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往事如风:阁楼之上
我调整了一下呼吸,“你明天没空是吧,那我自己去好了。”
文静望着我欲言又止住的样子,“我明天有事,我叫杨辉陪你去。”
“你没空就算了,你拖上杨辉干什么,多事。”
“我明天还真的是有事啊,我要陪老张去出趟差。杨辉吧,你有心就有心,你无意就无意,那个小孩心里跟明镜似的。但是我和你讲啊,不是我多事,他家舅舅啊,是房管局的,等你人生地不熟的问了再去办,还不知道到什么时候呢。算了,你早点办好,早点走,省的我在这里瞎操心。”
我看着她不禁笑了,“早点走”在她嘴里说出来,竟然有种怪异的感觉。
“你也别笑,你爸也没给你留什么东西,望城那套房子,虽然又小又旧,但好歹地段好,值点钱,你却现在要送人,哎,女人总要留点贴己钱吧。”
“我也知道,可是钱有时候真的什么都能买吗?买不来我见我爸的最后一面,买不来我早一天知道郝伯病逝的消息。”
“这些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不要老想着了。”文静说着安慰的拍了一下我的肩膀。
“是啊,不提了,哎,你家老张喝茶不?”
“喝啊,怎么啦?”
我把纸袋塞到文静面前,“给你家老张喝。”
文静看了一下,“郝英雄给的?那他的应该是上好的碧螺春了。”
“他还送了我蓝气球。”
“蓝气球?”
我把表盒打开,把手表戴在手腕上,果然是我喜欢的式样,真不知他是蒙对的还是猜对的,或许他早知道我就是只气球,一松手就会飞走。
“看上去很贵重哦,能收人家礼物,好像不是你的风格啊?”
“他说,我是他孩子的娘舅,天下娘舅最大。”
“我还是你孩子的姨呢。”
“那好,文静阿姨,等我走的时候,你也要送我一份大礼哦……”
和文静就在边上的小店吃了午饭。头依然很痛,吃过了直接回家倒头就睡。可是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
床头柜上放着蓝气球,闪着金属特有的柔和光泽,时针悄无声息的转动着,可是我心底却清晰的听到它铿锵有力的走动。
爸爸有块很老的梅花表,用了几十年,定期会送去保养一下,走得还是分秒不差。我曾经送他一块西铁城的表,他很喜欢,可是基本没见他戴过。
有一次我问他为什么不戴,爸爸说:“表的主要功能是报时,其实有一块走时准确的表就足够了,多一块也只能欣赏和炫耀。”
爸爸的梅花表是我从望城家中拿走的唯一东西,它塞在我行李箱的秘密口袋里,它将伴着我走以后更长的路程,
而现在这块蓝气球比我那块镜面磨花表带失色但还是走时准确的海鸥值得欣赏和炫耀许多……
一个下午我一直在追逐着蓝气球,它时而飞得很低,时而飞得很慢,可是我踮起脚却追逐不已……
一觉醒来,是那种没过瘾的睡眠,头痛虽减,但感觉是越睡越累,我知道这是生物钟紊乱造成的。必须尽快调整过来。
窗外阳光猛烈,不去想某些事情,可是也明知道根本就是绕不过某些事情。
我站在楼梯下喝着水,望着楼梯尽头通往阁楼的洞口,那里形同虚设的关着。大半瓶水喝完,决定还是去楼梯间拿梯子,我把梯子架好顶在洞口,爬了上去,轻轻的一推,洞门就打开了,再往上走两步,左手边就能摸到那根电灯开关的拉线,再轻轻一拉,橘色的光亮了。
里面的格局依旧。
这是个封闭的空间,和梁周承的房间一样,墙上及低矮的斜顶上密密麻麻的用铅笔水彩笔蜡笔甚至是毛笔画着SKY的人物和情节。床上面的斜顶上还煞有其事的画着一扇天窗,那时很想为这个封闭的空间开一扇天窗,可是看满天星斗,也可以一推而就奔向外面的世界。
这是我熟悉的场所,而梁周承的房间却是我第一次踏足,是谁提出在墙上画画的?这些已经完全没有记忆了,但是却是他第一次教会我如何画出花鸟树木,飞禽走兽。
那个时候别的小孩子在为望港河两岸“利益”发动着一场战争,而我们分属不同的战队,却悄悄偷拿着老师的粉笔,躲在桥洞下,一笔一划的画着他脑中现象的东西,我很奇怪为什么粉笔在他的手里转个圈就能画成一朵花。他笑着指指自己的脑袋,这些画面都是在他脑中天生就有的,他只是动动手指头表现出来罢了。
我要他教我,他也很乐意。在砸玻璃事件之后,我们就有了一种默契,人前他还是那种倔倔的爱理不理的样子,可单独在一起的时候,他会朝着我微笑,对他说话,他也很乐意回应。
很长的时间,他就是这样默默的手把手的教会我绘画,一张废纸的背面,一本书的扉页,白纸订成的一本画册。一点点乐趣的增加,一点点兴趣的堆积,慢慢的能从一个眼神,一个动作猜出心思。
在每个假期,我们都会不约而同,一前一后的去之前常去的地方,小时候的桥洞,长大后的湖堤。
记得有初一的假期,他第一次没有按约而来,我偷偷的去他家门口张望,听到他妈妈在对着他破口大骂,说什么画画能当饭吃吗?几本画满画的本子被撕成了几瓣扔出了家门,我才知道原来这么爱画画的人,其实他的家人并不喜欢他画画。
我把那些撕烂的本子偷偷捡了起来,回家后用透明胶粘好,在下次见面的时候还给了他,他只是笑着收下了,然后和我讲了小时候的梦想,这是一个关于天空和自由的飞翔的梦想,这是他第一次敞开心扉和我讲那么多的话,以至于我根本就没办法插话,他说他长大想当一个漫画家,把他的梦想画下来,我若也喜欢他这个故事,我们可以一起完成它。我揣摩这那本被他妈妈撕烂,被我修补好,却是属于他的画本,说了句:“我喜欢。”
谁知道,年少无知的一句“我喜欢”我就这样的跟在他的后面胡乱涂鸦,一直就这样一路的涂鸦到现在,而那个手把手教会我涂鸦的人,却在某个我没留意的节点上默然的抽手了,留下这满墙的线条框架,证明这一切不是我的臆想,它真实得经历过。
床上书桌上书架上都盖着旧床单,轻轻的掀掉,里面都是我从望城搬来的物品,书架上的书,书桌上的台灯和摆饰,鞋盒子里的绘画用品,整匝整匝画过的稿纸,一整箱的毛绒玩具,最上面是一个眼睛眯成一条直线的男孩,眼镜大学第一年回来给我们四个各带了一个形象相符的毛绒公仔,而我偷偷的和梁周承调换了,陪伴着我在两个人不能相见的日子里,而我独独忘记带着它一起漂洋过海了,最终断了和某个人存在的任何线索。
边上有个纸箱,用白纸贴了封条,上面写着我的名字和日期,十年了封条依旧没有破损,我摩挲这封条,犹豫着是否有必要打开看一看,可是指甲却已经轻轻的划破了封条。里面是按照时间的顺序捆得整整齐齐的信,从第一封到最后一封,同样的信封,同样的邮票,同样的厚薄,像是写第一封开始就已经准备好最后一封信的材料。他的字隽秀端正像个女孩子,每一张信纸都不会出现一个涂改错别字。
而我呢喜欢写大字,忘记的字就用拼音,“的地得”永远都不分,越潦草越开心,啰嗦起来可以五六页,没话说的时候就画副画,他打电话的时候也会抱怨:月儿,你能不能写我看得懂点的文字啊?我就会笑着叉着腰骂他:看不懂我的字,以后怎么跟我混啊。想着这些,嘴角不自觉的往上翘了起来。
从中间随便抽了两封信看。
月儿:这里下雪了,雪下得很好看,飘飘洒洒的,一下子就在地上积了厚厚的一层,刚开始还觉得很新鲜,可两天后就厌倦了,除了室外这里所有地方都开着暖气,有时候我都觉得外面的雪是个假象的错觉。还是望港的冬天好,湿冷湿冷的家里外面都是一个温度,竟然还没有人想着要取暖,仿佛冬天本来就是为了感受寒冷的。想着去年过年你穿得这么少,说是不想让别人误会你是个胖子,结果只要我一摸到你的手就是冰冷冰冷的,在没人的时候你就会直往我怀里钻。而现在我不在你身边,没有人替你捂手,没有人替你取暖,你一定要多穿点。其实月儿你还是胖一点好,让我有种想咬你的欲望。你不要骂我也不要打我。
我是此时非常想你的梁周承
第二封信。
月儿:
今天我惊奇发现学校的枫叶林一夜间全部都变红了(你一定会笑我是个面见过世面的乡巴佬,望港是有枫树可是只有几棵,根本就看不出它的美来,下次你这个时候来,肯定也会和我一样赞叹不已的),所以我就想摘两片给你也看一看,我一定要摘两片最好看的给你,可是我摘了十几片,都不是很满意,最后才发现,第一片摘的才是我认为最漂亮的,所以我就只能寄你一片了。没有了对比这一片就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漂亮。你会不会也会认为我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呢?你肯定会说是的,又傻又丑又笨,可是望港的谢老大真的喜欢我还是怕我受人欺负呢?我以前会经常问自己这个问题,可是现在已经没有必要了。世界上没有两片相同的树叶。我也一样,你也一样。我独一无二的月儿。
你独一无二的梁周承
一片枫叶从信封里掉落下来,的确是片漂亮的枫叶,时隔这么多年还是红得那么的让人心绪澎湃,清晰的脉络,对称的形状,一个别致的心型,举叶望光,薄如蝉翼,轻轻一握就粉身碎骨。
把信原封不动又放入盒中,环顾了四周,原来一个人的成长岁月可是完全压缩到这个小小的斗室的。把一切又用旧床盖好,假装我没来过好了。低头却发现脚下还有一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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