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山上

　　

　　阮瑜坐在半山腰的亭子里，回头向身后看，从临近的一株盛放的带点虾子红的杜鹃花向后，成片的花延烧向远处去，满山轰轰烈烈的开着野杜鹃，那灼灼的红色，一路摧枯拉朽的烧下山坡去。

　　回头看，母亲正拿着香软的糕点和一只小猴子较劲，苏景跟在一旁很是兴奋，又跳又喊：“姑妈，捉住它！”

　　她虽然喜欢满山的花，却也更喜欢看她的母亲欢快的笑，她托着腮帮子看着明瑜和月瑜跟在苏景的身后，一个人递帕子，另外一个便端水，明明才那样小，就已经懂了这些，虽然叫她反感，但因为母亲她便觉得一切都可爱起来。

　　这小猴子狡猾的很，苏丽华把糕点递过去想引诱过来，谁知道小猴子一伸手东西拿了过去，猴子照样还在那里。

　　苏景哀叹了一声：“姑妈你到底行不行呀？！”

　　苏丽华一肚子的火气，回头没好气的朝着苏景道：“臭小子，你那么能怎么自己不去捉？要不，你来试试？”

　　苏景嘿嘿笑了两声，往后一退：“姑妈来！姑妈来！”

　　苏丽华哼了一声，挽起了衣袖，对着猴子又堆了一脸的笑，朝那猴子递着点小，哄着猴子道：“来呀，下来拿呀，姐姐给你吃。”

　　苏景立刻做了一个受不了的表情。

　　那猴子咕噜噜的转着一双眼，不知道是因为受了苏丽华那一脸“和蔼可亲”的笑的蛊惑，还是因为一个“姐姐”真就拉近了距离，竟然舍得从树上跳下来，蹲在地上吃点心。

　　苏景尖叫起来：“姑妈，上啊！”

　　猴子立刻窜到回了树上。

　　苏丽华的宇宙算是彻底爆发了，拧住了苏景的耳朵，朝他大吼：“臭小子！你是不是欠挨打？！”

　　苏景自觉理亏，搂着头连连告饶：“姑妈，我错了！我错了！”

　　那边明瑜立刻走到了跟前，替苏景求情：“大伯娘，苏景表哥也不是故意的，您就饶过他吧。”

　　也就六岁的孩子，心眼也不知道是怎么长的，怎么会比个大人还事故。

　　月瑜年纪小一些，但却也不比明瑜差多少，况且她从她母亲身上习得了一种如今的世道特别看重的贞静，叫她小小年纪看起来就格外不同：“是呀，大伯娘，您别生气了，饶了表哥吧。”

　　苏丽华抬头看了一眼安安静静地坐在石凳上的阮瑜，深觉还是自家的闺女更可人一些，没那么多弯弯绕绕，她是个孩子性子，同这两个孩子也较真，故意去问阮瑜：“你若是说该饶了苏景，母亲就饶恕了他。”

　　明瑜和月瑜看一眼苏景，眼里露出了失望。

　　阮瑜忽的觉得她看透了母亲那点小心思，觉得母亲可爱的不行，便随着母亲的意思道：“那母亲就饶恕了表哥吧。”

　　苏景把阮瑜当了恩人，表妹长表妹短短的跟着叫，阮瑜却不大想理会苏景，毕竟年岁在那里差着，也实在没有什么可以说的，她又是安静的性子，寻常也不喜欢多说话。

　　明瑜心里却觉得阮瑜在拿乔，背地里悄悄和明瑜叹息：“三妹妹现在有了母亲护着，果然就和之前不一样了。”

　　月瑜也道：“我看以后要我们求着三妹妹了。”

　　外家那样好，定要高人一等，明瑜的心里就更不舒服了。

　　苏丽华叫下人们照看几个孩子，自己回身去找些吃食，半山腰的时候，迎面走来了一个华服的男子，面如朗月，斯文秀气，看见苏丽华先是一怔，眼里就满满的都是哀伤，一叹三咏，唱戏一般：“华妹，你现在，现在可好呀！”

　　苏丽华却吓了大大的一跳，往后躲了几步道：“谁！你是谁？！”

　　男子此刻的悲痛好像是有人拿了至少万把的箭把他的心戳了个透，他捂住胸口登登登的向后退去，无力的靠在一棵树上：“你是真的忘了我，还是在恨我？！”

　　苏丽华猛然想起了前主为了二皇子上吊自杀的事，她眯着眼打量对面这个斯文的有些女气，却又十分符合当下人对男子的审美观点的男子，看他的长眉和细眼，越看越觉得熟悉，和脑子里的样子一对，除过人更白一些其他的一模一样！

　　苏丽华在心里登时哀嚎了一声，冤家路窄！冤家路窄呀！怎么就偏偏碰上了这一位！

　　她的脑子一向是转的快的，很擅长应付这种突发性的情况，思想所至，表情已经非常到位，露着一脸的惊诧：“什么？我真的不认识你，之前我差点死掉，醒来之后很多事情都忘记了，不过我想既然能忘的，也该是要忘记的，我已经是成亲的人了，不适合和陌生男子搭话，您忙，我先走了！”

　　她看也不看二皇子连知轩的表情，脚底抹油，一路狂奔离开。

　　连知轩收了他脸上的悲痛，细长的眼微眯起来，挑着嘴角一笑：“这到有意思了。”

　　苏丽华很快就忘了碰上连知轩的事情，她给几个孩子带了些吃食，在半山腰上又碰见了不少野生的荠菜，高兴的不行，一心要吃荠菜饺子和荠菜包子，又挽起袍子去挑野菜，明瑜和月瑜是不愿干这种粗活的，苏景却兴奋的不行，围着苏丽华跑来跑去，还问苏丽华：“姑妈，我以后还能不能去你家玩？”

　　苏丽华头也不抬：“问你表妹！”

　　阮瑜跟着母亲，细心的把母亲挑出来的野菜放进了丫头准备的篮子里，一张脸红扑扑的，抿了抿嘴道：“只要舅妈和外祖母同意，表哥想来就来吧。”

　　明明是有那么一点不情愿，苏景却一点都没听出来，兴高采烈的去拉阮瑜的手：“表妹，你真是我的救星！”

　　阮瑜躲了过去，继续帮着母亲，她看母亲的脸被太阳晒的红红的，有些心疼的道：“母亲要不去休息吧，阮儿来吧。”

　　怎么可以有这么贴心可爱的孩子，苏丽华忍不住捧起阮瑜的脸大大的亲脸一口：“真是娘的小棉袄！”

　　晌午和年老太太还有姚氏和二夫人一起用的斋饭，苏丽华却嫌弃没肉，吃的不痛快，随便吃了几口，就困的不行，也不管别人什么安排，便带着阮瑜回了厢房睡午觉。

　　今日衙门是很清闲的，并没有多少事情，叫左睿觉得时间格外的漫长，他站起来往窗户外看，一行飞鸟从湛蓝的挺空掠过，把天划成了几道一般，已经是下午了，母女两个不知道是在睡觉还是在玩，做了些什么事情，高不高兴？

　　副提督王宏才阔步走了进来，他已经四十来岁了，微有些肚子，说起话来嗓门很大：“提督家里可是有什么要事，终归衙门里也没有什么事情，提督要不就先回去，我在这里看着。”

　　左睿咳嗽了一声，面不改色的道：“下午说了要接夫人和女儿回来的。”

　　王宏才愣了愣，反应过来左睿这是在想自己的夫人，他看左睿满面的威严和冷酷，实在很难想象什么样的女人会叫他惦记，更何况他依稀记得，左睿和家里的夫人并不和睦，王宏才想大笑几声，但碍于左睿的威严，一张团圆脸更严肃起来，公事公办的道：“既然这样，那提督先走吧，我在衙门里看着。”

　　左睿真的先走了，王宏才目瞪口呆的立在原地，看着左睿潇洒的背影，是不是提督今日中邪了？毕竟自从左睿做了京兆的提督，只有晚走的时候，还从来没有早退过！

　　菊香因为“迫不得已”跟着苏丽华下地干了活，弄了一身的泥巴，等着苏丽华和阮瑜睡下，自己打了水收拾了一番，这会自己端了水出来到，日头已经偏西，但苏丽华和阮瑜的屋子还没有动静，她想着或许能眯一会，休息休息也不一定，但一盆子的水只泼了一半，她就瞧见站在院子里的穿着一身黑袍的左睿，心神一荡，腿先一软，半盆子的脏水都泼在了自己的身上，看着左睿沉着的进了苏丽华的屋子，很有一种白日见鬼的错觉，毕竟天还这么早，怎么会叫她看见以敬业著称的威远侯？

　　阮瑜是睡不了那么久的，她醒来的时候母亲正睡着，看样子似乎比她还要像个孩子一样，她给母亲盖好了被子，自己在床上坐了一会，就起来穿了衣裳，坐在床上安安静静的守着母亲。

　　她的一生，很少有像现在这样的时候，什么也不用想，放空了心思，就只安安静静的坐着，便觉得海阔天空。

　　因为有了母亲，因为身边的一切都开始变化，因为知道也有人是自始至终都爱着她的，叫她的心也开始淡然起来，开始不那么悲伤，开始愿意好好的活下去。

　　左睿推门走了进来，阮瑜立刻站了起来，父女两个心领神会，谁也不说话，只怕把苏丽华吵醒，一个坐在床这头一个坐在床那头，安静的也是宁静的，仿佛所有的欢笑和活力都随着睡着的苏丽华沉睡了一般。

　　太阳拉低，光就从窗户里投了进来，落了三个人一身，金灿灿的好看，苏丽华终于悠悠的醒来了，她睁开一只眼，在睁开另外一只眼，看见坐在身边的两个人，立刻兴奋了起来，利索的翻身起来，拉住了左睿的胳膊道：“中午没有吃到肉，快要饿死我了，那会去后山的时候，看见草丛里到处都是野鸡毛，侯爷神勇带我们去吃个野味吧！”

　　因为充足的睡眠，她看上去精神抖擞，所有的光都落在了她的身上，叫她看起来分外夺目。

　　左睿有些目瞪口呆，大家闺秀怎么会认识野鸡毛还要去吃野味，况且是寺庙，似乎有些不太好。

　　但苏丽华那么理所当然，自己已经开始穿衣裳，还去指挥阮瑜和左睿：“阮儿去拿点佐料，至于你父亲，当然是拿好自己的弓箭和火具，不要辜负了我的一片厚望。”

　　父女两个随着这个醒来的人动了起来，似乎也鲜活了起来，阮瑜很愿意捧她母亲的场：“母亲想的真周到。”

　　左睿眼里一点一点染了笑，那笑意扩大，让他整个人也柔软起来，他起了身应了一声，野味，他也有些想要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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