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楔子
星河灿烂,明月高悬。月色下,一朵昙花徐徐绽放,风姿隽秀,暗香浮动。
天色正是将亮未亮之时,天地间一片昏暗,却更显得这花朵皎皎如玉,惹人心怜。
钟声响了,幽沉的钟声从山上传来,伴着天边的第一缕晨曦。
一个白衣僧人沿山路而下,他神情泰然自若,显然已达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禅境,远远看去宛若佛子临世。
他好像看到了那朵开的最美的花,但眼中又好像什么都没有,一双清澈却不见底的眼睛无端的慑人心魄 。
待那僧人远去,空气中传来一声长叹,叹息中仿佛含着道不尽的苦楚、说不完的情意。
“你不开心?为什么?”低沉清越的声音传来。
“他竟看得见我?”阿琼心中疑惑,她乃是花神灵魄,凡人又如何得见?
眼前这人容颜如玉,清朗悠然,一身气度似风似云,飘逸之中隐隐透着厚重。但他身上既无仙家清气,更无妖魔邪气,虽则风华内蕴,气度俨然,却仍是凡人。
犹豫片刻,阿琼放下心中疑惑,只是答道“你帮不了我。”便又坐在溪边青石上看落花随流水逝去,直至消失在水天交接之处。
那人一掀袍襟,自然而然地在她身旁坐下,看着溪流婉转,落花流水草连云的景致,默默不语。
*
暮春三月,一季繁花谢,清水涟涟,落英濯尽。
溪边有茅屋一间,柴扉半掩。
一人青衫落拓,弯腰自溪水中拾拣落花,一片一片,落花如星点,拣之不尽。
水流转急之时,偶有疏漏,那人也毫不在意,仍自顾自一片一片的拣起花瓣放在隆起的衣襟中。
阿琼看着这人弯腰低头,身形不动的拣着落花,极深情又极专注,仿佛在做一件无比重要的事。
她没有发现,自己的注意力已经从流水落花上不自觉的转移到了这个奇怪的凡人身上。
“喂,你为什么要捡这些花?”阿琼不禁好奇。
“聿明远。”
“好吧,聿明远,你为什么拣这些落花?”
原来这人竟是出身聿明氏——传说聿明氏专司人界星象占卜、巫医祭祀之事,乃是昔日人皇部下,寿数长久,可与天地自然沟通,有未卜先知之能,也难怪他能看出花神真身。
“这花是愁绪,落花流水共添愁。水中落满了花,你心中也落满了花,自要拣拾干净。”聿明远笑答。
“我心中的落花,你为何来拣?”阿琼饶有兴致的问。
“你不愿拣,便只好由我来。”
这人怎地这么爱多管闲事,阿琼心里这般想着,刚想出声取笑他一句,心里却无来由觉得难过,便也没了玩笑的兴致,只喃喃道:“这落花是拣不尽的......”声音低不可闻。
聿明远眉梢一动,不知听没听见她这句话,仍不急不躁地拣花。天光渐淡,暮色抚过这人青衫,显出一种白日里不曾有的温柔来。
*
乌飞兔走,流光易逝,转瞬四十载。
阿琼日复一日的看着流水东去,年复一年地于暮春时节盛放,年复一年的等着那个人回头看她一眼。
她仍记得他每日为自己浇水除草时眉眼间淡淡的温柔,记得他拥她入怀时揽在腰间的手的温度,记得他一袭月白长衫的清俊雅致,记得他笑时眉眼舒展、如月出云散的模样,记得他的一抬眼一低眉、一拂手一振袖......还记得,便放不下了、释怀不了。
偶尔地,在暮春浓艳的三月时节,她会想起那个结庐在溪边,拣了月许落花的人。
她总觉得他是一个奇怪而有趣的人,有时又有几分痴傻。
只是一面之缘,便执意要帮她拣拾心中落花,即使她冷然相对。而他的从心所欲,洒脱自在又教她歆羡不已。
“阿琼。”低沉如醇酒的声音打破了她的思绪。抬眼一看,就见那人青衣如旧,踏月而来。
“你来做什么?”阿琼低声问。
“来看一看阿琼你昙花一现的美态呀。”聿明远似玩笑似认真地说。
“你!”阿琼气急,白皙如玉的面上不知是气是羞,染上一抹绯红,更显得容色灼灼,莫可逼视。
聿明远心中一动,洒然笑道,“好啦,不逗你了。我是来拣落花的,你明日同我一起拣,好不好?”
阿琼开口便想拒绝,她明白他想让她放下,却也清楚的知道自己放不下。 抬眼又看到眼前这人眼中映着水色山光,还映着小小的自己,忽然便生出了不忍,转而道了一个“好”字。
看着他眼中闪过的欣喜之色,阿琼也少有的开怀许多,脸上露出一个笑来,这一笑便如同昙花初放,其艳若霞映澄塘,其神若月射寒江,动人至极。
*
溪水澹澹,辛夷花尽,寂寂春将晚。
有一女子临水而坐,素手纤纤,拣拾着溪中落花。身畔一青衫男子,一手拢起衣襟,一手拣拾落花,偶尔与女子对视,便朝她微微一笑,气定神闲。
流水不绝,落花也拣之不尽,两个人都不甚在意。
阿琼只当是陪他拣花,也当是打发时间,自不在意落花多少;聿明远则极专注且认真,好似眼前心中都只这一件事,或许他是觉得总有一日能拣尽阿琼心中的花?
又一日黄昏,拣完一天的花,聿明远忽而问阿琼道:“你开心吗?”
阿琼看着他如墨的长发沾染着暮色,眉目疏朗,眼中含着淡淡的笑意,明明是一派光风霁月的君子气度,此刻竟有几分惑人。
她不觉答道:“开心。”说完自己都有些愣怔,随之也释然一笑,至少此刻这种感觉、这个笑容是真实的。
“想不想看看这溪流的尽头?”聿明远忽然道。
“好呀,我在这里待了许多年,却从来没看过水流尽处的景色。”阿琼说着便有些失落。
于是两人随着水流的方向前行。
溪流随山势盘曲蛇行,千回百转,在山间乱石见穿梭时奔腾咆哮,流经松林中的平地时又格外娴静、安谧。
阿琼看着眼前澄碧的溪水与两岸郁郁葱葱的松色相映,不由觉得幽美难言。
不知不觉间,她好像变了——仍是那副极盛的容颜,但却与这山间翠色、草木生机相融,悲愁之情似乎尽皆冰消瓦解。
再向前走去,便看见一汪潭水,水面似明镜般清透碧澈。溪流汇入的地方有落花散落,倒映如画,天然生色。
斜阳余辉吻上聿明远的侧脸,金色的光芒让阿琼无端想起那个佛心佛骨,如今已远在红尘之外的人。
“你心中仍有花。”聿明远转头轻声道,眼中神色难辨。阿琼只低头看着水面如镜,默然不语。
*
流水落花春去也,人亦无踪。
阿琼一遍遍回想着那一日。
她总是在想,她那时明明已经想好了,再等他百年,千年的等待若仍一切成空,她便能放下。
若是早知后来种种,她便不会如此执着,至少,她不会把聿明远牵扯进来。
也不知他们三个人,到底谁是谁的劫,谁是谁的缘。她笑得苦涩。
当时又已是四十载别后,故人重逢。阿琼仍在等着那个等不回来的人,聿明远仍是一袭青衫落拓。
“缘起缘灭缘终尽,花开花落花归尘。你心中有花,我却不愿看你忧愁。”聿明远看着天边绯色的云霭淡淡道。
说罢他双手结印,周身笼罩着一种深沉且神圣的光辉。
“聿明远,停下!”阿琼面色惊白,双眼泛红,“为什么这么做?你会死的。”
然而结印已成,他御风而行,偶尔振臂,宛若鹏鸟展翼,悠然自如,洒脱随性,带着阿琼前往西方佛国找寻楼至佛。
他早已看见了自己的终点,却依旧泰然自若,生死之间有大恐怖,于他而言却不过清风拂面。
九百年过去,再见韦陀,阿琼的心中出乎意料的平静。
她看着这个人熟悉的面容,看着他眼中的慈悲,看着他心无挂碍、独坐莲台,终于决定放下。
她没看见的,是他眼中的隐忍、心底的波澜。
那一日,佛祖许韦陀入轮回了却因果;
那一日,阿琼终于决定放下心中执念,重归神位;
那一日,聿明远触动天规,终受天罚,永无轮回——寿数竭尽,上不入九天,下不及幽冥,东不往道门,西不渡佛国。
*
日月既往,不可复追,百年不过弹指一瞬。
清溪畔少了一位临水相望的花神,少了一个拣拾落花的男子。
传说里,花神与楼至佛相恋,不容于世,受天罚。天帝赐名于韦陀,令他忘却前尘,于灵鹫山修行,终成佛。
花神前尘难忘,苦等九百年,遇聿明氏。聿明氏甘受天罚,助花神了却因缘,重归神位,韦陀下凡了断因缘。
又传说,有一日三界百花尽落,草木凋敝,实则是花神自散灵魄,下凡历劫,代聿明氏受天罚,收集各界愿力。
这段延续千年的因缘似乎以此作结,好似镜花水月大梦一场。
(https://www.tyvxw.cc/ty45989/1735281.html)
1秒记住天意文学网:www.tyvxw.cc。手机版阅读网址:m.tyvx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