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勾陈
至于要如何上天界去看假清廉？龙族退回人界后，其八荒镜封印一界之效力便失，隐术一法虽犹可行，但钧天门毕竟有神兽勾陈看守，我断不能如此贸然一试，便想还是另寻他法为好。
但我千思百转后，每每睡睡而终不得要领，最终还是只能先上莲华宫门府一探究竟──
却没料到迟风泫露二人竟与众多婢仆都尚留于宫中，未随假清廉而去。
我遂隐身混入，竟也一路无人觉察，于是便很快寻着往时行迹来到了她二人跟前。
彼时他二人正于假清廉书房里清扫案几屏榻。阳光点点，金丝如缕，自开阖的窗棂洒落，交织倒映于金丝楠木桌上的树影，斑驳摇曳，却同二人颜色，无一点生气。
这些日来她们显然也是过得不好，愁眉深锁，形销骨立，此番看来更无不皆清减许多。
那假清廉如此洁癖，房里本也就纤尘无染，二人很快就结束打理的工作。
却在抬眼相对时，无言好一阵子，泫露才愁着一张脸开口：“迟风……如今君上迟迟未醒，微瑕又不知所踪──妳我二人不能上天界近身侍候，究竟该怎生是好？”
还没我给这话惊到，迟风就已没好气地答：“妳倒是想的多了，君上那是何等身份，于天界侍候他的人还会少么？更莫说君上若真有个什么，任是我们操碎了心也都无用。”
泫露脸露难色：“可是……”
“不过，微瑕失踪一事确是该好好想想，免不得君上醒过来后知道此事后，我们该如何自请处分。”迟风板着脸说道，语气沉寒，话末不由又心怀愤愤地念叨几句：“那个死丫头，君上不过前脚一出，后脚她便忙活着要捣鬼──待得找到她，非剥了她的皮不可！”
最后却是泫露反过来安慰她几句，便与之相偕步出了假清廉的书房。
她二人此番所言，令我不由得呆在原地好半晌，却非是因为被迟风的怒气慑住了分毫。
饶是她说得如何声色俱厉，但就以我与她相处的这些时日，也早熟谙她那与假清廉相去不远的傲娇层次，同样都是光会威吓人、实质付诸于施行的本事却半点没有。
我定了定神，心说原来那一个傀儡的术法已然失效，她们才觉察我失了踪影，犹且还为此苦恼该如何对假清廉交待……
“有了！”
我猛的顿悟到方才一闪即逝的灵感！
……
又再次来到天宫岭上。
那日兵临门下的场面早已被收拾干净，方圆里许俱无人迹，衬着远山如黛、宫影幢幢，此地一派宁和景色，满穹碧蓝，无雾无云，哪能曾想到日前龙族差之毫厘便可进犯天界夺取帝位，改写六界命运。
天宫岭被列为仙门禁地，其上虽无兵驻守，却有神兽勾陈座下万神天将终年把关。
我修为尚浅，这其间的隐蔽禁制自无法轻易破解，但循着上次的路数也约莫找到了差不离的位置。
早已化身作假清廉所见的那一个模样，我又捏着隐术避过无数仙族卫士，才辗转攀援至这山谷口。正当我引颈眺望这无边壮阔的景致时，一阵风瞬即当头吹拂而来──
我先是觉其中仙气弥漫，在下一瞬却是凌厉的威压扑天盖地下来，将我震得双膝一软，冷不防便要屈足而跪。
“来者何人！”
那一句话语竟似有万千人声重迭，随远山震荡喝响而来，回音连绵至耳中萦绕不绝。
果然阿离的隐术也不是千百次都管用。
我知道自己不能再躲，遂变化出身形来。也不待那重重堆迭在一块的威压之声又响，便已盈盈拜倒下去，端严十分，脆生生地说道：“禀诸位神将，小仙微瑕，乃清廉仙君座下亲侍！”
先声夺人，我赌假清廉的身份远远高于这些万神天将。果不其然，一片声寂，并无人拦止我继续说下去。故我又道：
“当日龙族进犯，君上一去未返，回来时便不醒神智，后又被天后娘娘匆匆接赴天界再无消息……这几日小仙心里忧思辗转，惶惶不知所终，恨不得能近侍君侧，是以才忍不住前来奏请此愿。小仙自知身份低微，闯此禁地也绝无敢心存任何不敬，实乃是满腔忧思无以为解；小仙修为稀疏浅陋，命若草芥，犯了天规自当该有所罚，此过灰飞烟灭犹不能弭──但还请诸位神将先全了我这一分赤诚之心！小仙只望，能在死前终君之事！上界服侍仙君！”
小仙只望，能在死前终君之事！
──上界服侍仙君！
……
我话末一句说得又脆又响，当真可谓整个天宫岭都回绕着我的声音也不为过。
不知那万神天将是否被我唬住了，竟还真维持一阵长长的宁静。但就在我都忍不住为自己的文采所惊慑陶醉，差点沉不住气地便要抬起脸来确认钧天门是否为我显形开启之时──
陡然高处传来一阵“咻咻”之声破空而来，就像是金属划破气流的尖锐之声！
我猛一仰起脸，果真万把利剑凭空而落。
而剑锋所指，自是准确无误地朝我刺来。我心底一震，只觉逼仄难当，无所遁形，哪里避得开，只得双手挡在脸前，心说至少别破了相。
那尖利之声越发刺耳，掀起的风劲更猛烈似刀要刮掉我的皮。可就在我真正感到疼痛以前，原本在我耳侧向后扑腾飞扬的发，竟像是被一股更强大的反向神力给堪堪扭转向了前方──
我忍不住张开眼，就在这么一瞬间，原本朝我飞来的万剑，似乎也被这一道不知名的力量压制住了。
不过须臾，下一眼就铿的声巨响，自被那横亘而来的神力所带起的劲道，全数反弹，又发出一声更加惊天坼地的“锵锵”声。
万剑已俱落在十里开外，遥遥不可见之处。
我简直呆住了，却并非这突如其来的变故。
而是眼前一抹背对着我临风而立的身影，有着说不出的风姿。既刚，也柔──纤细的身段却着满是耀闪着寒光的银甲；右手所挟十尺大刀，昂然耸立于这天地之间；迎风凛冽飒然飘动的长发却像绸缎一样柔软而华美。
“臣等拜见勾陈上君。”
那万声又重迭着响起。这一声简直把我给骇得呆了──越过那人的背影，迷迷蒙蒙之中，竟似有万人黑影，若非那齐跪呼喝之声也足已掀起一阵地荡，那画面着实似有若无，虚假如幻。
“──我说了让你们动手的么？”
突地眼前那人开口了，声音慵懒，语气却十分冷漠。
“……臣等未料上君已然清醒，未受命即妄自行事，但请上君责罚。”
原来神兽勾陈竟也是人身模样。但更让我始料未及的是，我此一行举也将他给惊动了出来，犹且这万神天将都很是怕他的模样，我一时还真拿不定主意，不知是否该跟着毕恭毕敬地伏下脸。
却在这时，那勾陈上君转过首来，露出一张极为柔润绝美的脸蛋，分毫无一丝身为这万神将领的主子该有的肃杀之气，甚至还可以说是慈眉善目的长相！
我心里惊异，却想这人既然救了我，便就肯定比在场任何一人要好说话，便又盈盈福下了身，甜声谄媚地笑道：“上君姊姊，多谢您的不杀之恩──”
“噗──”勾陈上君果然很接地气，冷不防就笑了出来，眉眼弯弯地吊着眼看我，眼尾轻勾，眸里如星子逸闪，手背犹仍覆在唇边，扬了扬声重复道：“上君姊姊？妳唤我姊姊？”
大抵是见我一介小仙不知天高地厚便与上君攀亲带故的缘故，她背后的万神天将同声倒抽了口气，齐齐道：“上君息怒──！”
正有所谓仙不知而不愠，更何况本小仙未来可是妖界主母，那可是实打实的本事，哪里需要看他们摆谱。遂我依然是笑瞇瞇眼巴巴地望向眼前的勾陈上君，诚恳殷切道：“适才见上君如此心善恩慈地出手救了小仙性命，小仙心里激动难平，才不慎这般顺口地喊了出来；如若上君不喜，小仙再不喊了便是。”
她不置可否，但低眉顺目间，亦是藏不住笑意地看着我好半晌，声若流水，清凌道：“小丫头，妳说妳是青莲的亲侍啊？”
“小仙绝无虚言，上君若有怀疑，此事一査便知。”
许是我的真诚打动了她，她旋即将凝滞的兵器换过了手，便朝我伸来，抬起我的下颚来略略端详几眼，喃喃笑吟道：“微风惊暮坐，窗牖思悠哉，开门复动竹，疑是故人来……分明长得一点也不像，但看这趋时附势的小样儿却有几分相似。”
我虽听不懂前面诗句的含意，但后面也该听得明白──她在夸我懂得审时度势，这等本领也确实不是一般人会有，想必这上君的故人也是不凡。
与我对视良久，“谅妳也不敢欺我。”她语毕撤了手，将大刀反手负到了背上，道：“嗯，这样吧，我便就带妳上界去看看妳家君上。”
“多谢上君──！”我喜不自胜，才方爬起的身又忍不住给她弯下一福。
这事总算成了！
“有何好谢？”她却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语气顿时又显得有些冷漠，“恐怕无论妳上界与否……看到的，都是最后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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