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乱民
“住持。”白萦双掌合十，对了尘行了个佛礼。
“阿弥陀佛！”了尘合十还礼，“如今县城被围，万幸小娘子不在城中。只是惠明寺如今亦身处旋涡，无法招待小娘子，还请见谅。”
意即，咱们现在忙得很，您没事就到旁边呆着去吧！
白萦直言：“住持是在担忧，外面的乱民吗？”
了尘怔了怔：“小娘子……”
白萦知道现在时间紧迫，不跟他绕圈子：“阿萦知道眼下什么情形，长岭被围，惠明寺无处求援，若是这些乱民冲进寺中，诸位大师，以及在寺中躲避的百姓，就要遭难了。”
“小娘子既知……”
白萦截断他的话：“现在外面的乱民越来越多，寺中人手不足，只怕撑不了多久，也许只要半个时辰，那些乱民就会冲进来。”
如今世道不好，惠明寺还能在长岭混得不错，了尘这个住持，显见是个聪明人。他马上意会了：“小娘子有何高见？”
白萦道：“高见不敢，时局如此，只能尽力而为。乱民已经成势，这时再想击退，已经不可能了，惟今之计，不如大开方便之门。”
了尘忙道：“不可啊！这些乱民全无秩序，寺中有不少老幼妇孺，要是开门，岂不是……”
“不开门，又当如何？”白萦逼问，“惠明寺有百余寺僧，大半是历年来收留的弃婴长成，多数身有残疾，年轻力壮者不过寥寥，眼下只是靠着山门硬撑。敢问住持，还能撑多久？”
了尘被她问得一叹：“小娘子慧眼，敝寺确实撑不了多久了。可是，能撑一刻，就有一分希望，若是开门，只怕大家都活不成啊！”
白萦微微一笑：“住持说得是，这门，当然不是随便开的……”
惠明寺外，乱民闹哄哄的挤成一团。
“呸！”大道旁，一个瘦巴巴的汉子，吐出一口汤水，剔了剔牙，“这苦菜真不是人吃的。”
“齐二郎，有得吃就不错了！”另一个白脸汉子道，“别人想吃一口还不能呢！”
“可不是吗？”又有一个人道，“咱们又不是这寺里的和尚，惯会讨好大户，这年景还顿顿吃白饭。”
三人眼红地盯着惠明寺的大门。
“再等等，”那白脸汉子说，“寺里没多少和尚，等会儿我们就能进去吃顿饱了！”
忽然，齐二郎抽了抽鼻子，问同伴：“这是什么味？”
“好像是……火油？”白脸汉子说着，脸色大变。惠明寺均是木建，若是一把火烧起来……
正说着，寺门里边，竖起一面长梯，有人喊着：“住持来啦！”便见一个白胡子老和尚，颤巍巍地爬上梯子。
这老和尚实在是老，脸上皱纹都能夹死苍蝇，看他爬梯子真叫人悬心，生怕下一刻就会摔下去，一时间，闹哄哄挤着门的乱民，声音也小了下去。
了尘在梯子上站稳，歇了口气，扒着墙头喊：“好汉们！老衲就是这惠明寺的住持了尘，你们的来意，老衲已经知道了。佛祖普渡众生，断没有诸位好汉吃糠喝稀，我们顿顿米面的道理……”
说到这里，下面七嘴八舌地嚷起来：“你这和尚就会说漂亮话！既如此，让我们进去啊！抵着门作甚！”
“就是就是！”
了尘伸出手：“老衲来此，本就是命他们开门的，只是佛渡众生，不止渡诸位好汉，寺中还有几百妇孺，这开门之前，还要与好汉们说个清楚。不然，老衲宁可一把火烧了寺！”
说着，翘起白胡子，横眉怒目。
这老和尚，发起怒来还挺像回事。
乱民听他这么一说，面面相觑。
他们来抢惠明寺，无非是现下兵乱四起，本就穷困潦倒的他们，再被乱兵一抢，连口吃的都没了。有几个心眼不实的一挑拨，自己也来惠明寺抢一拨，填个肚子。
没人领头，就没人拿主意，现下了尘一喝，都有些傻了。要是惠明寺烧了，他们可占不着半点好处。
“老和尚，那你想怎样？”终于有人喊道。
了尘扯着嗓子：“老衲且问诸位好汉，若是门开了，你们要怎样？”
乱民哄笑起来：“这老和尚，脑子不清楚了吧？当然是取米面回去，一家老小吃个饱肚。”
“就是，难不成还留下来跟你当和尚？”
了尘也不生气，喊道：“我惠明寺，不过上百僧众，寺中米面也没有许多。老衲若是开了门，好汉们如何保证自己拿得到米面？”
寺外乱民闻言一静。
这倒是个问题，他们可是有几百号人呢！
先前那白脸汉子，将手中棍子一顿，怒声喝道：“老和尚，你这是挑拨！若是我们先打起来，你们就好应付了是不是？”
梯子旁，白萦扼腕不已。这番话，确实有挑拨的意思，没想到这乱民中居然有这样的聪明人，只一眼就看出了问题关键。
不过，她早有准备。
就听了尘在上头喊：“好汉误会，误会！老衲的意思是，米面可以给，只是诸位好汉要是乱抢一气，怕有不少人分不着。不如诸位好汉选出几个领头人，进寺接管分发，如此，既能让诸位好汉都吃上米面，也免得惊扰了寺中妇孺。”
乱民再次安静下来，每个人都在心里琢磨这番话。
人这么多，直接冲进去，还真不一定能保证自己能抢着。可是，进寺接管分发，谁合适？大部分人，自己可都不认识。
了尘又道：“若是诸位好汉，坚持闯寺，老衲为了寺中弟子和妇孺计，只能一把火烧寺了！”
说着，一只火把从墙头探出来。
烧寺的威胁，再加上不算过分的提议，一时间，乱民都被镇住了。
过了会儿，乱民纷纷嚷嚷起来。
“我去！”
“你是哪个台面的人物？走开走开！”
“当然是我们大郎去。”
“对，我们都听大郎的！”
“你们才几个人，算个球！”
寺外很快闹成一团，那白脸汉子就算洞悉他们的意图，也阻止不了了。
白萦抚了抚胸口，至此才松了口气。
她上辈子困居内宅，没经过多少事。只因丈夫是个战将，跟着看了不少兵书与战例。这事能不能成，她一点把握也没有，只是想到被围困在长岭县城的父母兄长，硬着头皮也要上场。
“六娘。”阿虞佩服无比，“你可真聪明。”
“都是菩萨慈悲，指点迷津。”白萦已渐渐接受自己死而复生的事实，她心知这种事，说出去惊世骇俗，干脆一律推给菩萨。
了尘从长梯上下来，不顾老迈，喘着气问白萦：“小娘子，接下来我们怎么办？”
白萦道：“等。乱民最大的问题，就是没有领头人。只要有了领头人，就有了谈判转圜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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