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25
时间，如期而至。我，如期到来。
出门前特意翻出了珍藏已久的红色连衣裙。那是一条介于血般的鲜红和枯萎玫瑰般的暗红的中间色，不可否认，那种颜色很美。我之所以选择以红色的裙子出席一场无关紧要的活动，是因为我想以轰轰烈烈的方式将过往的一切做一个了结。就像这条裙子的颜色一样，看到它你会说：“嘿！瞧！多美！”就像我对苏辰应该说：“saygoodbye”。一如李铖昊离开我一样。我已为此准备了最为锋利的言语，超过谩骂恶毒的台词，把一切说破。也许是因为太过在乎所以无法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吧，甚至在乎到必须要用隆重的方式收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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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游走在一株株巨大的梧桐树下，像一个失去灵魂的人儿。黑暗先是包围我，阳光继而笼罩我，循环往复，永不停息。直至我埋着头走到路的尽头，被一片巨大的梧桐树的阴影掩埋，再没有一丝阳光。
我抬起头，看到了前方苏辰那堪比阳光的双眸。他面对着我，似乎观察了我很久。有那么一刹那，与苏辰那明亮的双眸对视，我竟然想把往事一笔勾销。
但我发誓，仅仅只有那么一刹那。
他看向我，万籁俱寂。
我走过他，虫鸣齐奏。
我与他擦肩，如同路人。经过他时我故意地轻撞了一下他厚实的肩膀，高昂起头，挑起眉眼。
“陆依婷！”苏辰顿住，右手快速地在我与他还没错开时，抓紧了我的右胳膊，回拉着我一个转身，明亮的瞳孔死死地对着我的眼睛，就像要把我看穿一样，“有什么事说清楚行吗？我到底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
夏天的风干涩的吹过，一片梧桐叶子落在我的肩膀。反复排练的锋利的言语，在一时间竟然全部卡在喉咙，不知要从哪一句说起，只剩缄默。
“你说啊！”他一只手紧握着我的手腕，另一只手疯狂的摇晃着我的肩膀，就像在摇一个灵魂出窍的人，“你他妈倒是说啊！”手中的力度突然加大，我的手腕和肩膀就快要要在他的手中捏碎。
“小辰，”黄琦不知从何处出现，一个箭步上前，一把推开苏辰，“你冷静点。”继而用眼神询问道我，我对他点了点头。
苏辰的胸腔剧烈地起伏着，慢慢平息着怒火。安静下来的他恢复了一如既往的温顺，他背过身去，不再言语。似乎为刚才的事内疚，不敢看我。
“事到如今，你还以为我不知道么？”我低声地对苏辰转过去的背影说，“你根本不是表面阳光善良的样子对不对，我真想把你虚伪的面目摘下来，看看你到底是什么样子的！”说完这些话，眼泪不自觉地掉了下来。
苏辰缓慢地转过身，在树木掩盖下的阴影之中，脸色却在刹那间显得苍白，就连额头，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低垂着眼睛，嘴唇张了张，却没有说出话，继而再次张了张，“你……都知道了？”
“你还想瞒我多久？”我的泪目对上他暗淡的双眼，“可是你为什么？为什么要把写着‘方若婷和徐涛在一起了’的信封让我交给潘莹莹？就算你想让潘莹莹对付方若婷！为什么要拉我下水？”说出这些话，心还是会像抽空了一般疼痛。
“你说什么？”
“难道不是吗？”
“……原来，是这件事啊……”苏辰苍白的脸颊突然回升了血色，长长叹了一口气，嘴角竟然有那么一丝不被察觉地上扬。
“为什么你回答我啊！”
“你听我说，”苏辰的脸上已经释然，他不紧不慢的解释道：“信封是徐涛让我转交给潘莹莹的，那天我走的比较急，突然想起来那封信的事情了，正好看到你，所以就让你转交给潘莹莹了，”他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思考了一会，继续说：“至于信的内容啊，我想写的是‘我和方若婷在一起了’而不是‘方若婷和徐涛在一起了’，因为徐涛交给我信的时候，只是说他想告诉潘莹莹，他想忘记她，和方若婷开始。”苏辰慢条斯理地解释着，像一阵清风，飘飘悠悠，盘旋在头顶上空温氲的空气中。
他依旧是那么聪明，可以轻易的看破一切，看破我那么久以来看不破的事情。我突然佩服眼前的这个少年，同时为自己的无能感到自卑。
对不起苏辰，我不该怀疑你。
眼底慢慢涌上泪水，承载不住奔涌而出。我双手捂着脸颊，放声大哭。
“我说错了什么了么？”苏辰诧异地看向黄琦，黄琦耸了耸肩。
“好了，陆依婷，我知道是潘莹莹搞的鬼，我不怪你。”轻轻地把我盖在脸上的手放下，我满是泪水的脸颊完全呈现在他的眼前，“小花猫啊！我就不帮你擦眼泪了！”他笑了笑，就像拍一只小花猫爱抚般地拍了拍我的头。
他果然一眼就能看破我的小心思，我的悲伤与难过在他面前都溃不成军。
我破涕为笑，“那么，握手言和吧！”朝他伸出一只手。
“和好了，不许哭了！”他用力回握住我的手。
“加我一个。”黄琦也把手盖在了我们紧握的双手上。
三个人的笑声回荡在悠长的夏天，编织成了婉转的笛声，就像小时候家门口老爷爷一只破木板凳，斜倚门边，把一支曲调吹成了整个夏天。
26
夏天冒着热气的路面，覆盖着阳光斑驳的阴影，一片一片。车辆快速的穿行在马路上，带起呼啸的热风，一阵一阵。三个人有说有笑的走着，路途变得不再遥远，不知不觉就到达了目的地。
名叫“回家”养老院是建立在川沪区的一条破旧又冗长的马路边上，介于车辆川流不息的十字路口边上。里面是颓败房子，有些像老北京的四合院。从门口能看到里面高高挺拔的白杨树。怎么形容呢？一种破壁残垣，于世独立的感觉铺面而来。唯独房梁上悬挂的两个赫赫大字，异常醒目，“回家”，带我回家。不禁内心一阵酸楚。让我想起了《盗墓笔记》上张起灵的三行遗书：
带我回家
待我回家
代我回家
一阵风习习吹过，我却闻到了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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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琦！”时冰在对面马路招手，继而穿过人群和车辆跑过来。
阳光温柔的投射在少女如花的脸庞，她的笑容灿烂夺目。直到目光偏移向我的那一刻，她脸上凹陷的酒窝戛然而止。她鄙夷的眼神把我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那种目光，就像在除去一颗毒瘤。
“呦，陆依婷，不就是去做志愿者么，至于穿的这么花枝招展么？”还是对她有威胁性的毒瘤。
我学着她打量我的眼神打量着她，她今天画了精致的妆容，白色吊带小短裙，脖子上佩戴着一条绝美的珍珠项链，“怎么能有你花枝招展？”我对着她眨了眨眼。
眼看着一股浓烈的火药味正急速上升。
“好了好了，都美都美，”苏辰轻推着我们进入养老院，“两位大美女，老人们都等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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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进入养老院，我们就被热情的招待。
为了迎接我们的到来，老人们纷纷齐坐在一起，围成一个圈的形状，让我想到了小学时候开的茶话会。
这里一些是失去子女的孤寡老人，一些是子女放弃赡养的老人。情况不同，结局却大多相同。齐聚“回家”，却无法真正回家。心若没有地方栖息，到哪里都是流浪。他们漆黑的瞳孔里盛满了破碎，仿佛眨一眨眼睛，就会被扎的割伤眼皮。在这里度过晚年的老人，多多少少都有着不可言说的孤独。
终于，有人率先打破了沉寂已久的空气。
“看到你，就像看到了我的孙女一样！五年了，五年没见了！现在应该和你们一般大！”头发花白的，带着一副圆框金属边的老人说着说着，眼睛开始泛红。
老人的眼睛一直盯着时冰，时冰的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他，一头雾水。
“我好想他们啊！”老人布满皱纹的手顺势握住了时冰稚嫩的手。意外的是时冰没有挣扎，只是静静的听着老人的一席话。
“儿子儿媳把我这个糟老头送到这后，就再也没来过，如今，也不知他们过的如何。”老人顺手抽了一张桌子上的抽纸，似笑似哭的表情，边擤着鼻涕，边喊道：“我高兴啊！终于见到了，我高兴啊！”
时冰的眼睛里有一丝潮水，就像击中了她内心最柔软的部分，她安慰着老人，小心翼翼地说道：“爷爷，如果您愿意，您可以把我们当成您的孙子孙女啊！我们会经常来看您的！”
“真的么？”
“真的！”时冰伸出另一只手，覆盖在他那只皲裂的手。
黄琦看着此时的时冰，眼中闪过一丝惊异，转瞬又恢复平常，便又多了一丝温柔。此时的时冰，与往日冰冷歹毒的时冰，判若两人。也许，这才是真正的她。
孟子曾提出：人本性善。
老人怔怔地看着时冰，嘴里喃喃念着：“小水啊小水啊。”那副模样，实在是可怜。
时冰瞳孔里闪烁着泪光，微笑地点着头。
几秒钟过后，老人的身体猛然打颤了一下，不再念了。眼神也变得陌生而冰冷。
突然，他猛地甩开时冰的双手，睁大双眼，锐利地大声喊道：“不！不！不是她！不是她！”头像拨浪鼓一样疯狂地摇。
时冰想要说话，却欲言又止，因为老人猛然地大动作，她哆嗦着收回了手。
“你是谁？你是谁！她在哪儿？她在哪儿！”
养老院的管理人员眼看情况不对，迅速拉着老人隔离开我们。
老人一边被拉着，一边执拗地挣脱束缚大喊：“不是她！不是她！”幽长又凄凉的声音回荡在养老院。
时冰的眼睛在瞬时间变得暗淡无光，像是有一处花火霎时间被熄灭。
“孩子，你们别怕。他因为思念过度，思念成疾，有间接性精神病，但他不会伤害你们的，他也是个苦命人啊！”穿着板正军装的寸头老人，平静地对我们说着。他没有腿，坐在轮椅上，却依旧丝毫不减给人的精神感。军装上军衔无数，想必是年轻时打仗失去双腿，导致终生残疾。
老人端起水杯，咽了一口水，表情却有一丝异常。
我看了看杯中，是浑浊的液体，不禁疑问：“爷爷，这是什么水？”
老人沉默了几秒，然后用低沉地声音缓缓回答：“这就是普通的水，只是水里面是沙。”
“啥？”我并没有听懂。
“对，是沙，就是沙土。”老人的表情一如既往的平静。
我恍然大悟，却陷入了更深的疑惑。在场的我们四个人，无不目瞪口呆。
老人整理了整理身上的军装，继续说道：“孩子，你们还太小，不会理解。我年轻的时候离开家乡在这片土地上打仗，一次战争中失去双腿，终生残疾，行动不便，就再也没回过故乡。”老人皱纹爬满眼角的小眼睛里，明亮而炯炯有神，稍有停顿后，别有深意地看向我们，“你们懂么，对一片故土爱的深沉的感觉？”
我们相顾无言，点点头，又摇摇头。
“作为军人，肩上是使命，是责任，自然无法避免意外。可我再也没回过家，所以我让我回家的战友，过来为我带来一抔土，常年放在水中服下，以此怀念故土。”言简意赅地话语其中埋藏了多少年的深沉思念，说话的时候神情坚定，说到“军人”这个词汇时，更是不可忽视的坚毅与决绝，这大概就是中国的军人。
一直没有说话的黄琦突然站直了身板，挺拔如松，对老人深深地鞠了一躬。
老人站起来，回敬了他一个标准的军人敬礼。
身为国人，何其有幸。这一趟，不枉此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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