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0 章
虽然宫新成后宫的嫔妃有些特殊,可依然挡不住她们伸长触须关注朝堂上的动静,因为她们都有儿女,她们的儿子一旦当上太子,那么她们也就熬出了头。所以她们都是第一时间获知皇上要册封贵妃为皇后的消息。因此,她们也都第一时间赶到凤仪宫门口道喜。她们明知凤仪宫那个主儿不吃请安道喜这一套,只需要她们规规矩矩做人别闹事。可这种大喜讯之下,万一凤仪宫那位需要道喜了呢,万一她们没去道喜被凤仪宫那位给难看掉了呢。所以道喜总归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的一件事。
于是,姜锵收拾完毕,准备出宫上轿,赶去码头,奔赴胥城时,看到凤仪宫门外一群道喜的莺莺燕燕。幸好,人数不多,正好十个,与宫新成的儿女数量相当。姜锵略微疏远地回了礼,扔下一句话,带领众人走了。这句话是:看来也快册封太子了。
不远处的曲直听了眼角一抽,等出宫上了马车,曲直才道:“你这一句册封太子,够制造混乱了。”
姜锵笑道:“所以我去胥城躲一个月,等我回来,该亮相的人都亮相了。”
曲直摇摇头,“你这人,人小鬼大。放个假消息,给他们一个月后宫无主的日子,让他们斗得不可开交,你再回来把不规矩的收拾掉。以后你肚子里的孩子就安全了。那时你的肚子也该显出来,瞒不住了,正好公布消息。”
“要不是我手腕了得,我掌管的后宫能这么太平?我的好日子全靠自己一手安排,不靠运气。”在曲直面前,姜锵一点不隐瞒自己的心机,也不掩饰自己的自满。“不过我未必想让我肚子里的孩子当太子,我只是想把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让自己活得太太平平而已。做个好皇帝其实很辛苦,我不是很想让我的孩子做皇帝。”
曲直道:“你这话说出去别人不信,我信。我就是个不想做皇帝的,世间还有其他比做皇帝更有趣的事,但需要有绝高的资质去发现。然而也需要有绝高的本事去避免想做皇帝者的猜疑。不过我不担心你的孩子。”
这句话正戳到姜锵的痛处,“孩子如何,是我唯一无法掌控的。”说完长叹,照金鸿国那几个皇族的能耐来看,她孩子的智商估计是个平庸的。若如此,即使摆明态度不做皇帝,可能也会被下一任皇帝追杀到天涯海角。她哪管得了孩子一辈子。
曲直道:“也不是难事。将那些根深蒂固的世家洗牌一遍,全抓到你手心里就行。只怕这么一来需要杀很多人,毕竟你是外族人,还是女人,谁都不服你。而且,你们皇帝未必肯放权给你。”
听曲直这么一说,姜锵顿时想到历史上唯一的女王武则天,唐朝到武则天手里,千百年来世家左右朝廷内政的传统才得以真正打破。难道武则天当时各种不择手段并用地对付世家,就是因为武则天的这些顾虑?但要姜锵这个来自文明社会的人杀人,而且是杀很多人,她做不到。但她不杀人,并不意味着她不做。
“说到倾覆那些历史悠久根深蒂固的世家,我已经在布局了。我在扶持工业财主,他们将用巨大的工业产出来压倒农业产出,让那些拥有大片封地,靠微薄农业产出支持生计的传统世家的收入,增长渐渐跟不上新生工业财主的飞快收入增长,此消彼长,以致传统世家最终相对渐渐落魄。没钱寸步难行,再辉煌再有历史的世家,到时候也无力影响朝政了。而工业财主嘛,我还是有信心一言定生死的,不需要通过我家皇帝。”
曲直大惊,竟是有史以来第一次费了许多时间来好好思考回味一个人的一席话。他跟在姜锵身边的时日不多,但他很清楚那个琉璃作坊未来的产出将有多么巨大,那产出之快之多完全是拥有无数农田、靠天吃饭的世家所无法比拟的。而毫无疑问,除琉璃作坊之外,这位皇后扶持的还有许多实力更胜琉璃作坊的作坊,也就是她嘴里的工业。果然,估计不出五年,那些工业财主的实力可以开始脱颖而出了。届时,天下隐隐都在这位皇后手中了。
思前想后,曲直忍不住赞道:“好胆魄,好气魄。”
姜锵倒也不居功,“我预知天机而已,相比而言,曲先生以凡人之力洞悉天机,更是智慧。不过我的手段也是一流,能把所思所想付诸实践。”
曲直听着心里很舒服,“天机是什么?”
姜锵笑道:“所谓天机便是趋势。趋势是工业产出必然飞快赶超农业产出,这叫工业革命。我,则是因势利导,顺势而为。而我的幸运是遇到我们皇帝,天下再难遇到第二个男人,肯完全放手任我这么一个没根没底的女人任意发挥。”
曲直由衷地道:“不靠男人,你自己照样可以做到。”
“话虽如此,可一个无依无靠的美女势必遇到无数坎坷,等到事业有大成,则必然是几十年之后了。我可不愿过得不痛快,不愿辛辛苦苦起早摸黑白手起家,一路从小生意做到大,然后等做到两鬓染霜时候才回头发现,最美好的年龄没享受最美好的感情,徒留终身遗憾。现成的美貌与智慧一样都是最佳资源,我可不会清高到不使用美貌这一利器。呵呵。”
曲直闻言,整个人都呆住了。他当下正是姜锵离开另一时空时的年龄,他虽然贵为皇子,也天资过人,但年轻时追求飞得更高,而遍地游学,什么都想学,什么都想做到最精,学习起来夜以继日,甚至于荒废了感情,无视了青梅竹马。等宛然已是天下第一人时,他自以为感觉良好,情感超脱,各方面都臻半仙境界,却被姜锵这一席话当头棒喝,才发现,他没有在最纵情的年龄享受过最美好的感情。此刻若再追求感情,不止是无法全情投入,也是自我感觉猥琐,因此对感情望而却步。真的是,因为再也得不到,而无穷遗憾。
姜锵见曲直发呆,便拿起书信批阅。身边是红儿与小绿两个,但这两个都被曲直点了不知哪个穴道,只能看,不能行动,也不能听和说,就在旁边转着眼珠子看。姜锵真想学这些武功,可惜曲直说她半路出家,无法大成,劝她还不如不学。
“小鬼头,跟你聊天,竟令我经常觉得自己白活了一遭。”曲直终于回过神来,长叹一声。
“所以我珍惜我家皇帝,千方百计维护我们的感情——那种排他的感情,而非争宠或者邀宠。曲先生,你这辈子完了,你现在找不到能跟你平等分享感情的女人,你太曲高和寡了。”
曲直看着姜锵,感慨地道:“我连老友都好久不见了。还好,你冒出来了。你家皇帝也是个灵的。想不到我临到老反而有了两个小朋友。再想想你们两个虽然都不是好鸟,却能凑一起过得顶好,连我都羡慕。你俩都是通透的人,比我当年还想得明白。”
姜锵不禁想到自己在那个时空的感慨,彼时,她也是曲高和寡,与曲直眼下一模一样,才会心神不宁之下出了车祸。因此她很是同情曲直。而想到那个时空的那种独孤求败式的孤独,姜锵心有余悸,她再也不要重复那种日子。
此后,两人都没再说话。等马车到了码头,曲直又是一声长叹,拂开红儿与小绿的穴道。可下了马车,又不禁回头对姜锵道:“倒不如做个老顽童,没皮没脸,反而快活。”
姜锵下了马车,振振衣袖,冷笑一声,“那是骗别人的。你现在的我行我素就挺好,怎么跟我聊个天,反而糊涂了?”
曲直想了会儿,讪笑道:“因为……忽然心有不甘了。”
姜锵完全理解,等上了船,才忽然一笑,走近曲直,鬼祟地笑道:“我想来想去,有个行当很值得你去做:采花大盗!你别说,你少年时候肯定有过这个理想。正好,你现在有的是本事设计仙人入梦的场景,诱拐三贞九烈的美貌空闱少妇。”
曲直愤怒地睨姜锵一眼,可再一想,又笑了。设计仙人入梦的场景?真亏这个已经宣布册封为皇后的女子想得出来。不过,似乎很好玩。
然而更好玩的是随着姜锵一路坐船去胥城。一路无事,不断有小船送各色大商户上船接受姜锵的接见。曲直这才一五一十地了解姜锵的布局,看着她训斥那些办事拘泥成规的商人,提供一个又一个令人眼花缭乱的办法令那些大商户限期去完成,再等商户走后,听姜锵指着巨幅地图,三言两语给他解释如此布局的要义。若说宫新成是南诏国的皇帝,那么这个新册封的皇后简直是两岸三国商界的皇帝。
士农工商,曲直虽然心中少成见,可是对商人的看法却不是很正面。经这船上一路走来,曲直的看法变化了。他才发现,很多用政令,用杀人,都无法解决的社会弊病,比如说这个社会丢弃新出生的女婴。可皇后通过商人遍地开作坊促进女人就业,让女人有地方获取不亚于男人的收入,导致那些丝绸作坊遍地的地区溺死女婴的数字竟然开始下降。这真是看不见的德政,甚至还被世家与士人所看不起,可这德政却实实在在地做成了大事。不仅做成大事,而且不费朝廷一两银子,不杀民间一颗人头。
威胁不如利诱,皇家出身的曲直早已懂得。但如此大格局的利诱,曲直还是第一次见。他从此对姜锵五体投地,跟秦式晖一样,而且再也不叫姜锵一声“小鬼头”,无法再开口以老者自居。
然而对姜锵而言,她所作的一切,都是因在那个时空看多世界各地的历史研究书籍,多少学术高人一代又一代的研究,才令她有高瞻远瞩的目光,来做那些因势利导的大格局。因此在曲直眼里简直是叹为观止的行为,姜锵却视若闲庭信步。她反而将更多精力花在研究如何烹饪胥城那些活杀现做的海鲜上。这一个多月,本来应该是她孕吐最难熬的日子,可这么多她最爱的海鲜,令她的日子非常好过,她自己吃得心满意足,连曲直也被她招待得惊喜连连,想不到海鲜有这么多种吃法。
“人生如此美好,海鲜必不可少。”这是姜锵从曲先生手中求得的条幅,被她挂在胥城临时行宫的客厅里。
曲直深表认同。
从胥城依然是坐船回京,大清早,姜锵穿上宫里送来的皇后礼服,由特意赶来汇合的嬤嬤们精心按规制打扮成合格的皇后模样,下船,直接乘凤辇进入京城,一路以祖制皇后仪仗的最高规格,前呼后拥,轰轰烈烈地在万众夹道围观下,横穿半个京城,来到皇宫,在钦天监选定的这个吉祥日子里,成为皇后册封大典的主角。
仪式非常繁复,等终于进入大殿,姜锵才见到宫新成。宫新成亲自走到大殿门口迎候,两人小别一个月,见面却在大庭广众之下,可这两个人岂是能被规制约束得了的,宫新成见面就拉住姜锵的手,笑眯眯亲昵地轻道:“朕的皇后,朕的亲亲好皇后来了。”
姜锵立刻想到两人初见面时,宫新成一口一个的“朕的亲亲好三儿”,那时宫新成这么说,有一半是口是心非。今日旧事重提,姜锵心里一乐,看宫新成也是眼里一闪,两人心照不宣在心里会心而笑。幸好姜锵也是个见多大场面的,没笑得乱了阵脚,脸上依然道貌岸然地挂着似乎是笑不露齿的微笑,嘴里说的是另一套,“即便如此,也不用这么隆重啊。”
“去年匆匆迎你入宫,各种原因,没有给你一个正式的迎娶仪式,总是让世人因此非议你,看低你。今天都补上,让整个京城的百姓都看见你今日的辉煌,见证你从皇宫正门入宫。”
姜锵虽然从来都知道什么仪式都是虚的,可宫新成如此安排,她心里很舒服。她侧脸看着宫新成,笑脸如花:“然后和我的男人在站一起。”
宫新成笑得妖孽一样,仿佛做这个皇后的皇上,都不如做这个女人的男人。“我的男人”,这话令他浑身舒坦。以致他后来时不时来一句“朕的女人”,说的时候,看着他的女人笑。
在百官眼里,这是皇后册封大典,但在这两个当事人心里,这仿佛是他们为自己补办的婚礼,两人在众目睽睽之下自得其乐。
只有离他们最近,又耳朵最好的宫维才听见这对男女私下的呢喃。他几乎被禁足了一个月,因为需要参加皇后册封大典,才被宫新成放出来。因此,他看着这一对的眼神很不好,满脸都挂着直截了当的鄙视,当然,心里是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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