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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4 章


  宫新成等许久,还不见姜锵说话,就轻声委屈地道:“你都不问朕这几天是怎么过的。”

  姜锵一愣,忙道:“准备单独问啊。”

  宫新成想了想,“那倒是。你还真睡得着,睡了四天四夜。”

  “相信你会来救我的,所以一点不慌,我还以为才睡了两天。对了,中间醒一次时,听到下面指挥搜山的是一个讲官话的。”

  宫新成点头,“朕昨天就开始打过来了,打得意想不到的艰难,就知道肯定有其他人在帮山匪。而且,显然朕的营地里有内奸,连你留在山洞里这么隐秘的事,他们都会获知。”

  “内奸不在侍卫中。要不然早被发现我呆的山洞。”

  “嗯。而且朕散布消息,说朕在阳水失踪。据说朝中许多人蠢蠢欲动,御史已经上了几道折子。朕得八百里加急回去处理一批人。等下送你到军营休息,朕先走一步。”

  “你已经一天一夜没合眼。……好吧,我跟你一起去,给我一匹马。”

  “你惊魂未定,还是在军营休息一下。而且赶路太累。”

  “我整整睡了四天好觉,知道你肯定来救我,一点都没惊魂。要不是那三只猴子,原本不应该会出问题。而且如果等我休息完慢吞吞回去,才在中央书院推出那两个展,会让人看透那两个展是我的安排,他们不会再上当。再说,我还想进一步利用那两个展一把,那帮清流,不把他们搞臭了,永不太平。”

  “清流原本归属前太子帮。”宫新成想想姜锵处置柳鬓的手段,用最基本的人之本性,压制清流的高调。他点头道:“你放手去做。朕暂时不动他们。”

  “好。”姜锵被宫新成卷到刚牵来的一匹马上,再无法与宫新成密语。便回头冲随侍左右的侍卫们温暖地微笑道:“我们再一起辛苦一把,回到京城再休息。”

  侍卫们虽然已经累了一天一夜,可听到刚脱离险境的贵妃如此平易近人地说话,都精神一震,高呼一声“是”,焕然一新上路。

  姜锵当然不是无的放矢。动用官兵,皇帝亲自挂帅,只为救一个贵妃,这事,可大可小。若是被有心人做个文章,别说是贵妃,连皇帝,都会变得臭名昭著,一句色令智昏是绝对逃不过的。因此必须赶在清流杂议之前打压清流。也必须好好收买身边近侍的人心,令他们真心真意地开口为皇帝说好话。

  这一路,几乎没合眼,换了四次马,赶到京城时,连侍卫们都筋疲力尽。

  姜锵进城门时就吩咐下去,令秦式晖等她的秘书团到长乐殿书房等候。她去凤仪宫沐浴换衣后,乘暖轿到书房,只觉得头脑昏昏沉沉的,便让小绿去外面拿毛巾包一团雪来,随时压她脑门上,逼她清醒。

  秦式晖等拿出两展的最终定稿让姜锵审阅。姜锵一手翻纸,一手拿着雪包,一丝不苟地审阅下来。有关经书站,她不懂,因此没什么大的改动,但海运司的展览,她手持鹅毛笔补充了不少细节。改完,她让负责海运司一块的先回去,立刻修改好,今晚连夜布展,明天必须开展。

  然后,她对秦式晖几个道:“前几天,我跟皇上去了阳水,目的是实地察看当地民众的生活,掌握第一手资料,以研究当地匪患的历史成因,和……”

  她脑子累得组织不出语言,只好再拿雪团压一下额头,“匪患延续至今,与当前当地的政策应该也密不可分。而我最担心的是,匪患已成恶性循环。匪患破坏当地民众的生活,当地民众流离失所,落草为匪,更多的山匪需要抢更多的平民,于是更多的平民流离失所……其中情形之复杂,非深入当地,谁都无法想象。我大致叙述一下我在当地的所见所闻,你们如实记录。在经书展的最后位置,补充一个布告,征询阳水匪患的治理思路。此事,关系阳水方圆几千里民众的生存,丝毫大意不得,片刻延误不得。皇上忙不过来,我已获取皇上授权,向天下士子发布告。”

  姜锵的秘书团成员本就已是她的拥趸,这会儿看她长途奔袭之后,浑身疲惫,略显迟钝地口授当地见闻,心中已是非常感动。如此拼命,全为当地民众的生存。再等姜锵说到满城小乞丐,小乞丐们因一只饼而追着皇上喊爹,小乞丐半夜冻醒哀嚎亲娘,这些小乞丐若存活就是山匪的最好补充,他们都是感动至震撼了。这种事,对京城呆着的人而言,简直是闻所未闻,想都想不到。而皇上与贵妃竟然亲身调查,不畏艰苦,摸到事情本质。最后,姜锵只是闲闲提了两句客栈遇险的事。

  于是,皇上的形象在秦式晖等人心中明显拔高了。秦式晖谨慎地提了一句,“这几天御史有本参皇上……”

  姜锵道:“我在山匪包围中脱险后,也听说了。心里有点凉,但既然出来做事,总会有人说好说坏,我有心理准备。为民造福,这种事细水长流,无法做得如战争英雄一样高调,暂时不受待见也是必然的。自己心中有数就好。你们尽快拟一下那公告,我到外面走走清醒脑子,等你们。”

  秦式晖等翰林学士原都是与颇有才气的太子意气相投,是铁杆的□□。虽然现在跟皇帝做事,也是规规矩矩,但心里有很多不以为然,不是很看得上皇帝的气质。听到皇帝亲自去阳水,他们也不过是微嘲一声“微服私访乎”,觉得皇帝异想天开。可现在听到这些闻所未闻的叙述,看到眼前贵妃强压着疲惫拼命做事,可想而知皇帝现在也是差不多的状态下接待其他大臣,他们心中的看法有了转变。

  秦式晖们的笔锋本来就漂亮,再当满怀激情,点燃情怀,他们几个更是下笔如飞,顷刻拟就一篇公开征询阳水匪患治理思路的公告。

  姜锵被他们喊进来看,她以前即使现场脱口秀也能做得令人热血沸腾,但现在她古文不行,不能草拟文章,只能指出大概。她看完,就指着道:“把柳鬓勾结阳水太守与总兵因一党之私围攻客栈的一段拿掉。这条太醒目,会将原本应该关注阳水民众生存的注意力引导到别处去,耽误阳水的真正大计。毕竟人人都爱阴谋,最爱议论阴谋。我相信,皇上受得了这些委屈,不需要通过公告天下讨还公道。”

  一时,秦式晖等这些前□□的眼里都有羞愧。姜锵也不再多说,不再要求看最后稿,她这点自信还是有的,知道秦式晖他们不会背后搞她脑子。

  秦式晖等人告辞后,姜锵召鬼影和钟统领进来。见鬼影已经换上女装,可浑身都是生硬,疲倦的脸上漾出笑意,“阿影,你美多了。”

  鬼影却依然冷硬,“你没死啊。”

  “呵呵,祸害遗千年,我这种人轻易怎么会死。节后店铺恢复装修了吗?”

  “很快,放心。”

  “你办事,我放心。你帮我做件事,多找几个说书先生,把皇上这几天阳水暗访的故事传播开去。”

  姜锵再度叙述一遍那故事,但这次,除一再强调皇上有情有义,以民为天,以民为本,深入民众,与民共苦之外,她重点加入□□徒为阻拦皇上了解真相,皇上被□□徒客栈围攻,皇上与勾结山匪的□□徒于山谷决战,等惊险片段。她相信即使不做修饰,这经历已经够跌宕起伏,令听者紧张得喘不过气来。而且,她将自己排除在外,不让他们说进去。

  鬼影犹可,她一向冷淡。而本身就钟情于皇上的钟统领全惊呆了。自然是对前□□徒切齿痛恨。

  姜锵即使再疲倦,依然本能地观察到钟统领脸上的表情,她吩咐道:“阿影,你在外面混得熟,但你不擅长口述。你带钟统领去,由钟统领为主转述给说书先生。唉,皇上不容易,想要为民做点事,太有阻力,只好靠同样身在底层的民众口口相传了。有些人拿着国家俸禄,从来没吃过苦,不知道底层民众之疾苦啊,这圣贤书都读到哪儿去了。”

  不就是玩民粹吗,谁不知道民粹是打倒精英的最有效手段,姜锵都有理论基础的,再加修为强悍,随便挑弄便能成就舆论攻势。

  钟统领满怀激愤跟鬼影走了。但他们走到门口回头一看,就见贵妃头一歪已经累倒在大椅子上,还得他们回头一起抬瞬间睡着的她上暖轿。这下连鬼影也激愤了。

  “在棺材里能睡上四天四夜,回来又睡了一天两夜,这是聪明人能做得出的事情吗?”不断往凤仪宫探看动静的曲直快疯了。

  宋自昔只能道:“人家没内力。想听说书吗?隔壁茶馆有新的段子。”

  “昨晚已经听见了。我等着看你们读书人怎么招架,呵呵。谁想出来的鬼点子啊,这么喜闻乐见的,连我都扔下手里的书听入迷了,还能不飞快传遍全国。越来越有意思。”

  曲直瞥宋自昔一眼,“你别陪我。赶紧去游历,增广见闻,洗脑。要不然人家一辈子看不上你。你难道还看不出这小姑娘做事不讲成规吗。”

  宋自昔眉头一跳,略微惊讶地看着曲直,不问也知,被他识破了。他只得道:“事已至此,只希望她好。”

  曲直道:“不行,喜欢就抢回来。你可以走了。你放心,我不会杀她。”

  “今天打算去看海运司那个展,既然出国游历,多了解一些更好。明天再走。”

  曲直点头,这个安排正确。再看看眼前他喜欢的小子,想想那个皇帝对小姑娘的好,想想那个皇帝也一向剑走偏锋的行事风格,心里摇头,觉得小子太正经,没机会。

  正值休沐,又是得知贵妃睡得昏天黑地,秦式晖估计贵妃不会叫他,因此赶紧钻进晋王府宫维的书房,践行十本书之赌约。

  宫维看着一本一本的好书被秦式晖毫不留情地抽出来,心尖子都抽得疼了,只好走到外室,眼不见为净。

  可秦式晖显然是很不体恤,还在里面挑挑拣拣,挑了好久,才心满意足地抱着十本书出来,恨不得立刻飞奔回家,晒着太阳泡杯茶,开始猛看。“八爷,多谢好书。我……”

  “不许走,偏不许你回去看书。陪本王吃饭,吃完陪本王去中央书院。”

  “这个……我拟的经书那部分你差不多都看了,海运司的,不如爷你先去,我叫海运司的人过去陪你。”

  “拿了本王的好书,不能陪本王一下午?”

  秦式晖这个名士才不把头衔当回事,“赌输之人,我又不是白拿。难道你还有意见不成?”

  宫维郁闷地道:“非你不可。你这个大跟班最懂那两个展。”

  秦式晖非常无奈地被迫吃了一顿王府的美食,陪晋王宫维去中央书院。这两个人的脸就是名帖,书院里谁人不识,因此直进直出。虽然才刚过元宵不久,士子们还未全部进京,但参观两展的人还是有不少,除了士子,还有京城百姓。京城多高人,因此经书展厅人声鼎沸,非常热闹,很多人入了秦式晖的圈套,在那边轰轰烈烈地争辩。两人远远看了一眼,便拐去海运司那个厅。

  早有人一看见是秦才子,有些身份的直接上来招呼,没身份的远远跟着,希望听到点儿什么。反而认识晋王的人少,但既然是秦才子陪着的人,肯定是高人,再说晋王长相极其俊美,气质极其高贵,谁都不会小看他。

  两人身后跟了许多人,才刚拐弯,展厅在望,便见前面一个浑身上下透着清贵之气的中年人一脸不屑地训斥旁边两个书生,“柳鬓那种寻常脂粉,值得贵妃嫉妒她的才华?杀她都嫌脏手。”

  两个书生异常不服,“刘才女是第一才女,而且柳才女正是贵妃所杀。”

  这个清贵之极的中年人正是曲直,曲直更加不屑,拿眼睛打量两位书生一下,“被庸才认可的人,能好到哪儿去。”说完,大冷天摇着扇子进展厅了。气得两个书生直跳脚。他身后的宋自昔非常无奈,谁让曲直是惹祸体质呢。

  宫维问秦式晖:“真是贵妃杀的?”

  秦式晖点头,“但娘娘只提起一句,柳才女勾结阳水太守,围攻客栈。我不信什么嫉妒才华之说。”

  宫维道:“本王也不信,贵妃不仅不可能嫉妒二嫂的才华,连嫉妒皇兄早年与二嫂那些风流事都不可能。”

  宫维话音刚落,眼前青影一闪,刚才那不屑的中年人不知怎么就出现在他面前,一脸认可地道:“你这孩子年纪不大,见识还行。嗯。”

  曲直大剌剌地将宫维打量一遍,又打量一下秦式晖,点头道:“两位也看展?一起吧。”

  秦式晖尚可,宫维懂武功,被曲直的出现吓呆了,这是何等的功夫。而他的暗卫则是此时才反映过来,赶紧出现,宫维一个眼色让退下。这等武功的人,若是有心伤他,他早没命了。他有心笼络,因此一手按住秦式晖,微笑道:“学生有幸。先生请。”

  秦式晖见宫维如此,便也客客气气跟上。

  曲直依然只是大剌剌地点点头,率先进去展厅。相比经书厅,这个厅稍微冷落了点儿,可依然还是有不少参观的人。毕竟番帮的东西非常稀奇,不懂的人即使开个眼界也是好的。

  曲直一进门,就被前方阳光明媚的窗户边的两个人吸引过去了。那两个人从背影看,都是显得瘦弱。当然曲直并非被背影所吸引,而是被那个更瘦弱的人所说的话吸引住。

  “阿影,你看这块包银的水晶,我特意让他们必须放在对光的窗户边,看看谁能说出其中奥秘。从下面标识来看,还没人发现。你看这儿。”

  背影稍瘦弱的人正是姜锵,她睡饱了,便女扮男装,偷偷前来观察两展。她小心将磨成凹镜的水晶一面对准阳光,然后摸出一张不大的纸,在水晶面前前后移动。此时,曲直一行都已经站到她和鬼影身后,宋自昔更是目光深沉地看住她。

  姜锵这个武功羊牯全无警惕性,她还在专心致志地移动白纸,直到白纸上的明亮光团变成异常明亮的光点。她还笑嘻嘻地问鬼影,“阿影,看出窍门来了吗?没看出?我再放个大招。你给我一条火绒。”

  鬼影不动声色地看看周围围上来的人,发现两个熟人,秦式晖与宋自昔,心里惊讶,但她实在话太少,就没吱声,摸出火绒递给姜锵。姜锵接了火绒,放到亮点处,然后抽掉白纸。在众人的眼皮底下,大家眼看着那条火绒过会儿忽然着火了。

  姜锵得意地将火绒扔地上踩灭,回头想跟鬼影解释凹镜原理,却惊讶地发现四个熟人。更惊讶的是看见宋自昔,一时心里一阵大乱。

  曲直一看是姜锵,笑道:“小鬼,你在最好,正要去找你。正好由你带我看这个展厅。”话没说完,他先急着伸手,以手板做白纸,学姜锵获取凝聚的光点。又发现手板遮住了光线,赶紧换成手指。等手指上光圈成点,他是个感知极其灵敏的,自言自语地道:“有趣,这一点特别烫。难怪能点燃火绒。”他也摸出火绒来试,当然一点就着。他顿时忙开了,很想了解这是为什么。

  秦式晖在姜锵一个眼色之下,赶紧什么都不说,当不认识。宫维却笑道:“这位公子,有些眼熟。”

  姜锵尴尬地道:“吉他做出来没有?我正想让人去问你。”

  宫维笑道:“做了。我今晚就拿去找你。”他现在有些怕见她,感觉到她心里在瞧不起他,可见面了又喜欢,即使她今天看上去为了伪装成男人,衣服里面不知衬了多少棉花,显得很不窈窕,可他依然能透过现象看本质,想到她飞仙一样的身姿。眼光不知不觉柔和地停留。

  姜锵点点头,这才对宋自昔微笑道:“你好。好久不见。”除此之外,她也不知说什么才好。

  宋自昔也没想到她竟能如此自由的出入宫掖,他竟能如此近距离地再看见她,似乎还能闻得到她身上熟悉的香味。可众目睽睽,他也不好多说,只点头寻常地道:“好久不见。看来你已经见过曲先生了。”

  姜锵正好借此话题看向曲直,微微一笑,“那块水晶,不知曲先生这个聪明人能瞧出些什么花头。必须瞧不出。”

  曲直不服,“反光,还能有什么花头。”

  姜锵冷笑,“什么原理,你能不能复制,你还能找出这种结构的其他特性吗。若有一个答不,你又输我一局。我说了,你趁早拜我做师傅。”

  曲直一口老血闷在心头,他果真无法立即回答。秦式晖早知是这一结果,扭开脸去笑。这个凹镜,他当然早见过了,也听贵妃解说过,他死活不信这个曲先生能比他牛。

  宫维看着也觉得古怪,忙问秦式晖是怎么回事。秦式晖刚要说,姜锵就道:“你们走远点儿说,别让曲先生听见。他武功好着呢,号称千里眼顺风耳。我刚跟他打成一比一,秦学士可别给我帮倒忙。”

  宫维不知道这个曲先生究竟是谁,但能眼见这位武功高强的人在贵妃手底下吃瘪,是件令他心里平衡的事,于是乖乖地拉秦式晖出去大厅听解释。他又找来暗卫问清楚这位曲先生是谁,才得知这个曲先生不仅是正始国皇室,更是天下第一武功高手,又是公认的天才,据说他做的机关,做的暗器,全天下的武人都想得到。宫维一听这介绍就笑坏了,曲直遇到贵妃,那真是有得一斗了。他非常乐见。

  曲直等他们一走,才扭头道:“拿我做借口支开他们,你够无耻。”

  姜锵道:“一石二鸟,必须不能让你听到解释,必须一再打压你,必须打压得你心服口服。”

  宋自昔微笑看着这么活泼犀利的姜锵,这就是她。“我明天回去,曲先生会留下。我这几天在结束家里的所有俗务,打算三月起,出门游历,一直往西走,先去那个游移的湖,然后继续往西走,看看这个据说是球形的世界。”

  罗布泊,游移的湖,她当时在去往罗布泊的路上,被宋自昔找到。她一时低下头去,喉咙酸涩。但环境不允许她沉默更久,她深吸一口气,抬头佯笑,“如果可以,走海路吧。请你的朋友裘百联介绍可靠的船商,你跟上船,带一个通译,这方面裘百联比我有数。沿海比内陆有趣得多,沿海的文明更开放泼辣,更有可取之处。还有,航海是很值得钻研的一门学问。”姜锵从宋自昔的言语中已经获知他出游的原因,心里很觉得内疚,但也无可奈何。只能提供最好的参考意见。

  宋自昔毫不犹豫地应了,很欣慰于姜锵这么了解他,不用他解释,就知道他游历的原因。“好。我明天过江就去找裘兄。可能需要经常征询你的建议。”

  “随时来信,让人带到海运司。海运司每天有专人送折子给我。”姜锵见左右只有曲直和鬼影了,才轻道:“对不起。”

  宋自昔也轻道:“保护好你自己。”

  姜锵点点头,怔怔地看着曲直摆弄水晶凹镜,想了好一会儿,又道:“回去让世昭劝他爹别总想着打仗。我欠世昭好多人情,所以这次只炸他一个将军府警告一下。大家都好好休养生息吧,别乱折腾,不是所有人都是世荣。劝他更开放点儿通天河之间的商贸,互通有无,对两边都有好处。这个,两国可以谈。只要少点儿关卡,放开商贸,对平民而言,国界有等于无,还打什么仗,劳民伤财。”

  即使是对着宋自昔,姜锵还是有所保留的,不会直说南诏国这几年的使命乃是阳水剿匪,截断阳水目前的恶性循环。

  炸将军府原来是她的主意,她这么快已经插手军政?而且只炸一个将军府?说得多轻易,他们还藏着多少实力啊。宋自昔听得一愣一愣的,曲直却放弃凹镜,回头拿扇子指着姜锵道:“你说得对。可惜世人看不透。”

  姜锵道:“我早说我见识比你强。”

  曲直道:“怎么可能。你问小宋我平时怎么说的。”

  姜锵一脸鄙夷,“你看我几岁,你几岁。”

  曲直一下子哑了。他好意思跟小鬼比吗?他比,他已经输了。

  宫维与秦式晖回来,正好听到后面四句,都笑了,都看好曲直吃瘪。

  姜锵一看见秦式晖回来,立刻介绍,“曲先生,再给你介绍这位不到二十岁的年轻状元,秦式晖,秦学士。天才程度直逼你的小宋。”

  曲直眼睛一亮,“经书展那些条目,大多是你拟的?好!好心计。”他一指姜锵,“找这小鬼聊天不方便,小宋明天又要回去,你陪我多聊聊。”

  秦式晖也指姜锵,稍微靠近曲直,轻道:“曲先生谬赞,但心计是她的,执行是我的。”

  曲直已经夸在前面,才知又夸的是贵妃,很是郁闷,后悔嘴太快。

  姜锵看着笑问:“不服?”

  宋自昔与宫维都看着姜锵笑,笑她这么顽皮。因此,即使她千伶百俐,算无遗策,大家依然不会觉得与她相处压力太大。

  曲直郁闷地一指水晶凹镜,“回头借我。”

  姜锵环指一屋子的展品,“你慢慢看,解说词很有奥妙。不懂可与秦学士聊聊。要借什么也尽管找秦学士聊。我与阿影去经书展玩。”

  经书展可全是一帮士子,还是有不少骂贵妃的,但明显不如预期之多,显然关注点被引导开了。更多的是议论阳水府的。秦式晖当即道:“我一起去。”他得去挡枪。

  宫维也知其中关节,眼角一抽,“本王也去。”

  姜锵硬着头皮装强壮,一指曲直道:“你别跟来。”顺便扫宋自昔一眼,微笑一下,低眉快速闪了。

  曲直看这帮人离开,对宋自昔道:“看来徒弟收不成。”

  宋自昔点头道:“但你终于不会曲高和寡了。”

  “也罢。我们慢慢看,看来这一屋子的东西都是她弄的。小鬼头脑子里什么都有。呃,你要去跟着就去吧。”

  “不去害她。她身边都是伶俐人。”

  “你这人,就是太好。”曲直摇摇头,无可奈何地继续看另一个展示物。“也对。”

  宋自昔一路发呆。幸好今天曲直放过他。

  一行走出海运司展厅,宫维将姜锵请到僻静处,“求证一件事……”

  姜锵想都不想就道:“柳鬓是我下令杀的。”

  宫维叹道:“何必替他做脏事。”

  姜锵认真地道:“我自己要杀她。她挑动阳水知府围攻我们,要不是我带着无数小臭弹,我们那天就够呛。我自己倒是罢了,反正没伤到。但我很不喜欢她草菅人命的态度。大过年的,害得那么多士兵送死,都是十几二十连结婚都未曾的年轻生命啊。又不是什么绕不过去的战争,至于这么轻贱别人性命吗。我对她也是明说,但我相信她不会理解,一定是认为我争风吃醋。人啊,见识停留在十几岁的才女时代,还是蛮可怕的。”

  宫维吃惊,想不到她杀柳鬓的理由是这个。他拉下脸来,道:“但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你这是后宫乱政。而且柳鬓是谁?前太子正妃,某人的老情人,本王的老友,世家嫡女,无数王孙公子的亲戚,无数王孙公子的好友。你太狂妄了。”

  姜锵道:“你去看看公告,看看我们这一路做了什么。然后你会发现皇上不公布柳鬓这件事,完全是看在你说的柳鬓那些身份,是多么仁慈的举措。”

  “在哪?”宫维的声音很不好听,显然是怒了,想不到他此前还替贵妃辩护,原来柳鬓真是贵妃杀的。

  姜锵一点火气都没有,袖子一甩,领宫维到经书展,找到那份公告。公告前人头簇簇,围得里三层外三层,但晋王爷有办法。跟宫维的下人大喊一声“晋王到”,然后他们拼命推开各位士人,士人们也是纷纷自动退让,硬是给宫维让出一块巨大的空地。

  宫维走进去看,姜锵就退了出来,与秦式晖坐在旁边的讨论区。坐下便听到隔壁一张桌子一边吃着精致的素包子,一边议论贵妃的品德。秦式晖一脸尴尬,想起身请贵妃换位置,姜锵却若无其事地大声道:“秦学士,你知道,人每天在脱皮。年老的脱得跟雪花一样,好脏。年轻的脱皮脱得稍微隐秘一些,究竟每天脱多少,看头发就行了。所以啊,我最讨厌吃包子面条这些要用手揉半天的,那等于把厨师脱的皮都粘到面团里。所以包子的全称应该叫人皮包子。呵呵,恶心死了。”

  话音刚落,身后有人飞也似的冲出去吐了。其他人也满心恶心,对姜锵怒目而视,秦式晖只好回头看他们一眼,以势压人。可秦式晖到底资历还不够,官威不够大,那帮人言语之间便似要动手。当即有姜锵的两个暗卫过来,冷飕飕地盯着那一桌人,那桌人一时有些压抑。

  正好晋王宫维看完公告,皱眉闷声不响走来,落座在姜锵的另一侧,看着姜锵欲言又止。那一桌的也是官家少爷,但一看有晋王,谁都不敢再说了。

  姜锵对宫维轻道:“你问秦学士,官兵围攻客栈还是我让他删的。如果不删,写在公告上,会是什么效果?柳鬓是十足奸妃,太守与总兵是十足奸贼,都是板上钉钉的罪名,我们连暗示都不必。”

  秦式晖早将头探过来听,听到这儿,点头道:“是的,前天正是她让我删的。”

  宫维则问:“真这么严重?”

  姜锵道:“我前天因为连日赶路,已经筋疲力尽,所以好几个细节还忘记说。比如好几次路上看到一处房子,敲门进去想歇脚一下,却看见一家人躺床上饿死好几天了。山里多有人家脚肿得快透明,因为路太难走,盐贵,吃不上,人变得水肿。最没法忘记的是小乞丐夜啼,那种绝望,你只要听到一次,一辈子,不,下辈子都无法忘记。那边都已经水深火热,有人却还往上面浇一勺热油。不杀她,杀谁?”

  秦式晖看着宫维道:“八爷,这件事,即使我去,我也不会看到这么多。因为很多事都是下人去做,我只要坐马车里。而他们看到这么多,了解这么多,都是得亲自走过去,亲自去询问。冲这点,我以后没话说了。”

  姜锵不会期待宫维表态,她对秦式晖道:“你问问这儿管事的,这两天下来,有没有好的建议意见,拿来看看。”

  秦式晖连忙起身,亲自去找人。

  后面那桌呕吐的人回来,试图找姜锵好好谈谈,但被同桌的人死死抱住。这瘦小子几乎与晋王平起平坐,能支使秦翰林,明显是惹不起。

  秦式晖一走,姜锵又是轻道,“我会告诉你,我在棺材里跟骨灰坛子一起躺了四天四夜吗?会告诉你被野猴子抢去面饼因而饿肚子,被山匪围追堵截快绝望至死吗?至于手脚并用爬过险坡之类的那都不值一提。你哥一样在做。否则你以为一手资料是怎么来的啊,天上掉下来?”

  “你?棺材?”宫维满脸惊悚。

  “对,被山匪连夜追杀,与他们失散的时候。我一个人。所以前天我亲手删掉柳鬓那一段,我自己都佩服我的气量。”

  宫维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女人,这个可以仙女一样的女人。“难怪瘦许多。”

  “呵呵,知道就好。但做事的永远不如说话的漂亮。”姜锵边说,边接了秦式晖递来的建议。中途才想起自己是出来私访,连忙做出恭敬的样子,但已经晚了,连秦式晖都笑了出来。

  姜锵也笑,翻看建议。看见不好的直接揉成团,扔桌上。宫维想看看,但不愿去拿来,面子下不来。还是秦式晖捡起一只纸团,摊开看了一下,也揉成团扔了。管事的跟来看着,心说这当中坐着的小个子是谁啊。但这小个子与晋王坐得近,他们说什么,他都听不见。

  姜锵终于看到一张可以的,又看一遍,递给宫维,“这个可以,对世情了解清楚,脑子也清楚。可能限于篇幅,有不少没写。可以请来谈谈。”

  秦式晖只能站到宫维后面一起看。

  宫维看了道:“本王封地的举子。”说完,扬起这张建议,对身后的长随道:“根据他写的地址,请他过来谈。本王找他。”

  长随连忙飞奔而去。

  姜锵点头,“你的封地与阳水近,难怪他有很多说到点子上。可惜我后来被一路追杀,要不然还能调查得更详细一点。我们连当地地质结构,山洪暴发时间,桥梁问题,山路问题,农地出产,山地出产,都调查好了,唯独人口结构,税收,家庭收入来源和收入结构,支出之类最重要的来不及调查,被柳鬓搅了。可惜得……此处省略粗话一千字。”姜锵是真的一想起来就生气,狠狠地弹了几下桌子,又弹得自己手指生疼,才继续看建议。结果,这么多建议,只有一张有用,其余都揉成团扔了。

  宫维惊讶地看着姜锵,“你们调查得这么细?”

  “切,你以为微服私访是走马观花?做事都有套路。我前天硬撑着安排好展会,就倒下了。今天中午才睡醒。你哥也一样,吓得张公公喊太医。回头我整理一下每天的笔记,给秦学士誊写。你要看问他。别拿走,以后做围剿山匪方案,和做善后方案时,皇上要参考的。”

  宫维看向身后的秦式晖,讪笑道:“冲你的水平,你就是不骑马,走路进去,也调查不到那些内容。”

  姜锵替秦式晖解围,“这种调查只有多年做事的才懂得要做哪几项。皇上就很清楚,他还手绘了行军路线,重新考虑大军粮草供应。”

  秦式晖不好意思地笑。索性借搬椅子坐到两人身后,掩饰羞愧。

  姜锵又对着宫维严肃地道:“之所以跟你详细解释,因为你是他亲兄弟,而且,到底江山是你们家的,你也有责任。”

  宫维的脸一下子红了。他拖了很久,才轻轻若□□地冒出一句,“柳鬓该杀。”

  姜锵点点头,没再赶尽杀绝。

  长随还没来,宫维的门客匆匆赶来,贴着宫维的耳朵告诉他如今说书先生的最新段子。宫维听得整个人都僵住了,两眼不由自主看向姜锵。

  姜锵心里猜到是什么,但脸上疑惑地问:“你们又拿我来历不明做文章?”

  宫维摇头,直到门客汇报完,他迟疑很久,道:“昨天开始,茶馆饭店的说书先生开始说你们去阳水的事。”

  不远处一直独自坐着的鬼影冷冷看这边一眼,不语。反正她不爱说话。

  姜锵做出略微惊讶的样子,随即悻悻地道:“贵妃抛头露面,形象更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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