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8 章
姜锵看着宫新成一行在一溜飞灰散去后,消失在地平线上。这时候她心里开始生出思念,她竟然很有点儿落寞,很希望那妖孽能去而复返。她呆呆地伫立很久才回头,见莫丘等人也早已出屋,他们怎么敢真的不出来送皇帝。
姜锵看一眼依然跟在她身边的钟统领,对莫丘道:“莫大人,我有约法四章,只针对我单独在兵器司的日子:一,一概免除所有与我有关的宴请;二,我与各位大人在这些日子的中/晚饭都吃套餐,即由司厨给每位大人送上一饭两菜一汤,人在哪儿,即在哪儿席地吃饭;三,每天晚饭后我给各位上一个时辰的课,各位请预先安排好家务,也请莫大人与秦式晖大人商量课室安排;四,不许迟到。我在兵器司的时间紧张,恨不能一个时辰掰成两半使,因此请各位大人委屈几天,迁就我的工作节奏。”
声音与长相都很娇嫩,可气势则是凛然不可置疑。钟统领看着贵妃,俨然如看到皇上少年时。皇上当年刚被封为王爷,还是个十二岁的孩子,外人看着都以为是个不正经的如花少年,她和其他王府老臣则都知道,人后的皇上是怎样的严厉与自律。但是,钟统领已在官场多年,见多新官上任三把火,谁不是一来就冠冕堂皇地标榜自己呢?所以,当戏看了。
莫大人虽然嘴上一番殷勤,心里也没当回事,因为不信这个娇滴滴的贵妃能吃得消高强度连轴转的工作节奏。
可姜锵早如此这般地运作了一个甲子,早玩熟了门道,她将大伙儿都运作得百舸争流,自己还能忙里偷闲,去看一场时装秀,去学一门奢侈手艺如学游艇学骑马甚至学飞行,甚至还能冒一下酸溜溜的感性,以致翻车掉落湖里。姜锵到兵器司第一晚,简单用餐后,走进已经布置好的课堂,给全司上得了台面的官员上了第一堂课,炼钢的流程,以及她下一步将对兵器司的改造。
这一堂课,她结合兵器司现有技术,详细讲解现有技术下的得失,由此得出未来针对性的必要的改正。姜锵天生懂得演讲,又是多年练就的口才,她即使只是心里打个腹稿,并未备课,依然讲得如天花乱坠,众人无不钦服。莫丘是兵器司的大才,大家看莫丘对贵妃赞不绝口,还似信非信的,实在是姜锵的长相太美太嫩,让人怀疑她的见识。
听完课,姜锵安排一炷香的时间,让大家随便提问。兵器司都是术业有专攻的人,又是在行业里打滚多年的人,又是已做了官员懂得方方面面需要兼顾的人,因此问出来的问题刀刀见血,不仅涉及到技术,还涉及到运输,成本,人力,各方面衔接等问题。然而,他们遇到的人正好是姜锵,这个从技术出身到全面经营一个多门类,广辐射的商业帝国的人。姜锵借问题,将她未来根据兵器司周边资源分布所作的布局蓝图大致做出说明,指出权衡考虑之后的决定优点在哪儿,弱点在哪儿,她因未作实地考察,不知当地经济与地理情况下悬而未决的难题又有哪些。当即,课堂里沸腾了,众官就问题讨论得热火朝天。
全程,姜锵都是站着讲课与问答,她并非不累,但过去六十年这么做,习惯了,现在依然不想改变。但三公主的体质是让她练上去了,站一个时辰都不累,可三公主的嗓门实在是弱,姜锵再用力也只得那么点儿声音,何况她还不打算太用力,不想破了嗓子。众官本来都论资排辈宽松地坐在课堂,可听到后来,发现上面声音弱弱地讲的都是真材实料,一个字都舍不得不听,于是有后面的小官早自觉放弃座位,站到前面来听。贵妃都能全程站着讲,他们又何必在乎站着听。等到大家汹涌提问,台上台下交流热烈的阶段,姜锵的声音更是被淹没,于是连莫丘都站了起来,大家渐渐都走到讲台边,将讲台围了起来。谁还看得见一炷香,香早燃完了,但问题这么热烈,谁肯提结束上课。
只有钟统领纠结坏了,这帮人,不懂男女大防吗,不懂皇上会发火吗。钟统领七手八脚,忙得筋疲力尽才将一众臭男人圈在讲台前面,与贵妃保持一讲台之隔。但是,钟统领看到大家对她厌恶与鄙视的眼神,同时也看到大家对贵妃充满崇敬的眼神。崇敬一个女人?这事儿在钟统领看来是如此艰难,她即使资历雄厚,能力出众,也手段强悍,可手下那些有资历的依然按下葫芦浮起瓢,没几个崇敬她的,只有一些年资低的水平低的才略有崇敬,但也经常背后不满被一个女人管带。可她从现场这些四品到二品的大员,以及翰林院一帮天才少年翰林眼里看到真正的崇敬,全方位心服口服之后的崇敬,看到那些四五十岁的大员因一个问题受到贵妃肯定而孩子气地得意的样子,显然,贵妃并非是因贵妃这个地位而产生的崇敬。
钟统领忽然觉得自己总是盯着捉男女私情,显然有些猥琐。然而又想到,这是皇上让她捉的。
姜锵上完课,神采奕奕地在众官目送下走出课堂,一下子颓了,她又没有中国功夫,怎可能不累,而且还是在大脑全速运作的情况下。她向秦式晖交待了明天的工作安排,打着哈欠,需要红儿与小绿扶着走路,她都懒得睁开眼睛看路了。
红儿早与姜锵混熟,已不会再有谨小慎微,因此激动地道:“娘娘,红儿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多人围着娘娘议事呢。听莫大人的小厮说,有些大人以前还是骑马带兵的将军呢,走路都能吓昏胆子小的,可他们都围着娘娘转呢。娘娘真威风。”
姜锵“呵呵”一声,一脸平静。这有什么好得意的,本该如此。这才是她实现初衷的第一步,一步步地实践下去,她得让所有接触过她的官员都成为秦式晖一样对她死忠的人。
小绿建议:“娘娘,会不会您把‘我’改成‘本宫’,会更威风呢?”
姜锵这才有气无力地道:“懒得在这种小事上耗脑筋。”
钟统领在心里咯噔一下,她一直在心里比较与贵妃的异同,听到这句,想到自己时时刻刻如履薄冰,生怕作为唯一女性官员被别人捉到不足,在称呼方面,她可是下足大力气的,免得得罪别人,也免得自己被人非议。却不料,这被贵妃视为懒得耗脑筋的小事。小事吗,小事吗,小事吗?钟统领毫不犹豫地在心里回答:不是小事。在这种细节上不留意,总有一天会吃大亏,到底是年轻不懂事,又是圣眷厚重,才如此不知天高地厚。
红儿道:“可是娘娘,不知多少轻狂人会在背后记小账呢。”
姜锵道:“嗯,我有精力会注意。看这天气,明天会起风降温。不知道起风时候,皇上的船有没有到岸了。”
红儿笑道:“娘娘这就想主子了哦。”
姜锵一笑,道:“当然想他。明天你们不用跟我了,我要骑马去几个地方,你们跟不上。红儿你收拾一只包袱让小清背着,里面拿油纸装四条湿手巾,两双筷子,两只干净勺子,一盒擦手的香脂,一卷细白绵纸。再带上件稍厚的披风,看天气明天中午会冷下来。”
红儿道:“没一个姑娘跟在娘娘身边,有些事到底是不方便呢。红儿虽然不会骑马……”
“你不用担心,还有钟统领在呢,我跟钟统领会互相照顾。你看刚才钟统领一直在帮我挡那些大人们呢。”
钟统领在后面眼角一抽,把她当宫女使?可又不得不承认,她现在差不多就是宫女。只差给贵妃倒洗澡水了。她被一扇门关在外面,听见里面舒服的洗澡声音。她忍不住心中腹诽,贵妃到底还是年轻不懂事,都不懂皇上有多防备,还以为她好心伺候贵妃呢。
红儿走进里屋,才与姜锵轻声道:“娘娘别信那个钟统领,她对主子有贼心,都好多年了,她跟着娘娘,不知会记下多少小账呢。”
姜锵点头,“有数。但你放心,你家娘娘有绝对实力,在绝对实力面前,其他都是浮云。”
红儿笑了,“是呢,主子不知为娘娘破例多少次了,以前红儿都不敢相信。”
姜锵在浴桶里坐着沉默了一会儿,道:“你能不能查到皇上回宫有没有临幸其他女子?”
红儿点点头,“能的。只是……主子最恨后宫打听这种事,重则所有涉及的人都送命。”
姜锵大大的鄙夷,“他自己倒是明目张胆地在我身边插一个老情人。你不用去打听,有些事,眼不见心不烦。”
红儿道:“其实呢,反过来想,主子这还是第一次往后宫嫔妃身边安插亲信呢,原本主子从来不在乎的,后宫有什么事最多问张公公。”
姜锵撇嘴,狐狸一样地笑道:“也好,我有什么坏心思,正好暗示那钟统领,让她去打小报告。她今天一定会写,贵妃只轻描淡写地提到皇上一次。呵呵。”
红儿有些担心:“主子会生气啊。”
姜锵道:“就是要他生气,只许他往我身边插人,不许我反击吗。”
红儿即使在姜锵手下已经练得胆子大了许多,听了此话依然脸色大变。娘娘这是不要命的节奏啊。
姜锵一笑。她不是情场高手,但她懂得人与人的相处之道,猫儿偶尔亮亮爪子,才是让人爱不释手的好猫。她喜欢妖孽,她会尽量争取妖孽的单一感情。
外面的钟统领听到贵妃洗浴后就睡下了,知道她是真累,倒是有点儿对这个娇滴滴的美人儿刮目相看。她于是也赶紧洗漱,但好好写了一份报告,让手下送出去后,才睡。她果然写到贵妃只提到皇上一次,当然更写到贵妃给兵器司官员上课及约法四章。
宫新成下船策马奔向京城时便看到钟统领的密折,看到钟统领写到兵器司官员不肯下课,追着问问题不休,对贵妃如众星捧月。显然,贵妃在那儿如鱼得水,炙手可热,因此她才提到他一次,才显得对比如此悬殊。她都乐不思蜀了吧。宫新成越发心里酸溜溜的。可又不能不让她去兵器司。而且宫新成也清楚,若是让她知道他临幸了其他女人,只怕连这么一次提起都没了。宫新成一想到这儿,很是郁闷地抽了马屁股一鞭子,不知该如何是好,怎么才能让这女人心里充满他的影子。
临夏知府的头终于被挂在城门上,整个正始国顿时风云四起。当即,有胭脂河一霸王爷之类的人意识到这正是废太子所为,正表明废太子的强大,于是遍地找关系投靠到废太子麾下。一时,世荣风头无二。临夏城里的酒楼茶馆,天天有人公开议论废太子必将杀回朝廷,夺回太子之位,那么,自然是早投靠早得利。
最近一直挺艰难的世荣对于这个送上门来的临夏知府头颅有些懵。不是他干的,他自然是最知道。谁干的,为什么不挺身出来承认,那个人究竟是什么意图,世荣全无头绪。他召集康神医等亲信研讨半天,将世昭,宋自昔,甚至对岸的南诏国皇帝都设想了遍,除了宋自昔可能因为最近收了一大批脱离世荣麾下的高手,可能会因此内疚送这么大一个好处给他之外,世荣想不出还有谁既有实力又肯送他这么大的一个好处。等见到不到一天,前来投靠的各色势力人士纷纷如过江之鲫,那阵势之热烈,显然已经赶超世荣当初率领人马不可思议地在西疆立功之时。世荣最近有些颓废的心开始有点儿温暖了。
第一天过去,没人出来认领谁干的。第二天再过去,依然没人出来认领,但众人已经言之凿凿,万分肯定是废太子所为。等到第三天日落,世荣的亲信在临夏城查了一天,依然没见到有人认领此事,而且前来投靠世荣的人更多,更有人提出,废太子应该出来认领。世荣观察了三天,便默认了杀临夏知府之事。第四天,大家对此默认都以为是理所当然。
宫新成一边处理太后自杀事宜,一边关注临夏城里的舆论。对于太后自杀,因为他不是第一时间处理,早已有消息泄漏出去,一传十,十传百,全国上下很快获知太后之死乃是自杀。宫新成料到众人必然会议论他与太后之间的关系,很多有心人也必然会故意制造舆论,说他逼死太后。宫新成依然沿用姜锵的计谋,下旨将太后蒙面入殓,简单安葬于皇陵偏僻处,但并不明示究竟为何,只说朕仁至义尽。
果然,人心好八卦,八卦又最爱香艳的秘闻,于是,很快,舆论提炼出两个要点,太后生前,皇上杀尽一个戏班子的人,太后往生后,蒙面入殓。皇上为什么要这么做?毫无疑问啊,太后不安于室,与戏子这个那个了。这皇上真是够仁至义尽啊。
舆论轻易便落入宫新成设计的轨道,可谓得来全不费工夫,宫新成不禁无限感慨姜锵看人性之准。因此有些胆战心惊地想到,这么举重若轻,擅长四两拨千斤的美女落在群狼环伺的兵器司,会出什么事?钟统领会不会被她轻易收服,日后天天密折谎报军情?
宫新成焦躁得恨不得扔下太后那些事,赶紧奔赴兵器司。可他没法离开,还有临夏太守头颅莫名其妙被摘的事等着他拿出对策呢,他总不能跑到兵器司去不务正业。他到底是想当好皇帝坐稳位子的人。
但是宫新成无法安心,只好悄悄做出安排,让人将一个消息曲折婉转不经意地传话到姜锵的心腹红儿的耳朵里:皇上回宫后,一直宿在凤仪宫。
既然是宫新成特意安排,消息自然是直扑红儿的耳朵,红儿一听,喜出望外,自家的娘娘果然受宠,而且是独宠。等姜锵筋疲力尽地回来,红儿赶紧趴在浴桶边悄悄告诉姜锵。姜锵听闻消息,眼睛一亮刚刚想笑,但立刻便领悟到其中必然有诈。她做事多年,从不相信运气,对于太轻易得来的东西反而左右猜测,不肯轻信。她很快得出结论,这消息乃是宫新成所安排。她便让红儿等会儿当着钟统领的面再提一遍。
红儿以为娘娘想刺激这个觊觎皇上很久的钟统领,自然很愿意做这事。而姜锵也来了精神,借口还有一件事需要记录,到花厅再做了会儿事。红儿耐心等候着,等姜锵将笔一掷,就适时地道:“中午我们凤仪宫来人送衣服……”
姜锵假装不知,“送什么衣服?可以用的,我们都带来了。”
“是先太后的孝服呢。明儿娘娘出门得穿上。”
“噢。人回了没?让他们天天别忘给我的屋子开窗透气,不许以为我不在就可以偷懒。冬天的被服也都趁天气好的时候多晒晒,我回去正好可以用上。”
红儿便顺势道:“他们说,主子天天晚上回我们凤仪宫睡觉呢,有主子在,就有张公公盯着,没人敢偷懒。”
“哟!”姜锵一脸惊讶地看着红儿,这逼真,令红儿差点儿以为她前面没跟娘娘提起过此事。“这似乎不合规矩。”
红儿笑道:“主子就是规矩。”
姜锵笑得跟花儿一样,道:“咱早点儿睡觉,咱的魂儿要赶紧做梦回去凤仪宫。唔……”说完,鞋子都没好好穿,提裙子哒哒哒一溜小跑回去寝屋。红儿跟在后面有点儿摸不着头脑,刚才洗浴时候听到这消息,娘娘可是很镇定的,为什么现在装出这花痴样子来?
钟统领见这几天每天女王一样霸气的贵妃忽然露出千娇百媚的小女人样,不禁浑身一抖,反而非常不适应了。
第二天,宫新成便收到来自钟统领的密折。他看完便开心地笑了,她心里有他!
人逢喜事精神爽,宫新成面对通天河对岸的世荣废太子迅速坐大,有直逼朝廷重返太子位之势,以及临夏城太守之位空虚,流言四起,万众翘盼废太子趁势重回朝廷之际,他原本很是焦躁,担心世荣果真夺回太子位,那么世荣将更稳固地站住脚跟,以后再难设法搞掉世荣。而且,以世荣现在之势头,若是重返朝廷,不用等若干年后正始国皇帝辞世,世荣便已能掌控大权。恐怕,下一刻,世荣就要对南诏国用兵了。对外用兵,以强化自身地位,向来是执政者的不二法门。尤其,因为他对世荣下毒却下在姜锵身上,又不舍得不救,从此暴露了他宫新成在正始国的上下其手,对世荣的打压,世荣怎能不记恨。而且世荣爱姜锵,爱的理由与他宫新成一致,显然是真爱,而不是一时兴起。世荣隐退时尚且命人进宫试图劫掠姜锵,那么等世荣掌控大权后,还能不大军压界,争夺姜锵?
原本宫新成很心烦,一直与大臣们商议对策,到今天心头开朗愉悦,一个好主意跟着姜锵的倩影冒上心头。姜锵不是希望他暂时封锁通天河,以把生意赶去沿海码头,以后垄断各国对番帮的生意吗?那么他干脆来个一举两得的举动,今日,便下令陈兵通天河,做出趁乱直取临夏城之势。
同时,宫新成令人假扮正始国人,去茶馆酒楼散播言论,直指这回南诏国用兵,乃是与废太子世荣内外勾结,第一步是废太子与南诏国联手杀掉边防重臣临夏太守,造成临夏边防空虚,群龙无首;第二步,南诏国挥师临夏,陈兵通天河,截断正始国的来往贸易与漕运,令正始国内乱,而南诏国得利;第三部,废太子借国难收罗人心,向朝廷逼宫,以期重回朝廷,夺回太子位。
人人都爱阴谋论,阴谋论从来比真相传得更快更远。尤其是临夏城人只要登上山头一看,便能一目了然,看到通天河上插着南诏大旗的兵船来往穿梭,耀武扬威,而自家由临夏太守指挥的船只都偃旗息鼓,死掉一样地停泊在河岸。危机是如此清晰实在,顿时,人们纷纷中了圈套。几天前,众人还将世荣捧得炙手可热,等待他重出江湖,一呼百诺。这一天起,世荣立刻成了千夫所指。勾结外酋,卖国自肥,这罪名谁担得起。即使原本为正统所拥护的世荣也担不起。世荣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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