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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五、修改中,勿买


  贺褚见墨鬼一副惊惶的模样,只得将它暂时唤回,若有所思的看向对面神情懵懂的少年。
  那目光过于犀利和实质,陆芷扭头避开,心里琢磨着如何打破此时的尴尬局面,便听到对方开了口,声音冷淡。
  “七日后,诛魂峰见。”
  说完身形闪出窗外,转瞬就没了踪影,陆芷孤身一人的站在屋中,看着夜空中露出的一角圆月,敛了眸子。
  ……七日后吗?
  ——————
  地府有三绝。
  判官笔,生死簿,孟婆汤。
  判官笔可勾人世恩怨,生死簿可记轮回因果,孟婆汤可消前尘记忆。
  我看了眼手里已经不知是第几碗了的孟婆汤,沉思片刻,抬头望向倚着栏杆调戏来往俊俏男鬼的美貌女子,吱唔着开了口。
  “孟婆,你这汤是不是掺了水?”
  孟婆是个半老徐娘,一裳红衣,给过往的亡魂赠一碗孟婆汤,便能消除前世记忆,重入轮回。
  说起来,我已不是第一次质疑她的汤了。
  因我每次喝完后,再入来世,仍记得前尘种种,为此没少与她争论,皆被其以各种古怪理由打发了过去。后来孟婆索性没再让我喝她的汤,我也因此没能过去那奈何桥,只每天晃荡在地府各处,不时问着孟婆同一句话。
  “孟婆,你这汤是不是掺了水?”
  彼时孟婆正勾搭着个俊俏的小生,闻言睨了我一眼,随口道:“我也不过是个无名小鬼,被拉来赠汤,里面有没有掺水我不知道,你若再来烦我,便叫你下去这忘川河吃吃苦头。”
  忘川河的水,鬼怪可轻易碰不得,轻者沉溺其中不得上岸,重者魂飞魄散永不超生。
  我心下戚戚,匆忙道了声打扰,便赶紧走开,身后传来孟婆的声音,隐约听得几句。
  莫回头,莫回头,尘缘皆斩断,无情方可休。
  地府不似人间,至始至终都是一片昏暗,唯一的光亮来自阎王殿上方的那颗明珠,每至人间的夜半深更时,便会骤然亮起,指引着新来的鬼魂前往忘川河边,喝下孟婆汤,走过奈何桥,步入新的轮回。
  我闲得无趣,坐在彼岸边的枯桠上,看着来往的鬼魂,或哀嚎不断,或漠然无语,或绝望麻木,或不知所措。
  肩上被人拍了拍。
  我吓了一跳,乍然回首正要骂人,却是一怔。
  是个公子。
  一身青衣,长发如墨,眉间带砂,细目长眉,肤若白雪,嘴角含着恰到好处的笑。
  我忍不住感叹,这人长得可真好看。
  就是白得有些不正常。
  你是谁?我问他。
  那人朝我拱手,声音也好听分明:在下崔钰。
  我这才注意到他腰间别着的古怪墨笔,想着这位公子应是阴律司的那位掌事,也不敢怠慢的赶紧起了身。
  不知大人前来,所为何事?
  崔钰笑了笑,指着不远处大殿上方的明珠:“你可知那是何物?”
  ……不知。我有些无措。
  许是见我一副被吓到的模样,崔钰的神色缓和了些,温声道:你可愿听我讲一个故事?
  我迟疑的点了点头。
  南海有鲛人,歌声可迷惑来往的活物。其泪能化明珠,食之叫人忘忧,极为珍贵。为此,不论是人鬼乃至神,都渴望能够拥有一只鲛人。
  鲛人中有位姑娘,二八年纪,爱上了凡间的一个书生,为此不惜与魔物作了交易,以声音和眼泪化作的明珠换取一身凡人的皮囊,只为与书生长相厮守。
  不料那书生考取功名后,与当朝的公主成了亲,姑娘伤心至极,质问书生为何负了自己,书生只说凡人与妖结合,有违天道,便将她弃之如履,从此再未与之来往。
  姑娘由爱生恨,想要报复书生,却在最后一刻放下了手中的刀,没有回头的转身离开。
  再后来,姑娘去了地府,到了奈何桥边,每日给过桥的亡魂赠一碗孟婆汤,让他们能够忘却前尘,重新来过。
  四周一片死寂,我神色恍然,隐约觉着似乎听过这个故事。
  想来孟婆也是个可怜人。我不禁叹道。
  崔钰看了我一眼,轻叹一声:那姑娘将一生的泪都赠予了那个书生,却不曾换来真心相待,说是可悲,却是可怜。
  书生在世时,一生清廉,入地府后被封了官职,在奈何桥边遇到了那位姑娘。却不想姑娘心里仍旧相信书生不会骗她,只问了一句:
  玉郎,你可爱过我?
  书生摇着头,回道:不曾。
  姑娘听得心如死灰,绝望之际,毅然喝下了自己手中的孟婆汤,转世入了轮回,至此地府再无孟婆此人。
  崔钰停了语气,面上含笑:你可知,为何自己每次喝下孟婆汤都不能忘却前尘?
  我摇了摇头,说不知。
  因为现在的孟婆汤少了一味药。崔钰低声道,那味药便是鲛人食之能够忘忧的眼泪,孟婆走后,再无了那孟婆泪,这汤,便叫不得真正的孟婆汤了。
  那姑娘如今在何处?我忍不住问道。
  崔钰看着我,没有说话。
  那书生如今在何处?我又问。
  崔钰摇着头,还是没有说话。
  远处有个红衣小鬼在唤他的名字。
  我正要提醒一句,他突然上前几步,与我不过巴掌距离,低声开了口。
  你许是不知,那姑娘每次过奈何桥时,书生总会站在忘川河的彼岸边,看着她喝下孟婆汤,尔后没有回头的步入轮回道。
  言语落下,他已经转身,朝着远处走去。
  我突然开口将他唤住。
  书生可曾喜欢过那个姑娘?我问道。
  隐约间,我似乎瞧见那修长的身影晃了晃,默然片刻,低声开口。
  不曾。
  直待他的身影消失在远处,我心中恍然,一时不知该去往哪里。
  旁边有个小鬼走过,见了我的模样,神色惊讶的朝着身边的鬼怪指道:
  快看,这姑娘的眼泪变成珠子了。
  我低下头,这才发现面上落下的泪凝成了一颗颗明珠,砸在地上,亮得惊人。
  我脚下一软,捂着脸跌在了地上,怎么也抹不尽面上的泪。
  为何,要哭呢?
  我不明白。
  奈何桥边的孟婆又唱起了往日的歌谣。
  莫回头,莫回头,尘缘皆斩断,无情方可休。
  红衣小鬼回头看了眼远处跪坐在地上哭泣的女子,神色不解。
  大人既然放不下,又为何不愿承认心中的喜欢呢?
  青衣男子执着墨笔的指一顿,默然片刻,失笑道:我生前与她人妖殊途,本就无缘,若死后还要强求,只怕难得两全,既然如此,各自相安也非是不可。
  可大人您为她断了仙缘,最终被困在这暗无天日的地府,又值得吗?
  男子将手中的墨笔别在腰间,回头看着远处的女子,温润的眸中掠过些许柔色。
  为何不值得呢?
  为我所爱,尽我所能。
  自是值得。
  ——————
  公主府新来了一位侍臣。
  据说是朝中某位沈姓大臣的幺子,被长公主相中,跟皇上求了过来。皇上与长公主自幼姊弟情深,不顾大臣的抗议,让那位公子择日搬进了公主府中。
  人都说那位沈小公子相貌平平,能得长公主青睐,该是他几辈子都修不来的福气。
  沈宿进去长公主府的前夜,沈大人将他叫到书房,仔细叮嘱了些许事宜,中途倏忽停了语气。
  沈宿抬头,见父亲望着他,欲言又止的模样。
  “阿宿,长公主性子捉摸不定,喜好美貌男子,可你相貌普通,为父猜测,许是长公主一时糊涂。过几日便会忘掉。
  你进府之后,切记不要去招惹怒她,待到时机成熟,为父定向皇上请旨让你回府,在此之前,为父希望你一定不要与她相见。”
  沈宿点头,低首说是。
  后来沈夫人过来,说了与沈大人差不多的话,便让他去歇息。
  沈宿关上门,里面传来夫妇二人的低语,他在外边站了片刻,稍显俊秀的面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其实沈宿见过长公主。
  二十多年前,尚在襁褓的长公主被送往城外的寺庙里休养生息,先皇在位时下过旨,叫任何人不得去打扰她。
  直到两年前新帝登基,将她接回宫中,那日天高远阔,长安城的街市两旁站满了百姓,昂着头看向宝马香车中那个窈窕朦胧的身影。
  彼时沈宿坐在酒楼之上,无趣的抬了眼,恰好瞥见被风掀起的轻纱拢帐内,女子恬淡低垂的眉眼。
  有人说,长公主国色天色,若非身子娇弱,脸色常年发白,还真当得起长安第一美人儿的称号。
  一副皮相罢了。
  沈宿不以为然。
  进府之后,果真如沈大人所言,长公主并未过来找他,沈宿自是乐意,每日领着小厮在院中吃茶赏月,好不自在。
  沈宿以为自己会一直这样下去,只需等到沈大人将他带回去。
  天不遂人愿。
  有一日身边的小厮久未归来,沈宿心下担忧,便独自一人出了小院,去到外边那个他不曾熟悉的地方。
  长公主府太大,沈宿转了半晌,连回去的路也找不到了,索性蹲在莲池边,看着底下的花鲤鱼发呆。
  沈宿其实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该做些什么。
  他自幼长在沈氏夫妇的庇护下,身怀赤子之心,每日只管斗蛐蛐儿,或是讨堂上二人的欢心,或是带着小厮去酒楼听曲会友,活得无忧自在。
  却绝不会像如今这般,成了一个女子的侍臣。
  正失神之际,身侧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你是谁?”
  沈宿侧首,怔然的望着那人模样。
  是个姑娘。
  也不知是哪家的姑娘,未曾束发,些许落在肩上,或垂于身后,一身浅绿色的水袖云裳,纤长如葱的手里举着个半人高的荷叶笼在头顶,脚上耷拉着一双水红色的绣鞋,目光平静的看着他。
  很好看的一个姑娘,眸光清明,唇色殷红,像点了朱砂似的。
  沈宿不敢再看,慌乱的起身行礼,面上带了薄红,许是第一次见这般大胆的女子,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清浅的香由远至今,沈宿尚未反应,眼底下多了一双水红色的绣鞋。
  “你是新来的?”姑娘开口道,语气始终平缓,却带着些许的不容置疑,“抬起头来。”
  沈宿下意识的抬头,对上姑娘盈盈的水眸。
  她突然笑了起来,微眯着眸,神色懒怠:“沈家的那位小公子?”
  沈宿回了神,似乎也猜到了她的身份,退后几步躬身行礼,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小心翼翼。
  “沈宿见过长公主。”
  能在府中行走自如,无人阻拦,除却长公主外,沈宿再想不到别人。
  对面的人默然片刻,在他快要受不住时,突然叹了口气。
  “你很像他。”她上前几步,白玉似的指轻轻捏住公子的下颌,强制的抬起来与自己对视。
  气息咫尺相闻。
  姑娘稍稍踮起脚,往前倾身,与他附耳,温热的气息无端灼烫。
  “可惜,你不是他。”
  ——————
  遇见阿不的时候,我正双手合十,对着城外破庙里的神像,给去世已久的娘亲祈福。
  破庙建了百年之久,据说以往香火鼎盛,后来经历了兵荒马乱,人烟渐少,至如今,没有几个人知道此处竟然还会有个庙宇。
  小时娘亲常带我过来,说她的祖上经常到这里祈福,且事事灵验,故而未曾断下香火,即便是离世的时候,也不忘提醒我常来祭拜。
  我抬起头,看着上方拈指含笑的神像,心下觉着娘亲大概是糊涂了。
  若真有神仙的话,当初我祈佑娘亲快快安好,结果来年春日的桃花都还没开完,她便抛下我一人的走了。
  我心中生怨,又无处倾诉,只得每次来祭拜时小声念叨,后来胆子大了些,便指着神像忿忿不已,叱着这世道不公。
  阿不便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
  那个少年一身青衣,抱着双臂翘着腿的坐在神像肩上,将将及肩的发用一根木簪挽着,冷白的面皮上缀着朱红的嘴儿,眉心描着一朵梅花,细长的眸清凌凌的,看得人一阵的发冷。像是高高在上的神佛,不屑的望着底下世人眼中的贪嗔痴念,看着他们在其中苦苦挣扎,听着他们的所欲所求,却从不伸手普渡众生。
  阿不说听到了我骂他,所以决定惩罚我。
  我气极,自己骂的是神仙,又不是他,简直莫名其妙。
  阿不又说,他就是神仙。
  这人怕是有病。
  许是察觉了我心中所想,他跳了下来,身形修长,烟青色的衣摆葳蕤垂地,眸子微敛,眉目冷清,看着倒真有些话本里描述的神仙模样。我真是神仙。他说,只是以往不现形儿,今日看你模样可怜,便好心出来一遭,没成想你这小丫头竟还骂我,当真是个没心没肺的白眼狼儿。
  我反问道:你若真是神仙的话,为何我以往那么需要你时,你却不曾出来?
  少年好看的眉眼纠结:何时?
  我平静的看他:前几年我娘亲重病时,我在你这里磕了一宿的头,血流了一地,回去时娘亲的身子都已经冷了。
  阿不道:生死无常,概由天意,那是归阎王管的事,我一个地上的神仙管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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