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意文学网 > 见闻札记 > 第12章 ?十第章 一位皇家诗人

第12章 ?十第章 一位皇家诗人


虽然你身陷囹圄,

        心怀温存爱意,

        但你美丽的心,

        从未遭到禁闭。

        看铁窗外,满怀豪情,

        这脚镣何所畏惧。

        弗莱彻

        时值5月,天气宜人,一日上午阳光和煦,我去温莎堡[  英国王室住所。]一游。此地不乏历史与诗意的联想。这古老建筑宏伟壮丽,仅外观就足以令人顿生崇高思想。墙体几无规则,高塔巍峨,如壁冠环绕高耸的眉脊,将王旗飘扬于云中,傲然俯瞰环视。

        此时,春天妖娆的气息弥漫空中,将人潜在的浪漫情调呼之而出,使其内心响起悦耳乐声,不禁产生美丽之诗歌,之梦想。我漫步于一间间堂皇富丽的屋中,一道道回音缭绕的长廊;经过数排达官武士的肖像时,我无动于衷,却在一室内流连忘返,因为此处挂着不少美人像,使查理二世华丽的宫廷熠熠生辉。她们头发披散,尤为多情,眼神于迷离中流露爱意;我凝目视之,不禁赞美彼得·莱利爵士[  莱利(1618-1680),荷兰肖像画家,以作英国贵族肖像画驰名。]的生花妙笔,我因之而沐浴在美人的光彩里。在“绿色大院”,明媚阳光照耀着灰暗的墙体,我穿越其中,目视天鹅绒般的草坪,想起温柔、殷勤而不幸的萨里[  萨里(1517-1547),英国廷臣、诗人,因卷入宫廷斗争被以叛国罪处死。],以及关于他年轻时迷恋杰拉尔丁小姐、流连大院的描写——

        两眼仰望小姐的高楼,

        犹如恋爱的男人轻轻叹息。

        就这样,我怀着纯粹的诗情参观了古老的城堡主楼,詹姆斯一世[  詹姆斯一世(1566-1625),英国斯图亚特王朝第一代国王,1567年起统治苏格兰。]青年时期,曾被作为政治犯多年囚禁于此,构成苏格兰诗人和史学家作品的精华与主题。这是一座庞大灰暗的塔楼,漫漫岁月亦未使其坍塌,至今完好。它位于一堆土丘之上,为城堡最高处,一副长梯通往其中。军械库系哥特式大厅,内存诸多武器,种类、时代各异,我看见墙上悬挂着一副盔甲,以前它即为詹姆斯所有。我由此经人引导,登上阶梯,来到一个套间,其昔日的辉煌已黯然失色,壁毯上不乏历史故事。此即为他的囚身处,他那热烈而奇异的恋情亦发生在这里了,富有魔幻色彩的诗歌与小说,从而被编织进人生的大网。

        这位王子既可爱又不幸,其整个历史颇具浪漫。十一岁时,年幼的他即被父亲罗伯特三世送往法国宫廷,托法国君王抚养,因为当时苏格兰王室正发生叛变,危险重重。不幸的是,他航行中落入英国人之手,被亨利四世俘虏,尽管两国签有停战协定。

        消息传来,众多悲哀与灾难接踵而至,不幸的父亲深受致命打击。据说,“他晚餐听到消息,痛苦万分,几乎想在仆人手里一死了之。他被抬回卧室,却断然绝食,三天后即在罗斯西[  苏格兰自治市和比特岛主要城镇。]死于饥饿与悲伤。”[  引自布坎南语。――原注。布坎南(1791-1868),曾任驻英公使和美国总统。]

        詹姆斯被囚禁十八年有余,但虽然失去自由,却因为地位不凡受到应有尊重。当时所教授的知识无不悉心传授给他,凡王子应有的才艺均让他获取。也许就此而言,他身陷囹圄倒不失为一个好处,可以更专心于完善自我,静静地吸取丰富的知识营养,获得高雅的情趣,从而使其声名光辉灿烂。他早年的生活,被苏格兰史家描写得极富感染力,以致与其说他真有其人,不如说他是被描绘出的浪漫英雄。我们得知,他“精于剑术,骑马比武,角斗,唱歌跳舞,是一位医道高手,颇善琵琶、竖琴及其余各种乐器,并且对语法、修辞和诗歌极为精通[  引自巴伦登的译著《赫克托·博伊斯》。――原注]。”

        如此,他刚柔并举,能文善武,生活快乐有加——一个人正值青春年华,充满生机,英勇无畏,却被投入铁窗过单调乏味的生活,必定是一种严峻考验。有幸的是,詹姆斯颇富诗才,尽管身陷狱中,但时时产生诗人最美妙的灵感。有的人一旦失去自由即腐化懒散,有的则一副病态,暴躁易怒;但诗人之心,于单调乏味的囚禁中却变得温柔敏感,富于想象。他痛饮自己思想之蜜,犹如笼中之鸟,在诗歌中将思绪一吐为快:

        难道你不曾见那只夜莺

        如香客一般被关入笼子,

        身陷隐士之地,如此冷清,

        叫它怎么述说往日的故事!

        但即便这里,它的歌亦动听,

        这表明枝条是树,笼子是林。[  引自罗杰·莱斯特兰奇的诗。――原注。罗杰·莱斯特兰奇(1616-1704),英国作家。]

        的确,这就是想象的神圣属性:自由自在,不可扼制。当现实世界被封锁,它可自己创造一个世界,以巫术魔力幻化出各种形体,光彩夺目,让孤寂的地点热闹非凡,让阴暗的地牢熠熠生辉。塔索[  塔索(1544-1592),意大利文艺复兴后期诗人,主要作品有《阿明达》和《被解放的耶路撒冷》等。]被关在费拉拉暗牢里,即置身于上述宏伟壮丽的世界,构想出耶路撒冷[  巴勒斯坦著名古城,伊斯兰教、犹太教和基督教的“圣地”。]辉煌的场面。詹姆斯被囚禁在温莎堡,创作出《国王的困境》一诗,我们可视其为人囿于阴郁牢房时,所作出的又一首美妙的抒情诗。

        此诗旨在表明他对琼·博福特小姐的爱意,她系萨默塞特伯爵的女儿,为英国皇族一位杰出女性,他被囚时便与之相爱。我们可认为,这位皇家诗人的真情实感,真实的爱情故事和人生经历,在诗中得以再现,因而该诗具有特殊意义。君王写诗,或诗人写实,确实不多见。这犹如一个凡人,见君主向他请求入室,给他欢乐以博取其欢心,会深感自豪一般。智力的竞争公平正当,此为一个证明——它将虚假的尊贵服饰尽皆剥去,让竞争者与同胞地位相当,若欲获得殊荣非凭本事不可。再者,能了解某君主的心路历程,发现标志贵族身份的貂皮大衣下,竟然跳动着人性纯朴的情感,亦为一奇。不过詹姆斯作国王前,已学会作一名诗人:他受教于逆境,以自己的思想为伴,不断成长。君主交心或将其所想谱写成诗,实属难得;若詹姆斯在宫廷长大,置身于阿谀逢迎、寻欢作乐中,那么像《国王的困境》这类诗篇,我们大多无从一见。

        诗中有些部分尤其将我吸引,它们对他的处境或直抒胸臆,或与塔屋相关。诗具体真实,给人身临其境之感,这正是诗的魅力所在,读者似乎亦置身狱中,与其同思共想。

        据说他当时心情忧闷,寻求排遣,忽欲作诗。这时夜深人静,月光明媚;他说,星星如火光闪烁于高高的苍穹,“辛西娅[  月亮和狩猎女神,阿耳忒弥斯别名之一。]在宝瓶宫[  黄道12宫的第11宫。]洗着金黄色头发。”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拿起一本书消磨单调的时光。此书系波伊提乌[  波伊提乌(480-524),古罗马哲学家和政治家,在狱中写成名著《哲学的慰藉》。]作《哲学的慰藉》,当时在作家中广为流传,译者为其伟大的榜样乔叟。他对此书大加赞扬,显然是他狱中最喜读的著作之一,的确是人身陷逆境时,可供深思的一部值得称道的教科书。它是一颗高尚不朽的灵魂传下的珍宝,此灵魂于悲哀痛苦中变得纯洁,给苦难的后人留下金玉良言与理性思考,既意味深长又简单朴实,使其得以战胜人生重重灾难。它是一个护符,不幸者可珍藏于胸,或像善良的詹姆斯国王夜夜置于枕上。

        他合上书,将其反复琢磨,为命运的无常,人生的多变,以及幼年即席卷而来的邪恶,渐渐陷入沉思。忽然,他听见晨祷的钟声,和谐悦耳,与其忧思苦想融为一体,似乎在给他忠告,让他把人生的故事诉之笔端。这是一种暗示,他决心以诗人的骑士精神,遵从照办,于是手中握笔,先画一个十字祈求上帝赐福,随即投入诗的仙境。这一切颇为离奇,也十分有趣,因为我们从中看到惊人绝妙的一例——有时人们会顿生一系列诗之灵感,创作之欲望,而这来得多么朴实自然啊。

        诗中,他不只一次为自己残酷无比的命运悲哀:他注定过孤独寂寞的生活,无所事事,失去人身自由和世间乐趣,而这些即便最卑微的动物也能纵情享受,无拘无束。但即使其抱怨,亦有其可爱之处。它们是一位和蔼可亲、善结良友的人,为其仁慈大度的心受到制约而发出的悲哀。它们既不苛刻亦不夸张,充满自然动人的情感,也许正因为其简短朴实而更加感人。有时,我们在诗中读到精心描写、反复唠叨的怨词,它们抒发着病态的心,此心在无中生有的悲苦中日见不振,并向秋毫不犯的世界发泄怨气;而詹姆斯的诗,却对比鲜明。他以敏锐情感谈及被剥夺的权利,但一经提及便一掠而过,因为他颇富男子气概,仿佛对难免的灾祸不屑一顾,毋须郁郁忧思。当他倾吐衷情,发出抱怨——无论多么简短我们亦知其痛苦巨大——才不禁咕哝。王子詹姆斯浪漫活跃,多才多艺,朝气蓬勃,却无法从事崇高事业,有所作为,享受极大的人生欢乐;我们为之同情,正如同情弥尔顿[  弥尔顿(1608-1674),英国诗人,双目失明,写有《失乐园》、《复乐园》等。]一般——自然的美丽,艺术的荣耀,他无不感知,却双目失明,无法看见,由此发出简短深沉的哀怨。

        詹姆斯缺乏诗才,这已显露于表,否则我们几乎会猜疑其郁郁忧思和愁容愠色,只为事前的准备,其后便是灿烂的人生故事;以为那样做旨在与此形成鲜明对照:光彩熠熠,妩媚可爱;鸟儿欢歌,喜气洋洋;叶茂花盛;一年的欢乐应有尽有——他以此美景,迎接心中的恋人。正是这情景,使古老的城堡高楼富有浪漫色彩,充满魅力。他说,自己一如往常,黎明即起,以免难眠,陷入忧思。“在屋里独自悲哀”  ,丧失所有欢乐,无可救药,不如“别去想,唉,走吧。”于是他漫步至窗前,以可悲的囚徒之心,满怀渴望凝视窗外被剥夺的世界,以此自慰。楼底有一个小花园,窗凭临其上。它宁静掩蔽,配以凉亭和青葱的小道,更添一色,树木以及山楂篱将其保护,唯恐行人观看时损坏。

        一座美丽花园,紧锁于楼墙,

        翠绿的凉亭置于角里,

        细长嫩枝将其围上。

        此处叶茂,山楂作篱,

        不见一人影

        漫步附近,

        将此情景览入眼睛。

        树枝浓,叶儿绿,

        条条小径荫凉惬意。

        置身凉亭,的确有趣,

        可见喜人的绿松,鲜明无比,

        棵棵茂盛,枝叶繁密,

        外观者看来,

        凉亭犹在你争我赛。

        小小绿树枝上,

        只只可爱夜莺在欢歌,

        唱出动人的赞美诗,清晰嘹亮,

        唱出情语,时而高昂时而温和。

        整个花园与四墙,

        唯听其歌声回荡。[  此诗韵律为ababcdd,efefghh,ijijjj。]

        时值5月,万物活跃;他把夜莺之歌以柔情蜜语予以述说:

        珍重5月吧,所有恋人,

        为你们的幸福到来,

        历书与我们唱出同一歌声:

        冬天快走,夏日快到——因为她光彩可爱。

        他注视如此美景,倾听鸟儿鸣啭,渐渐陷入沉思——虽然富有柔情却难以名状,在这美妙季节它们常充满青年的胸膛。他不知爱为何物,尽管常常在书中读到;她似乎于万物复苏的5月奔涌而出,将自然融化成狂喜,成歌声。若爱情真幸福无比,渺小的凡人均能享有,为何唯独他不能获取?

        主啊,此事我想过无数,

        爱情为何那么崇高,富有威力?

        你是否如我们书中所读,

        爱你臣民,使之惬意,

        是否让我们欢乐无羁,

        对我们满怀同情?

        或这皆为虚假的幻影?

        就天资而论,你出众超凡,

        对人人关心,抚以温和之手。

        可我有何罪过,有何冒犯?

        竟受束缚,不如鸟儿自由。

        沉思中他俯视下面,发现一度见过的“美丽无比、清新鲜嫩的人儿”。可爱的小姐琼正在花园散步,欣赏“5月早晨的良辰美景”。富于浪漫的王子此刻孤独寂寞,兴奋敏感,而她忽然出现于眼前,将他迷住,使其顿生遐想,成为他理想世界至高无上的人儿。

        在乔叟的骑士故事前部,帕拉蒙与阿西特见伊米莉在其狱中花园散步时,便爱上她;而眼前的迷人景色,正与之相似。也许,詹姆斯正是读到乔叟这一故事与其境况类似,才在诗中大加描述。他对小姐琼的描写,犹如所师从的名家之作,栩栩如生,细致入微,并且因为无疑直接源于生活,使其成为当时一幅绝好的美人肖像画。他怀着情人的喜悦,对她的外貌仔细刻划:一串珍珠缀着蓝宝石和绿宝石,光彩夺目,将其金黄色头发别住;“小巧玲珑、精细琢磨的金项链”系于脖颈,其上悬挂一颗心形红宝石,他说它如一团火,在她洁白的胸前燃烧。她将白色衣裙提起,以便行走方便。另有两个侍女相伴,一只小狗挂着铃铛跟在一旁嬉戏。它或许是小巧的意大利狗,身材匀称优美,古代贵妇人的客厅中常常可见,被视作宠物。

        她不乏活力、朴实与美丽,

        并且慷慨、富裕而温柔,

        上帝所知远胜我这支拙笔。

        聪明、大方、尊贵,她无不具有,

        每一举动皆表明其品德优秀,

        无论言行与风貌都该

        让自然明白她不再是小孩。

        他一时欣喜若狂,可小姐琼忽地离去,使其欢乐荡然无存。他心中多情的幻觉曾使牢房妩媚可爱,此刻亦随她而去;他复归寂寞,并为可望不可即的美人转瞬即逝的光彩,更难过万分。这是漫长忧闷的一天,他怨恨自己不幸的命运。之后傍晚降临,太阳神正如他所美称的,“悲哀地告别每一片叶每一朵花”,而他仍然流连于窗前,头靠冰冷的石头,发泄心中交织的爱意与悲哀,于黄昏的愁苦中逐渐平息,“半睡半晕”,陷入幻觉——它占去诗余下的全部,将其感情史暗示于众。

        他恍恍惚惚,起身离开硬硬的枕头,在屋里踱来踱去,满怀忧思,扪心自问:是否其灵魂一直游荡,是否迷梦中出现的一切,均由先前的境遇所生;或是否这一幻觉,旨在他沮丧时给他以安慰,以信心。若系后者,他恳求于睡梦中获取什么信物,以便确知未来的幸福日子。突然,一只洁白无瑕的斑鸠飘然而下,飞至窗前,落到他手上,嘴里含着一支呈红色的紫罗兰,叶上写着金色字体:

        醒来!醒来!我的恋人,

        我带给你欢乐无比的消息。

        笑吧,跳吧,唱吧,务必心境平静,

        唯有在天上你将无所不愈。

        他心怀希望与担忧,接过紫罗兰,欢天喜地读着,称此为其未来幸福的第一信物。这只是诗的虚构或真有其事,小姐琼是否确实以此浪漫方式送过他爱的信物,请读者凭自己的信念或想象决定吧。诗末,他表明花带来的许诺,因为他恢复自由得以如愿,他亦所属于心中的君王,过上幸福生活。

        詹姆斯即以如此诗情画意,讲述他在温莎堡的爱情奇遇。其中有多少绝对属实,多少饰以幻想,妄加猜测实属徒劳无益:但凡浪漫的事,勿因为其与现实不容而予以抛弃,时时听信诗人所言亦不为过。我只对诗中与塔楼直接相关的部分细加注意,对大多富有寓意的笔调一掠而过——此种风格,当时颇为讲求。语言当然离奇古老,所以其佳句妙语之优美,大多难为今人所悟;不过其通篇体现的真情实感,朴实自然、温文尔雅的可喜风格,的确不禁令人着迷。他对自然的描绘熠熠生辉,生动不凡,毫不逊色于他人诗中精心雕琢的词藻。

        当时人的思想多粗俗平庸,而这首情诗通篇让人看到美丽的自然,优雅的风格,全无俗念或卤莽言词,温柔可爱,不乏骑士美德,几乎呈现出神奇的纯洁与雅致——读之实在大受其益。

        詹姆斯创作的活跃时期,几近于乔叟和高尔[  约翰·高尔(1330?-1408),英国诗人,作品有《情人的忏悔》、《沉思者之镜》等。]时代,他显然赞赏其作品,对它们细加研读。的确,他在一节诗中,拜他们为名师,有些诗尚可见与其作品相似的痕迹,尤其乔叟的作品。不过,当代作家的作品总有共同特征,他们彼此借鉴,远不如从各时代中借鉴的多。作家如蜜蜂,采蜜于大千世界;他们将自己的观念,与社会上的事物、思想融为一体,因此每代人都有其共性,代表他们所生活的时代。

        在我们的文学史上,有些辉煌灿烂的时代,詹姆斯即属于其中之一,本国初期的荣耀亦与他密不可分。当一小群英格兰作家不断被称为我们的诗歌之父时,这位伟大的苏格兰同仁却常湮没无闻。不过,在那遥远罕有、永不衰落的明星里,他显然无愧于名列其中,在至高无上的文学苍穹焕发光彩,一如晨星,于大不列颠诗坛光辉的黎明与诗人们同声歌唱。

        不熟悉苏格兰历史的读者(尽管其风俗习惯,近来被编入迷人的小说,广为世人研读),也许心怀好奇,欲知詹姆斯后来的经历,爱情的命运。他对小姐琼的感情,不但使其在狱中获得安慰,而且促使其被释放,因为宫廷认为他若成为英格兰皇族一员,必将与之同甘共苦。所以他与小姐琼结为伉俪后,终获自由,荣登王位——琼与他一起回到苏格兰,成为一个最温柔忠诚的妻子。

        他发现自己的王国混乱不堪,在漫长的空位期[  指旧王已死新王尚未即位时期。],国家陷入困境,违法乱纪严重,封建首领们趁此扩充自己的势力,凌驾于法律之上。但人民爱戴詹姆斯,他由此建立起权力的基础。他实施改革,消除滥用职权的行为,以温和节制态度,坚持正义,鼓励走和平道路,凡能给平民百姓纯真的欢乐,让其生活幸福美满的事,他均大力提倡,受到下层人民拥护。他时而乔装掩饰置身于普通大众,走家串户,深入了解其忧虑、追求和乐趣;并对一般职业有所了解,知道如何予以保护和完善方为最佳之举。因此他无所不在,以仁慈之心关注自己最卑微的臣民。他宽厚大方,在人民心中树立威信,这时奋起反击,扼制好搞宗派的贵族势力,剥夺其篡夺的危险的豁免权,惩罚罪恶昭彰者,使举国步入正轨,服从君王统治。一段时期他们忍耐着,表面屈从,但暗中躁动不安,忿忿不满。最终他们决定谋害他,为首者便是其叔叔阿索尔伯爵罗伯特·斯图尔特,他因为年老无法行刺,唆使其孙罗伯特·斯图尔特爵士,同罗伯特·格雷厄姆爵士以及其余不甚显贵者为之。他当时住在佩思[  苏格兰中部港市。]附近的“基督寺”,他们闯入卧室,将他残杀。忠诚的王后冲上去,以柔弱之躯将剑挡住,两次受伤,却无法阻挡,直到她被强行从他身边拉开,谋杀才得逞。

        我回想古代的这一浪漫故事,以及产生于此塔楼的可贵小诗,以非同寻常的趣味参观这座古老建筑。那套盔甲仍然悬挂于大厅,金光闪闪,富丽堂皇,似乎在骑马比武中崭然而露,英勇浪漫的王子栩栩如生地呈现在眼前。我漫步于荒废的屋中,昔日他即在此作诗;我紧靠窗旁,坚信正是在此他看见了那位美人;我望着窗外,看他初见小姐琼的地点。和当年一样,此时温和宜人,鸟儿再度竞相欢歌,唱出优美的曲调,万物生长,预示又一个美好年头。人类因为其自负,留下十分坚实的纪念物,而岁月则乐于将其摧毁,但似乎对这融合着诗与爱的美景轻易放过,高抬贵手。几百年过去,花园依然在塔楼下兴旺繁荣。它一度为城堡的护城河,虽然有的被墙分隔,但其余的仍然一如詹姆斯时代,有其凉亭和林荫道,整体而言隐僻、繁盛、幽静。某一地点,因为已故美人曾漫步其中,因为诗人的灵感使之神圣,而显得妩媚可爱,岁月流逝亦只会使这妩媚有增无减。的确,诗歌所涉及之处,无不使其显得圣洁,它给自然散发的馨香,比玫瑰的更为美妙,它给自然投上的色彩,比红红的晨曦更具魅力——此为诗之天赋所在。

        别人也许视詹姆斯为武士和官员,对其杰出行为详加论述;但我仅愿视其为与同胞同甘共苦者,人类心灵的恩主。他屈尊俯就,步出高位,在普通的人生路上种下美丽的诗歌之花。栽培苏格兰思想的健壮植物者,他为天下第一人,而这植物从此高产,结出健康有益、芳香弥漫的果实。南方为一片优雅文明的地方,他将其一切丰富的艺术带入严峻的北方。他竭尽所能,让同胞获得快乐雅致的人生艺术——它使人性变得温和文雅,给高傲好战的人戴上仁慈的花环。他的诗作众多,不幸现已荡然无存,否则他会更富盛名。其中一首至今犹存,名曰《绿色的基督教会》,反映出他多么热衷乡村游戏和娱乐,给苏格兰农民一种亲切友好的情感,以一颗纯朴愉快的心,与他们同欢共乐。为完善民族音乐,他亦立下汗马功劳,据说其温柔情感和高雅意趣,仍然在迷人的曲调中留下痕迹,此种曲调在苏格兰的荒山幽谷中还时时响起。如此,凡极尽雅致、永垂不朽的民族品性,无不与其意象息息相关;因此他给人们留下的记忆在歌声中芳香四溢,其名声随苏格兰美妙的音乐之溪漂向未来。我在他寂寞的狱中踱步,作上述回忆,心中不无激动。我曾游览沃克吕兹[  法国普罗旺斯-阿尔卑斯-科特达祖尔大区省份。],热情不亚于香客朝拜洛雷托[  意大利马尔凯区城镇和主教区,著名朝圣地。]。但当我凝视这古老的塔楼,和温莎堡小巧的花园,沉思小姐琼与苏格兰皇家诗人的浪漫情意时,所产生的诗情却无可比拟。


  (https://www.tyvxw.cc/ty45447951/42898809.html)


1秒记住天意文学网:www.tyvxw.cc。手机版阅读网址:m.tyvx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