不住了,也不知自己在等什么,更不知是否真能等到她回来。
这天的大内殿殿外,太仆寺和宗正寺正忙碌着布置盛筵,地上还铺着大红的毛毡,两排朱色的席案摆于大红毛毡两侧,毛毡的最前面还摆了个祭祀的高台?
花暮雨疑惑的走过去,叫住一个正忙碌布置的郎官问道:
“你们在做甚?谁发的政令?”
郎官只摇摇头道:“宗正寺、太常寺、光禄寺、太仆寺的四位寺卿联合下令的,卑职也不知内情。”
她一脸问号间,花玉祯忽而小跑而来,她身后还跟着两名跑的气喘吁吁的宫侍。
“娘亲,我又萃取了些白莲的精油,您快来东宫,儿臣为您搽用试试。”
“哦,好。”
花暮雨一脸懵的跟着玉祯往东宫走,玉祯一脸开心笑意,就跟有什么开心事似的,那俩宫侍也是,叫人摸不着头脑。
玉祯把她的脸好生折腾了一个多时辰,先是敷面,后搽精油,又是一通涂脂抹粉,似是每一粒脂粉都被精心计算着用在她脸上,又轻点了些唇脂,使唇色看起来更红润一些,最后将她的玄色冕服褪下,换上了件刺金绣花更多些的红襟玄衣,才听见玉祯得意的说了声“大功告成”。
花暮雨近来脾气很差,不禁白了她一眼:
“为娘的脸是有多难收拾?还大功。”
一听这话,花玉祯差点又委屈哭了,瘪着小嘴要哭不哭,花暮雨看她这样,又有些心疼,她要哭的样子,可真像叶秋风,跟叶秋风一样爱哭。
“不哭,娘亲说笑的。”
玉祯瘪了瘪嘴,又笑了,这哭笑切换极快的性子,更像叶秋风了。
“娘亲,今日五月初一,八事皆宜,去吃宴吧。”
“何时冒出来的节日?什么八事皆宜?”
“哎呀,反正是个吉日,好日子,朝臣都去凑热闹吃宴了,您也得去。”
花暮雨骂骂咧咧了一路,没事浪费钱铺张浪费,四寺寺卿无授命就浪费她国库的钱,玉祯没忍住搭腔了一句“也没花多少钱,也就一千多两金”,花暮雨一听更气了,这都够她吃五百万只虾饺了,叫嚣着等今日热闹完了,四个寺卿全撤职。
她被玉祯领到祭祀台的左下侧,入座后,环顾那几乎蔓延到宫门口的红毡,以及摆在红毡两侧的席案、每桌席案都坐了十位朝臣,这目测得摆了近百席。
默默吃着虾饺生闷气,时不时抬眼望向祭祀台。
宗正寺的寺卿和两位少卿,在台上咪咪嘛嘛了一通国教的道经,随后请玉禄上去,以九柱金香祭拜天地。
鸿胪寺的寺卿和两位少卿,引导着礼节,吃宴的朝臣纷纷站起身来,跟随玉禄一道,齐刷刷的跪拜天地,花暮雨一边咽虾饺,一边也跟着跪拜。
“请殿下依礼祈福!”鸿胪寺寺卿霍钧悠扬着朗声话音,声响之大,几乎产生回荡。
花暮雨皱眉起身,又咽下一只虾饺,正要走到祭祀台一侧,霍钧赶忙阻止:
“诶?!走左边,您的左边!”
她只得不耐烦的绕回去,走祭祀台的左侧,踏着阶梯一步步走上去。
走完阶梯之时,霍钧抬手叫停她的步履:
“就站在那。”
花暮雨烦的都想破口大骂了,却听霍钧面向正前,再次朗声悠扬道:
“五月初一,申吉,吉时已到,地兵神将挡煞,司命星君主吉禄、掌婚配,宜作灶、祭祀、祈福、斋醮、酬神、见贵、嫁娶!”
“左福主已莅,请右福主莅位!”
话音一落,花暮雨懵神中,瞧见自己的正对面,有人正登阶而上。
视觉失灵片刻又恢复后,瞧见正对面之人,一袭刺金玄色冕服,因盖着红盖头遮挡了视线,脚不慎绊了一下,险些失跌,只听“哎呀”一声落罢,那红盖头也因身子倾斜而自行滑落。
叶秋风慌不达迭着神色,正弓腰去把红盖头捡起来,懊恼怎又关键时刻掉链子。
“秋风?”花暮雨登时湿了眼眶,饱满的泪珠颗颗坠落。
叶秋风手里捏着红盖头,眼眶微红的看着她,挤着微笑点点头,并大声说道:
“暮雨,我回来娶你了,或者,嫁给你。”
花暮雨一把扑抱住她,泪珠坠落的同时,也在拳打脚踢:
“忘八端,整整一百一十二天零八个时辰才回来!”
叶秋风用力抱紧她,同时心想,为了能回来,我怕是成了千古罪人。
……
汴梁皇宫的瑞圣园里,王景端着酒壶,为她再满上一杯酒。
若我死了,玉禄会继位,若他选择对抗,周国的百万大军,将使整个越国生灵涂炭。
就算有办法战胜周国,届时我中原大地,怕是真的要,只剩下横尸遍野了。
顺势而为,事在人为,死之前,就由我来背下这千古骂名吧。
她放下酒杯站起身,面朝着柴世荣,缓缓跪下:
“陛下,臣投降,为保百姓不遭兵燹,我自献封疆于周。”
“自献封疆?”这提议有些新鲜,柴世荣不免心想,败寇又在耍什么心计,可又有兴致听一听,怎么个自献封疆法。
他兴致盎然的朝叶秋风伸出手:
“平身,与朕详细说说,怎么个自献法?”
叶秋风平身后,走向瑞圣园入口附近,指着她此行带来的三个大木箱,示意禁军拖到柴世荣面前:
“陛下,两浙及岭南一带的官臣任用详实,以及目前施行的律法,臣都带来了,诸官臣皆是以考课、科举或人才荐举途径,赴任各地,过往之治理成绩亦有详实载录,”叶秋风顿住话音,指着第三个箱子继续道:
“还请陛下过目后,能再过目一眼西府官臣、以及地方官臣的任命书,因臣暂治之地狭小,因此,不论是西府,还是各州各县所用之官、任下情况如何,臣都大抵了解。”
柴世荣扫了一眼这三大箱,每箱都随意翻阅几眼后,眉头都紧皱起,因为带来的载录实在是有点太多,他怕是半个月都看不完,箱子里的载录,甚至连各州的年纳赋情况,都事无巨细的记载着。
倒是能明白她的用意——
保住所有在任官臣,她认为目前在任之人,都是贤良爱民之人才。
以及避战,不愿与周国发生对战。
“不战而降,如此做法,就不怕背上千古骂名?”柴世荣问道。
“陛下说的话,臣能听懂,陛下写的字,臣能看懂,陛下自称中原人、汉人,称呼脚下大地为中原,臣也是,陛下用铜钱、用金子吃喝用度,臣亦是,陛下的大周,律法皆于共主旧制之上加以完善,臣暂治之地也是如此,大周一升米要七钱,臣于浙地需五钱,只便宜个两钱,相差不大,既如此,周国与越国,又有何区别?”
“家天下,这姓不同。”柴世荣说道。
“用郎将和百姓的尸首摞起的王权,臣不要。”
话音至此,柴世荣陷入沉思,时不时以鼻息轻笑一下,伸手拿过叶秋风斜对面的玉酒壶,亲自给叶秋风斟了杯酒:
“把酒喝了,朕赐的酒,必须得喝。”
叶秋风心想,这泰卦,真狠毒,也彻底信了这该死的天命。
暮雨,叫你守寡了,下辈子给你当牛做马赎罪,然后被徐芳仪弄死报仇。
她抬手举杯,闭着眼,一饮而尽。
静等穿肠烂肚的剧痛约半刻钟,仍未等来,却等来柴世荣一声轻笑:
“真以为是毒酒?”
叶秋风诧异:“那、他们……”
“杯中物,各方客,各有不同。”
柴世荣站起身往园外走,令禁军领着叶秋风,并将那三个大木箱也拖进议事殿,周国三省六部的十余位重臣亦被召唤过来。
叶秋风忽而抱起一丝希望,希望自己没害死徐芳仪,可是她却也吐血、满脸剧痛的痛苦……
走神期待间,柴世荣与朝臣各自翻阅着木箱中的载录,因载录事无巨细、看的人愈发需要耐心,不禁又似嘲非讽一声:
“别的节度使,以及西蜀国主,此番皆带了颇多岁贡献来,独你只带了国后,还有这三个破箱子。”
“献指将私物献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何用献?”
柴世荣先是一愣,旋即哈哈大笑:
“哈哈哈,爱卿能说会道,朕都想留任尔于京畿了,日常陪着消遣,定整日都乐开怀。”
柴世荣心情大好,但一垂头去看载录,眉头又拧成了疙瘩。
事务“交接”整整持续了三个月,为试探越国真意,叶秋风几乎被软禁于议事殿里,一点风声都禁止走漏,三餐甚至休憩都在这议事殿内,叶秋风庆幸,留给花暮雨的信上,写了“勿用师”三字。
两国虽大同小异,但仍存不少差异,如越国的六监,职能与周国完全不同,且越国未设三省、无宰相,六部九寺倒是一样,沿用的律法也差不多,更主要的相同,是周国也鼓励行商,不受士农工商观念的禁锢。
又沟通记下了诸多周国的要求和意见,越国在任的官臣,明年起受汴梁直派,年赋直接押来汴梁,各州执行汴梁下发的政令。
交接很磨人,更担心交接完了之后,自己也被软禁在汴梁,像徐从光似的,还被扣个侮|辱性封爵。
被侮|辱倒不怕,就怕被软禁,那就见不到花暮雨了。
“陛下,既然能和平交接,何不许臣个过渡期,使臣暂治之地,于过渡期内,完全纳入周国治下。”最后的载录被翻阅并沟通结束后,叶秋风主动提议道。
柴世荣沉吟许久,他仍有顾虑,顾虑如此保民者,太得人心,若过渡期给太久,此人头脑聪颖,或又生出人意料的计谋:
“三年内,令两浙自称归属周国,并无人识尔。”
“如此,臣需十年,陛下曾定十年拓天下、十年致太平之志,如今天下已定,而致太平这十年,恰好与臣所需时日一致,若能回西府,臣做的第一件事将是,解散三军。”
“解散三军,倒是诚意十足,朕便给你十年,念你功绩颇重,朕封你,忠王。”
“陛下给个十年即罢的安抚使即可,乱则招讨,灾则安抚,实用。”
已致仕颐养天年的冯可道,又被派为使相,带人跟着叶秋风,作为监视。
他倒不怕会在越国丧命,好听的说辞是叶秋风一心安民,难听点就是怯战,他倒更认可好听点的那个说法,周国的养百姓做法,跟越国差不多,甚至还比越国差一点点。
且他若死在了越国,周国的百万大军可不是摆设。
总之,大势所趋,越国已天命难违。
……
思绪回到这大婚盛筵,怀里紧抱着朝思暮想、却在对她拳打脚踢的花暮雨,叶秋风暂时放下一切,只珍惜着能抱紧她的此时此刻。
“暮雨,是我娶你为国后,还是我嫁给你、做你的王妃?”
花暮雨昂头看向她的发髻,除了两鬓外,她的银丝又占领了两成。
“叶秋风,我娶了你,却保护不好你,所以,我想嫁给你,”泪珠随着话音簇簇滚落,却带着笑:
“只望有生之年,你去哪,我也能跟到哪,我想跟你同甘共苦,而非总被你护着。”
叶秋风一边帮她拭泪,自己又簇簇落泪:
“我护你的次数太少了,叫你自幼煎熬吃苦,如今又自私如斯,为了苟活,不惜将你煎熬吃苦要守住的,拱手送人,说来,此生实在是太对不住你,越国的国号,没了。”
“国亡山河在,城春炊烟浓,最重要的是,你在。”
说罢,花暮雨踮起脚尖,吻住叶秋风,叶秋风下意识搂住她的腰。
惊异的哗然声飘入耳中,叶秋风不管了,更不管人已中年,如此是否过于油腻,尽情与花暮雨热吻。
围坐在席案旁的玉祯,直接看呆了,呆了许久才转头看向身边的梁姨、文君姨娘,又看向自己的贴身宫侍丁凌。
丁凌看的一脸花痴笑容:
“哇,我十三岁时起就特好奇,大君跟殿下是否真如传说中那般恩爱,虽早已确定,可亲眼所见后,就更确定了,就是有点油腻,都这么大岁数了还……”
“嘁,”玉祯朝她翻了个白眼:
“既然知道,你还卯着劲儿要当我阿父的后宫?”
“???”丁凌大呼冤枉:
“我那只是来凑热闹而已,谁知道竟真进来了。”
“哎,”梁南绫一声叹息:
“可怜的我,背了近二十年的‘姘头’骂名,明明是凭本事考官进宫,非得被传是靠当姘头,我真是太可怜了。”
叶秋风轻咬着被吮肿的唇,压下情意浓浓的酥麻电流、短暂分开热吻,转头朝宗正寺卿和太常寺卿快速喊话道:
“孤正式迎娶花暮雨为国后,妥善安置并遣散所有后宫,著作王族谱牒,制诰昭告天下,西府六十八坊大摆盛筵三日,宴请全民吃喜宴。”
“另,昭告天下,国主已与周国和解,并无虞而归,未来三百年,战火都燃不到我江南一带。”
说罢,叶秋风一把横抱起花暮雨,坏笑着凝视花暮雨,踏着平稳的小碎步,快速往景灵宫靠近。
……
光显十三年,五月初六,常朝。
大内殿里布置的朱案已全部撤走,六十六州刺史、四百五十八县县令、十一路行军总管及参军(军师)、四十位都将、三百位都尉,皆受召来到西府,百余名朝臣亦尽数来朝。
大内殿挤进了近九百人,极度拥挤。
待人都来齐后,叶秋风站到王位前的阶上,百官正要躬身行礼,叶秋风抬手打住:
“此次常朝,我是以周国使相名义,来宣旨的,念到名讳的,跪接圣旨。”
此言一出,朝堂一片哗然,叶秋风连连拍响惊堂木,敕令肃静,实在是哗然的紧,连惊堂木的声响都听不见,叶秋风只能皱眉看向立于外头的冯可道,冯可道示意他带来的周国禁军进入朝堂,齐声喝道:
“肃静!安静听旨!”
叶秋风宣布,未来十年,西府降格为周国陪都,花了大半天时间,向各州、各县的刺史和县令,转授周国的任命书及周国下达的政令,往后听周国调令。
衣锦军撤销军队番号,二十万郎将每人发放十两金安置费,并领周国发放的主籍牙牌,凭牙牌回乡或去想去之地、获均田十亩,先锋营亦同。
勇武军撤销军队番号,二十万郎将分配到六十六州及周国的十余州,赴任地方巡守房巡守,自愿退戎者,享与衣锦军同样待遇。
取消主籍、客籍之分,由各州按政令重新造册,为各州百姓更换户籍牙牌。
沿袭两税制。
“天子诏,制曰:衣锦军、勇武军之十一路行军总管、军师、都将,朕万分欣赏诸位之有勇有谋、骁勇善战,特诏入京畿,特别重用,如今幽云十六州仅收复五州,汉人之安宁、中原之长治久安,中原之大一统,仍道长且阻,愿我中原勇士能一致对外,而非自相残杀。”
“天子诏,制曰:朕向有耳闻陪都之六部九寺六监之众卿学识渊博、颇有远见及才干,望众爱卿继续肩负重任,为朕掌事陪都之事无巨细,不日,朕将亲驾来巡,厚重嘉赏。”
从周国带回的三大箱任命书、三大箱发给各州的治理政令、六箱各品阶官符、周国户籍牙牌样牌,以及共十八册《大周律》、共百余箱七百套,尽数被官臣领去后,叶秋风最后宣布道:
“降西府为杭州、王宫暂为陪都,解散越国朝廷,革越国国号。”
“越国,亡,国祚七十六年。”
……
朝臣一脸懵逼的各自散去,而太府寺都来不及懵逼,就被来领安置费的衣锦军、勇武军郎将围满,交出兵籍后、领走一百枚金钱(十两黄金),而“狗牌”却都默契地留下了,留以做个纪念。
幸好我越国富足、国库也常年金银铜充足,二十万衣锦军的安置费,总计也才二百万两金,国库掏的出,过去这十年来没向周国朝贡,这十年都省下了千万两黄金。
就是太累人了,数钱、串钱都忙的马不停蹄,累死个人,不得不将宫闱监的宫侍也叫过来,由太府寺一个带几个地帮着数钱、串钱、检查及核对兵籍。
“还没打仗,我越国就没了。”懵逼的郎将自言自语般道。
已反应过来的郎将,也自言自语般懵懵道:
“反正打不过,和平交接也挺好的,只是有点……太突然了。”
“你们想上战场杀敌,还是回家过吃酒喝肉的日子?”
“感觉大君那句话说的没错,都是中原人,何必自相残杀,要杀也是去杀臭名昭著的契丹蛮夷。”
“问题是这金币,在周国也值一千铜钱么?”
“听说是,大君好像十几年前就知道有这一天了,所以吴国发行铁钱时、我越国缺铜时,也坚决不推出铁钱,一直跟周国用一样的货币,粮价也慢慢地跟周国大概一致,不少人举家搬去了楚州,听他们说,周国除了米贵个两三钱外,其他都一样,而且那边的地,比我越国的平坦肥沃多了,不像我越国的地,不仅山多,还要跟河流湖泊抢滩圩(wei)田,费劲儿。”
“那就好,只是不知,别的同僚是否也这样想。”
“嗐,估计还得动荡个几年吧,毕竟人都有骨气、气节,骨气跟气节硬一些的,估计没那么容易就接受。”
“其实我也觉得太突然了。”
……
丁凌一脸懵逼的进宫,八年后又一脸懵逼地收拾行囊、准备离开王宫。
她倒是有去处,玉祯说要跟娘亲和阿父在临安县另置府邸,想带上她,丁凌挺高兴的,也有点为难的问了一声,府邸能否给她一间单独的偏屋,她要照顾阿爷,玉祯欣然同意了,反□□邸有屋舍上百间,他们一家也就几口人,又住不完。
在太府寺跟那些郎将一起挤了半天,排队等领安置费,这些郎将对她们倒是很恭敬客气,看到身旁是女子,都刻意避开一些,丁凌寻思,我越国的衣锦军和勇武军,军纪还挺严明,虽然嗓门粗鲁了些,说话也挺糙的。
遣散的宫侍能领三十金(三两)安置费,也就是不干活了,也白领了一年奉钱,不知是我越国有钱,还是大君大方。
不对,从今往后,就没有越国了,是周国人了。
感觉有什么事情变了,又感觉什么都没变。
领了安置费离开王宫时,丁凌看到眼前有很多围观的坊民,她回头往上城楼,不禁吓了一跳——
有五个“老头”站在城楼边,脖子上还缠着白绫?
“大越万岁!”
“誓与大越共存亡!”
老头们喊罢十几声口号,便纷纷一跃而下,白绫倏然绷断,老头们啪啪地摔落在地面,血和白花花的东西四溅一地。
围观的坊民吓坏了,有的四散而逃,有的大声惨叫。
“卫尉寺的人呢!快叫他们出来救人啊!”
“这跳下来摔死的不就是卫尉寺寺卿?好像是叫尹睿?”
“什么?!快叫巡守过来啊,他们的寺卿摔死了!”
丁凌快速小跑着前往大君新购置的府邸,去知会叶秋风。
叶秋风闻讯时,不免有些难受。
这种事,她早已有所预料。
预料到不乏有朝臣,用死亡为故国献上最后的忠诚。
“丁凌,我不方便外出,你拿上些钱,去找些退戎的郎将,或认识他们的官吏,叫他们帮忙,帮忙……收个尸,尽量体面些。”
再出来时,她就明白了为何“不方便外出”。
有些围观的坊民,激动的脸红脖子粗,嘴里叫嚣着“国主是卖国贼”、“国主贪生怕死出卖越国”、“要去地方参军对抗周国”。
也有坊民不同意这观点,一言不合就吵的面红耳赤。
“立国的目的就是保护百姓,若国在、百姓却活的水深火热,那要这国有何用?”
“国主明明是不想我越国被百万大军压境屠戮,怎么能骂国主卖国!”
“再说了,就算抵抗,我越国也就四十万军力,能挡住百万大军?抵抗也是白死!”
“就是啊,国虽没了,咱的日子又没变化,也没见周国派人来嚯嚯咱们。”
……
叶秋风就在府上陪花暮雨种花、喝果酒,闲暇时还亲自酿酒、蒸酒,给花暮雨品尝,两人亲昵的坐在宽敞的藤椅上,互相搂着靠着,笑容浓情蜜意。
丁凌渐渐忘了在王宫里学的礼制,偶尔也会跟叶秋风闲聊。
“大君,我领安置费的时候,听到有人说要去地方参军,抵抗周国之类的,您真的放心就这么撒手不管了?万一生乱怎么办?”
叶秋风微笑淡淡道:
“二十万前勇武军郎将,都分配到了地方,做地方的巡守房巡守,每个州分配了两千人,周国政令,巡守的月奉从三千提到五千,待遇挺好的,且……勇武军本就是吸纳逃兵组成,他们比任何人都向往安定、不想发动征战,早前大捷的战功,都是以死伤最低的围困为主,若地方有土军集结,他们就能平定,若平定不了,我作为安抚使,有义务亲自前去处置。”
叶秋风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声:
“别叫大君了,我现在什么封爵都没有,只有个正二品安抚使闲职,顶多叫我使君。”
闲聊间,玉禄从书房里走出来,他捏着《大周律》,皱着眉喃喃自语:
“又得重新背律条。”
抬眸看了一眼阿父,这皱着的眉又舒展开来:
“阿父,幸好我没上位,差点真成了亡国君。”
“……若你早生十年,越国许真撑不到今日,你敢说你比阿父更懂治国?”
“那可不一定。”
玉禄嚣张地扬了扬眉,便抬步离开院落。
叶秋风被挑衅到了,到处找柳条鞭,等他回来,非得抽他一顿不可。
(https://www.tyvxw.cc/ty47084078/43224225.html)
1秒记住天意文学网:www.tyvxw.cc。手机版阅读网址:m.tyvx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