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夜色四起,整座宋庄安静得仿佛只余宋自昔衣袂随风掠起的声音。宋自昔提一盏小巧的羊角灯,拎一只三叠提篮,穿一袭简单青色长衫,踏碎月光走近厢房,到门口时,不由自主地一笑,想了想,声音不高不低地吟了一句:“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稍等片刻,只听门板上传来“嗵”的一声,宋自昔心领神会,提起羊角灯开门进去。才一脚跨过门槛,便愣在当地,只见姜锵穿一身月白中衣,披一头乌黑长发,赤脚背手站在屋子中央,微笑看着他,一言不发。偌大屋子,只有小小羊角灯发出的光,可仿佛姜锵全身散发光华,整个人莹润如月宫仙子。宋自昔自己都不清楚,他的嘴角缓缓吊了起来,他的眼睛闪亮如星。风从他身后吹进屋子,牵起他的衣角,绕过她的鬓角,两个人的心都跳动得更快。
好不容易,宋自昔才能说出话来,“你能起来了?呵……苏妈妈和小玉一时来不了,我……”
姜锵示意噤声,费力地挪到窗边八仙桌边坐下。她依然不打算说话,因此拿两只手比划出感谢的姿势,最后两手捂在胸口,意指由衷。
宋自昔连忙笑道:“举手之劳。”
姜锵见宋自昔又是这么快就领会她的意思,非常开心。可她只是一笑,宋自昔又是看得定在当地。他自一脚进门后,就没再前进一步。姜锵忍不住更笑,是因证实自己如今的年轻美丽魅力无穷而舒心地笑,也是因宋自昔满脸掩不住的爱慕而高兴。她招手让宋自昔进来。她都不想想,她下意识做出的手势如此气派恢弘,放在姜总身上自然是珠联璧合,可实在与古代扭扭捏捏的闺阁女子不符。好在人美,做什么,人们都只看到她的美,不计较她手势的瑕疵,宋自昔毫不犹豫走了进来。
可宋自昔才走进三步,忽然门外划入一道闪电,姜锵惊诧地看到一个蒙面黑色劲装的男子神出鬼没地进门,挽出一朵剑花,也不知怎的就抵住了宋自昔的脖子,另一手指示宋自昔在往里走。姜锵大惊,不好,美少女难道要糟?出师不利,姜锵一时手足无措,脑袋晕了。
很快又跃入一蒙面男,那男子飞快检查一遍屋子,然后出人意料地单膝跪在姜锵面前,轻声道:“启禀公主,卑职帅弟兄前来救驾,公主勿惊。”但不等姜锵出声,他便黑闪电一样地又窜出了屋子,在庭院里吹一声口哨后再度回屋。
姜锵又惊呆了,公主?她眼下的身份是公主?我操,做梦都没想过能做公主。然后,蒙面男们行动若鬼魅般迅速,是否因为传说中的中国功夫?姜锵只觉得应接不暇,都忘了关照宋自昔,等好不容易才想起,忙扭头看,还好,宋自昔虽然脖子上有雪亮剑尖抵着,却是神态清闲得很,脸上并无惧意。哟,看不出,是条汉子。姜锵对宋自昔的好感成倍猛增。牛角灯光下,两人旁若无人地含笑对视。
很快,又有蒙面男纷纷出现在门口,有人轻声禀报:“属下已查遍宋庄,没找到一个人。”
姜锵何等灵敏的反应,立刻听出蹊跷,两眼探寻地打量宋自昔。原来他早知晚上有人来找她,因此早早清空了宋庄。但既然明知她必然离开,他又过来与她眉来眼去深情款款一番,假装什么事都不会发生,是什么意思?挑逗一下她的感情吗?然后呢,想干什么?姜锵看着宋自昔,眼神转为戏谑。
“不是你想的意思。”宋自昔明知此时危险关头,可还是不要命地脱口而出。
姜锵不理他,手往带队蒙面人面前一摊,另一只手做出数钱的姿势,她不知道古代人是不是认这种数钱姿势。可宋自昔又是不要命地开口解释:“公主溺水后失声,她看样子是问你们身上带银子没。”
蒙面人见姜锵点头,忙掏出身上所有银子,在姜锵双手指示下,又命手下都掏出身上银子,堆在桌上倒也有点儿量。姜锵心说果然是跟公主的,随身零花钱带了不少。她这才起身,走到宋自昔面前,抬起玉手轻轻抚摸抵住宋自昔脖子的剑,带着不置可否的笑容盯着宋自昔,直盯得一直神色镇定的宋自昔露出尴尬,才勾起嘴角一笑,推开那把剑,翩然走出门去。那帮黑衣蒙面人也如流水般跟着淌出门去,很快,所有人都消失在夜色中。
宋自昔这才大大地喘出一口气。不是害怕,剑尖指在他脖子上,他都没害怕一分一毫。他是被姜锵盯得差点窒息。他相信自己没猜错,姜锵看透了他的内心。没错,他遣散家人,一个人送饭菜来,是有企图的,可他没想到自己会软弱在一个小小女孩的盈盈秋波之下,什么行动都来不及采取,就拱手送走金鸿国的公主。还被公主识破他因何软弱,临走嘲笑了他的机关算尽。看着桌上的一小堆银子,宋自昔恨不得猛批自己的嘴,太窝囊了,这辈子从来没这么窝囊过。
可更多的时间,他还是忍不住回想她的一颦一笑,她会说话的眼睛。这是个什么样的女子,过人的美丽倒也罢了,他又不是没见识的村夫,她怎么可以如此聪慧,从未见过。
宋自昔低头在月色下沉默许久,决心连夜赶往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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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锵在一众黑衣人簇拥下进入灯火亮堂的大厅,只见正中坐着一个衣饰华丽的年轻男子。姜锵一眼便能掂量出此人的斤两:养尊处优,年少不懂事。不过长相是真俊。看着该男子起身迎上来,嘴里紧张地说“三妹你没事就好,别怕,别怕,大哥在”,一边招呼左右此后的女人们上前。立刻有一个伺候的给姜锵披上一件披风。姜锵心说,原来是公主的哥哥,大皇子还是太子吧。
为首的黑衣人见兄妹显然是有话要说,就一躬身,打算悄悄退出。姜锵看见,很自然地回头道:“等等,我有话问你。”
黑衣人一愣,怔怔抬头,一时不知如何答应。眼前的场景他适应无能,怎么看怎么不对劲。公主平时都谦恭地站在太子身后起码一尺远的地方,而眼下是腰板儿笔挺与太子站成一排,不分长优男女。公主平时说话几乎不看他的眼睛,声音也是底气不足的样子,这会儿公主跟个男人一样地直视着他,说话声音笃定得不容置疑,自带强大气场,令黑衣人心悦诚服地答应了一句“是”。一声应出去,黑衣人才想起,有太子在,合理的顺序应该是公主问太子,而不能绕过太子直接来问他,又是一处不对劲。
姜锵见黑衣人眼睛里一瞬间闪过许多内容,便笑道:“对,我没失声。我不想在宋庄言多必失而已。”
轮到太子也觉得不对劲了,“三妹,你……让大哥刮目相看啊。”
姜锵顺其自然地植入私货,“没办法,九死一生的当儿,自然如有天助了。”她只能说这些,立刻转移话题,对着黑衣人问:“今天究竟怎么回事,你给我个思路。”
黑衣人心中的不对劲感越发强烈,可公主这么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他也没有不答的道理,只好斟酌地道:“卑职中了调虎离山之计,致使公主和邑从全体……唯有公主幸存。卑职无能,请公主严惩。”
姜锵看着黑衣人,知道他语焉不详,但不知他顾忌什么才语焉不详。她并不戳穿,只是环顾一眼,吩咐屋角伺候着笔墨纸砚的一个文书模样的人:“你记录一下我们后面说的话,回头我要好好参详,我得弄清楚我的性命到底握在谁手里。”
众人都觉得公主怪异,可又无话可说,人家刚鬼门关里走一遭,即使发疯也是情有可原。有下人赶紧搬来两把椅子,让太子公主坐下。
姜锵坐定了问:“宋庄是个什么地方?去宋庄要个人,你们为什么全副武装,如临大敌?”
黑衣人的汗一下子渗出额头,他想不到公主第一个问题就直奔要害,连太子都没问起过。旁边的太子果然“唔”了一声,直起了身子。他无法不说实话,以免被公主揪住纰漏。“宋庄前庄主是正始国的大学士,年初仙逝。少庄主宋自昔原是正始国太子世荣的侍读,文武双全,颇为太子世荣所倚重,近来丁忧在家。宋自昔的立场不明,有传说他和太子世荣共同反对公主与太子世荣的联姻,卑职只好先下手为强,一切布置以安全救回公主为要。”
太子点头道:“我同意的。”
姜锵的脑子好好理了一番头绪,才道:“第一个问题,宋自昔既然清空庄园,放任你们随便搜,显然说明他已查明我是谁,他也表明他的态度是不与我们为敌。否则我即使有十条命也没了。但他在我面前的言行表明他曾经有所图,可能是想拿我做个人质什么的,种种原因之下来不及实施,被你们冲进来占了先机。所以你们不必为难他,等他以后再有行动再说。我们则是有必要准备一份厚礼,明天送到宋庄致谢。这是我们的气度。”
太子连连点头,招手让一位男侍上来,吩咐连夜准备厚礼。
而黑衣人发现他连补充的必要都没有,只需垂手听着。
姜锵很有耐心,喝水等太子吩咐完,才不紧不慢地继续:“第二个问题,看样子你们还没查清杀光我邑从的人由谁派遣,那么我们从源头追溯,杀掉我对谁有利。”
黑衣人眼睛一亮,好办法。可没等他提供线索,太子道:“三妹,你今天很辛苦,还是先休息吧。外面的事让大哥替你解决。”
姜锵由衷地道:“今天我好不容易苏醒过来一睁眼发现好皮囊还在,可都来不及高兴,烦恼一桩接着一桩,还都是要我性命的烦恼。我本来胸无大志,仗着个好皮囊好出身只想好吃好喝,风花雪月,没心没肺地享受好日子,可眼看着小命都难保,我只好为以后胸无大志的好日子做点儿功课了。我别的不要,我只想好好地胸无大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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