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故事
海灯渐远，阿修托着下巴，喃喃道：“希望阿姐快些好起来……”
荣姮摸摸他的脑袋，笑道：“嗯，一定会的，那阿姐的愿望就是……希望阿修每天都开开心心的，一天比一天更聪明！”
“阿姐，你真好！”阿修伸手拽着她的衣角，眼睛亮亮的，像个要到糖果的孩子，忽然想到什么又低下头，情绪低落起来，他小心翼翼地问道：“阿姐，你会不会有一天也突然不见了？也不要阿修了？”
“怎么会？”荣姮下意识地先出声反驳，忽然明白他是想到了他亲阿姐，他以为是被抛弃了吗？这么小的孩子，一定不知道死意味着什么，大概就是去了很远的地方，再也不见面了吧。
他在担心害怕，荣姮牵过他的手，蹲下身与他平视，笑容温柔，安抚道：“阿修是个好孩子，没有人会不要阿修的。这样吧，阿姐答应你，如果哪天我要离开了，一定提前告诉你，而且，你可以来看阿姐，或者阿姐回来看你。好不好？”
“那说好了，骗人是小狗！”阿修开心地看着她。
荣姮捏捏他的脸，笑道：“嗯，阿姐从不骗人的哦。”
得到了保证，阿修高高兴兴地玩水去了，一会儿赤着脚丫在沙滩上跑，一会儿去踩浅水的浪花，玩得不亦乐乎。
荣姮站在岸边，遥望海的另一边，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又或者想看到什么。冥冥之中，她觉得自己就像那盏海灯，受命运的摆布，不由自主地漂浮在未知的海域，挣扎着走向万劫不复。
说实话，她是有些怕水的，可能和上次受伤落水有关系。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看来，这辈子都要做个旱鸭子了……
正发着呆，阿修突然跑过来，邀功似的递给她一只大海螺，很漂亮。
“阿姐，这个好看吗？送给你！”
倒是那笑容更好看，荣姮接过来，“好看，阿姐很喜欢，谢谢阿修！”
突然就想到那串被他用来换糕点的海螺风铃，“阿修，上次送给小鱼的海螺风铃，是不是这个做的？听说你很喜欢，拿它换糕点，你不心疼吗？”
阿修点点头，“对啊！我亲手做的，厉害吧？心疼？为什么要心疼？小鱼她是我朋友啊！送朋友礼物很正常啊。而且，夫子也说过，要与人为善，虽然我不太懂，大概是要对别人好吧，花婶一家人都很好的。”
孩子果然都单纯得像白纸……
荣姮忽然摇摇头，奇怪了？她怎么总有这种想法？感觉大人都很能算计的样子，莫名其妙！看着他懵懂的表情，夸了句：“阿修真棒！”
突然被夸奖，阿修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欢快道：“那我下次再做个海螺风铃，送给阿姐好不好？”这小家伙，真的好可爱呀！她要是真有这么个弟弟就好了，荣姮捏捏他的脸，笑着说：“好啊！那……阿修有没有什么想要的？”
想要的？阿修一脸期待地看着她，“阿姐会讲故事吗？”
果然！爱听故事是所有孩子的天性，荣姮牵着他，坐在海边的礁石上，目光掠过一望无际的海，笑着看向他，“那要看看我们阿修想听什么故事了！”
“鱼妖！我想听鱼妖的故事！听说海里面有大鱼妖，会唱很好听的歌，还有……它们会吐出这么大的珠子来呢。”阿修一边兴奋地比划着，一边追问道：“阿姐，你见过鱼妖吗？它们会不会吃人啊？”
鱼妖……荣姮哭笑不得地看着他，小孩子的想象力还真是丰富，“谁告诉你海里有鱼妖的？顾老先生？还会吐珠子，你当是小鱼吐泡泡吗？”
说罢突然一顿，心口密密麻麻地刺痛起来。
脑海中似乎有什么一闪而过……
南海水有鲛人，水居如鱼，不废织绩，其眼能泣珠。
恍惚间看见一张英俊硬朗的脸，那眼神分外温暖，他笑眯眯地抱着一个小女孩，手中还拿着枚玉佩，断断续续的声音传来：鲛人善织素，其绡纱如云霞，所以呢，这玉佩叫织云青佩，阿灵，喜不喜欢舅舅送你的生辰礼物？
场景一转，有一个大红衣袍的背影，折扇半掩，笑声几许无奈，几许宠溺：听闻鲛人的歌声能迷惑人心，可你的笛声简直能把鲛人吹晕了，哀怨得跟个弃妇似的。愁个啥劲呀，嫁不出去三哥养你，求你，别吹了，真的。
忽然，一个好听的声音蹦出来，像醇厚的酒酿，又像流淌的泉水，那人似乎在笑：海神……当地百姓更喜欢称呼它为鱼妖……
这是她的记忆吗？荣姮茫然……鱼妖该不会就是南海鲛人吧？
这样的话，那他们又都是谁？会是她的家人吗？可如果是，为什么不来找她呢？荣姮突然有点希望快些恢复记忆，潜意识里觉得有人在等她，虽然不知道是谁，但心里有个声音告诉她：一定要找到他，保护他。
“这是人人都知道的传说啊？”阿修眨眨眼睛，一脸无辜道：“阿姐，你是不是没有鱼妖的故事啊？没关系，只要是你讲的，阿修都喜欢听。”
荣姮收回思绪，没有反驳他。小孩子嘛，不能抹杀他的好奇心，但也不能编故事误导他，万一将来想看鱼妖了，她也不能给他变一个出来。
“那阿姐就给你讲个珍珠的故事吧，记不得是谁讲的了，这可不是鱼妖吐出来的珠子哦！故事是这样的：很久以前呢，南海里有一只快乐的贝……”
“很久？”阿修打断她的话，认真地问：“很久是多久啊？”
听故事能不能不要这么较真？这个问题……好吧，荣姮愣了一下，是啊，很久是多久呢？她也不知道，大概就是久到被遗忘吧。
“很久就是……久到让人记不起来，我们接着说。”
“有一天呢，她的眼睛进了粒沙子，很疼，但没办法取出来。好在她比较乐观，每天都对那粒沙子说话，把他当成自己的朋友……再后来呢，她老了，快死了，唯一记挂的是折磨了她一生的那粒沙子。”
“为什么呀？”阿修好奇道。
荣姮摸摸他的脑袋，不知为什么，觉得莫名惆怅，“她想啊，要是她死了，那粒沙子该多孤单啊！然后她哭了，流出了平生第一滴眼泪，但落下的却是一颗美丽的珍珠，她终于见到那粒已经成为珍珠的沙子。”
阿修看着她，眼神满是好奇，“后来呢？后来怎么样了？”
后来？荣姮笑了笑，缓缓道：“后来，贝就死了，有人在沙滩上捡到美丽的贝壳，拿她来盛一颗美丽的珍珠，正是她用血肉磨砺出的那颗。最后的最后，就是它们永远在一起，再也不会分开了。”
贝好可怜哦！阿修还是不解地问：“可是，那只贝为什么对那粒沙子那么好呢？如果有人欺负我，我就不会和他做朋友。阿姐，你会吗？”
为什么不会呢？荣姮摸摸他的脑袋，笑着说：“因为贝很孤单啊！”
于贝而言，那是折磨，也是另一种陪伴。这世上，你会遇见许多人，当然，也会错过许多人。如果不在意，忽略就好，何必非要欺负人家呢？
喜欢也好，憎恶也罢，因为在乎，都是需要付出感情的。
如果在意的话，哪怕是痛苦也能忍受。对于那只贝来说，如果没有遇见那粒沙子，她或许会安稳活到老，平凡地走完一生。可是，她不会这么快乐，因为从始至终生命里缺少了那个让她鲜活的存在。
因为那粒沙子，她找到了自己存在的意义，陪伴他，成就他。
同样，她也不再孤独迷茫。
这世间，每一个人都需要陪伴，因为孤独是与生俱来的，谁也逃脱不了。
“她希望那粒沙子可以陪着她。这么说吧，如果有个人一直欺负你，却能在你最需要的时候陪在你身边，永远不会离开，你会不会很喜欢那个人？”
阿修点头，“懂了，就像阿姐一样是吗？”
“……我什么时候欺负你了？总之，那粒沙子对贝来说很重要。”
小家伙听得似懂非懂，荣姮正想给他再讲讲的时候，就被人打断了。
“好故事！灵女的心思真是异于常人！”
嗓音清亮优美，带着清浅的笑意，如风吹过，让人想起木案前古琴的铮铮作响，秋日长空的深邃辽阔，楼宇檐角的静穆沧桑。
的确是让人服帖的声音，荣姮循声望去，左侧的礁石上站着一个男子，身姿修长，白衣墨发，眉眼间带着几分笑意，越发显得端雅温柔，海风卷起他宽大的衣袖，倒真有些乘风归去的仙气。
日光照在他身上，像打上了一层朦胧的光晕，整个人的面容却清晰无比。先不说那份令人心折的气度，单是一双秀润的眸子便足以倾倒众生，似敛尽山河气象，又似阅尽红尘悲欢，恍若从天外谪降的仙人，不食人间烟火。
阿修从她身后探出脑袋，好奇道：“咦？这个大哥哥是谁？比阿姐你还好看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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