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两百三十九章 宗主李子衿
李子衿听见这声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的声音,瞬间睁开眼,双手微微颤抖,情绪有些激动。
“李怀仁......”
那个锦衣剑客身子向前一步,看着那个个子高高的,比以前胖了一大圈的年轻男子,差点就要没把对方给认出来。
李怀仁同样加快脚步,朝那锦衣剑客所站位置连走好几步。
两人相距不过一丈时,同时停下脚步。
其实李怀仁,也差点要认不出李子衿来了。
他高了些,却瘦了些,模样俊秀了些,比以前白了不少,许是当了炼气士,能够调养肌肤?
如今的李子衿,整个人光是站在那里,就已经有一种如剑锋般凌厉的气场。
脸上褪去了稚气,不再像一个少年。
就好像跻身炼神境剑修以后,在山门处刻下剑宗二字以后,但更可能是因为即将成为一宗之主的原因,他在天下人眼里的形象,便不会再是锦衣少年剑客了。
今日这天涯峰的山门外,那“剑宗”二字底下站着的,是一位锦衣剑客。
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
少年安能长少年?
少年已去,剑客当立。
“你小子,可以嘛,人模狗样的了如今?”李怀仁一拳轻飘飘地落在李子衿肩上,笑骂道。
那位锦衣剑客,只是努力挤出一个笑容,缓缓抬起拳头,还在年轻书生肩上。
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剑客最后只是憋出一句:“你模样长变了,也高了不少。”
书生抬起右手,举过头顶,在那剑客与自己头上来回比划了一番,发现确实自己要略微高出他一丝,便得意笑道:“嘿嘿。那可不。”
李子衿欲言又止,却看见从李怀仁身后的道路上,接连出现了好几位熟面孔。
他忽然一愣,因为那些熟面孔身边,分明还站着几位生面孔,而那些个生面孔,自己可是没有给他们寄信的呀,也从不认识,怎么就忽然来参加自己的开峰仪式了?
首先出现的,是自己与之有过一面之缘的中年男子。
辛计然走到李怀仁身边,李怀仁笑着介绍道:“李子衿,这位是我们道玄书院的大先生。”
“你也可以喊我大先生。”辛计然点头微笑。
李子衿朝那人微微作揖道:“之前我曾在鸿鹄州见过大先生一面,当时便是他替你送信给我。”
“我是初次参加扶摇的开峰仪式,若有礼数不周的地方,还请李宗主见谅啊。”辛计然蓦然摊开手掌,掌心出现一本古籍,他接着说道:“我既是读书人,自然穷酸,便无什么金枝玉叶可送了,只好送书一本,还望李宗主不要嫌弃。”
李子衿赶紧双手张开,毕恭毕敬地接住那本古籍,然而古籍沾在他手上那一刻,便瞬间消失在李子衿视线中。
随即在锦衣剑客心湖之上,出现了一本金光熠熠的古籍,书页却不翻开,只是安静悬空,似在等候时机成熟。
原本还以为真就只是一本普通书籍的李子衿顿时朝辛计然深揖道:“在下谢过大先生赠书。”
“后面还有客人,我们便不打扰你了,等你招待完观礼客人,得空再聊。”辛计然似笑非笑地走在前头,率先一步登山而去,要在主峰上等待李子衿引客前往。
李怀仁再度给了他一拳,锤在锦衣剑客后背上,幸灾乐祸打趣道:“我也先上去了,有的你忙活的。”
还不明白事情来龙去脉的李子衿转身看了眼迎面走来的几人,觉得至多也就来个十几二十位朋友吧,何至于“有的忙活”?
明乾生与明夜,父女俩并肩而行,一同走到山门下。
李子衿笑着朝那位背着双剑的少女打招呼,“明夜姑娘!”
少年已不是少年了,少女却还青春犹在,她的模样,仿佛没变过,只是个子同样高了不少。
今日的少女,悉心打扮了一番,换了身茶色长袍,腰间还特意佩了只簪花玲珑绣袋,没有扎马尾辫,青丝肆意散落肩后,秀发如瀑,远远便能闻到一股淡然清香。
明夜刚要开口喊声色胚,别来无恙啊,身旁的明乾生便提前咳了咳,以心声提醒少女道:“夜夜,今日可是你朋友开峰的大日子,如今别人算得上一宗之主了,是有身份的人,你可不要在这种场合,拂了人家的面子。”
明夜立即改口道:“嗯,好久不见,李宗主。”
李子衿有些赧颜,笑着说:“不必如此见外,直呼我名字就好,对了,这位是?”
“哦,他啊,我爹,你喊明老爷子就行了,烟雨楼的弟子都这么喊。”明夜使了个坏。
怎么可能呢?那些同门师兄弟师姐妹们,见了明乾生都是毕恭毕敬,既敬又畏的,如何敢像少宗主明夜一般,直呼明乾生为老爷子?
李子衿闻言果然一愣,虽然知晓对方定然是烟雨楼的某位前辈,可他万万没想到,眼前这位竟然就是扶摇天下十大宗门之一烟雨楼的宗主!
李子衿自然不可能真就喊一声明老爷子,他郑重其事地朝那位烟雨楼宗主抱拳行晚辈礼道:“晚辈见过明宗主。”
明乾生呵呵一笑,伸出一手凌空虚抬两下,“我是宗主,你也是宗主,咱们之间执平辈礼就好,不必如此拘谨。”
锦衣剑客不点头,也不摇头,只是微笑。
明夜翻了个白眼,什么嘛,假正经,这都不上当,没意思。
少女一步迈过那个“色胚”,朝天涯峰登山路上走去,登山之前回头说了句:“喂,李宗主,等你忙完了,可得抽个时间,我们之间,得做个了断,别逃啊。”
明乾生哑然失笑,对那锦衣剑客歉意道:“我这女儿,惯的,李宗主别介意啊,你忙,你忙。”
明乾生才刚往前走了两步,便以掌观山河神通,遥遥看见天涯峰祖师堂外的“凄惨景象”,原来这主峰上,除了祖师堂,还真就啥都没有啊,不得不说,有些落魄了。
本来还纠结于应该送什么样的贺礼给这位后生可畏的李宗主,如今明乾生心中却有了定数,他笑着回过头,抽李子衿说道:“对了,李宗主,贺礼不便携带,我就提前给你放山上了。”
李子衿刚要婉拒,说不必送礼。
可那明乾生只是说完便加快脚步跟上少女,父女俩一前一后登山。
他只能寄希望于那位明宗主千万不要送什么贵重的礼物才好。
身后又有了动静,锦衣剑客转过身。
瞅见两位绝色女子,并肩而立,款款而来。
被那两位女子剑仙玉足踩过的地面,竟也沾染上丝丝缕缕仙气,花草摇曳不止。
此时天已透亮,李子衿定睛望去。
万里无云万里天,万里清澈在人间。
两位女子剑仙,都是熟面孔。
李子衿笑脸相迎,他没想到这二人会来,毕竟他是没有寄信给女子剑仙云梦的,而云梦旁边那位身后既背琴又被剑的女子,他也只是在潇湘渡船之上,与对方有过一面之缘罢了。
当时那位既背琴又背剑的古怪女子,竟然可以一眼看出小师妹的锦鲤出身,境界显然不俗。
锦衣剑客抬手执礼,分别向两位女子剑仙打过招呼。
“云梦仙子。”
“这位道友。”
云梦笑道:“李子衿,好久不见。我身旁这位道友,名为蔡芷,你尽可以喊她蔡姐姐。”
蔡芷一挑眉头,是要问剑?
云梦微笑补充道:“或者喊蔡妹妹也行。”
李子衿笑道:“蔡道友。”
蔡芷微笑点头,又微微侧过身子,斜瞥一眼那云梦,瞅见没?人家有眼力见的,什么姐姐妹妹的,成何体统?
山上炼气士行走江湖,偶遇几位境界不低,年龄看着却不大的男子,那么喊对方一声前辈总是不会错的。
可若是偶遇境界不低,年轻看着不大的女子,那喊前辈多半就不好使了。
世间女子,无论是否是那山上仙子,都不喜欢别人将自己喊的老了。
什么“姐姐”,“前辈”,她们听着就头疼,可若是直呼其名,又似乎过于生分了。
要是真如云梦所说,喊句“妹妹”的话,未免又太过轻浮。
所以李子衿斟酌一番,还是选择直喊一声道友即可。
道友道友,何谓道友?
既是“道”上的朋友,也是道上的“朋友”。
听着亲切,又不轻浮。
蔡芷显然对这个称呼比较满意,玉手翻覆之间,只见她掌心便浮现一面镜子。
“这贺礼名为山海琉璃镜,放置于贵宗主峰祖师堂内,只消往内注入一部分灵气,那么无论李宗主日后在何时何地,都可以凭借心中观想那座‘祖师堂’,一步跨越山海,回到主峰祖师堂。 只是次数有限,使用一次过后,需得三月之后才可再度缩地山河。”
这位琴剑双绝随手将那面山海琉璃镜抛给锦衣剑客,后者小心接过,半点不矫情,道了声谢。
蔡芷送完贺礼,便先行登山,说后面客人不少,她就不留在山门处陪李宗主晒太阳了。
待那蔡芷走后,女子剑仙云梦好奇问道:“你与蔡芷见过?”
李子衿点头,将自己离开不夜山与蔡芷相逢于潇湘渡船上的事如实相告。
云梦哦了一声,从袖中取出一盏灯,灯盏中,隐约有七颗晶莹闪耀的“珠子”,如那天上七星连珠的奇观异象。
李子衿咳了咳,说道:“其实云梦仙子不必再送贺礼了,此前你赠予红韶的霓裳琉璃羽衣以及那柄文剑仓颉,都是相当贵重的礼物,晚辈一直保存的极好。”
她嫣然笑道:“送红韶的,归送红韶的。送你的,归送你的。哪能混为一谈?”
锦衣剑客欲言又止。
云梦却直接往他手上硬按一把,那灯便悬于李子衿掌心。
而后那位女子剑仙也朝山上走去,丢下一句:“此乃七星续命灯,来头不小,用处也大,但愿你永远都没有用上它那天。”
语毕,她已脚踩流云逐月履,缓缓登山。
女子脚下,步步生莲,一步过后,青苔尽散,枯草逢春,生机盎然。
待那云梦走过以后,天涯峰的登山台阶,焕然一新,如同帝王家的白玉石阶,光彩琉璃。
齐长生和丁昱二人迎面走来,李子衿手里提灯又拿镜的,有些不便行礼,又不好将两位女子剑仙赠予的宝物随便放在地上,便只好耸耸肩,朝师兄弟二人歉意道:“齐道友,丁昱,好久不见。”
“李宗主。”
齐长生笑道。
“李大哥。”
丁昱笑容灿烂,仍旧是当年那个脚踩草鞋的少年,背后背着双剑,一双眸子,清澈无邪,赤子之心,未曾变过。
齐长生轻轻敲了师弟脑袋一下,提醒道:“今儿个是你李大哥开宗的大日子,得喊宗主。”
那草鞋少年才又补充道:“李宗主。”
李子衿哑然失笑,“咱们就不必如此客套了吧,你们先请上山,我稍后就到。”
齐长生点头,拉着小师弟丁昱往山上走,说道:“李宗主,不急,有的你忙活。”
话音未落,那锦衣剑客猛然转头,不远处瞬间出现数位观礼客人,人人气势不俗。
众人并肩而行,仙气冲天,一座天涯峰山门外,竟有虹光浮现。
祥瑞之象,大吉之兆。
一位广袖男子,双手负后,气度威严。
一位女子剑仙,青丝如瀑,眉目如画。
一位青衫书生,手持纸扇,清风徐徐。
一位中年剑仙,白衣胜雪,腰间挎剑。
又有一位书生,袖中藏锥,运笔如刀。
一位温婉女子,姿容冠绝天下,一花在此,百花失色。
一位青衣女子,背着没了双腿的男人,眼含感激地望向锦衣剑客。
一位目盲道人,背着一箩筐的符箓,目盲而心不盲。
一位无需施展术法,身后便有一条星河萦绕的山巅修士,身旁站着位人如其名的女子。
一位从凉国乙字帐远道而来的女子副将,代替主将前来赠上贺礼。
一位身材矮小的裁光山庙祝,袖中藏着本《抱朴子》,奉山君之命前来道贺。
一位鸿鹄州郑国的财神爷,肩上站着香火小人。
一位手握长剑的布衣剑仙,来自斩龙宗。
一位扶摇天下唯一的女先生,带着观澜书院数位学生,来这天涯峰,既道贺,也观澜。
一位粉衣真神仙,俊美胜女子,身旁跟着为怀中抱剑的剑修供奉,迢迢而来。
一位折花楼楼主,亦是面如冠玉,婢女乖巧跟在身后,一言不发。
两位姬姓姐妹手拉着手,有说有笑,到了剑宗山门外,却又一起沉默。
鲲鹏渡船结伴而来的三人,武夫老人,奇珍阁阁主,渡船侍女。
一座风雷城祖师堂好几人,来此既为观礼,也为重逢。
一位依然还是三境的中年武夫,今日没有赤膊,花了好几个月的薪酬,买了一身最贵的衣裳,特意前来观一位中意晚辈的开峰之礼。
一位丰神俊朗的白龙江水神,神位因那人失而复得,特来道贺。
袁天成,唐吟,赵长青,叶拾雪,梁敬。
岑天池,鱼杨,青忏,邢沉。
郭浩渺,郭沐雪,刘思雨,道短,柴斌,年素素。
常思思,裴元良,沈修永,钟芷。
姬无双,姬珂。
公孙博,陈浮,鸳儿。
杨开霁,温焱,温年,柳淼,莫灿月。
宋景山,曹铁。
剑宗山门下,扶摇菁英齐聚。
人人如龙。
那个已不再年少的锦衣剑客,看着这么多张熟悉的脸庞,眼眶里顿时感觉有什么东西在打转,他又立刻转过身去,抬起衣袖抹了把眼角,鼻子有些酸。
来了好多,好多朋友。
此前从未想过,这一天会有这么多人。
所以李子衿只在主峰上请匠人打造了一座孤零零的祖师堂,甚至连给自己这个宗主住的屋子都没打造,更别提迎客的别苑、小筑了。
这么多人,光是站在天涯峰上,那多失礼啊。
喜悦过后,才反应过来的锦衣剑客,当时就有些难过,觉得自己怕不是要怠慢了这些朋友了。
心湖之上,却有一声来自烟雨楼宗主明乾生的心声响起。
那心声提醒道:“李宗主,贺礼我已放在天涯峰上,区区薄礼,不是什么仙家法宝,还请李宗主不要嫌弃。”
言语过后,李子衿心湖上出现一幕景象。
天涯峰上,祖师堂外,“凭空”出现数座阁楼、小筑、别苑。
亭台楼阁林立,庭院小桥流水,石雕道场练功房。
铸剑炉,练剑台,木桩群。
景象一闪而逝。
李子衿想起明乾生登山之前所说的那句“贺礼不便携带”,原来是这个意思。
那位烟雨楼宗主,替自己解决了这个燃眉之急,李子衿打算登山以后,再郑重谢过对方。
而此刻正停在山门处的那些远道而来的朋友们,正等待着那位今日过后,便是宗主的锦衣剑客开口。
万众瞩目之下,李子衿面朝众人,重重抱拳,朗声开口。
“剑宗宗主李子衿,恭迎诸位登山!”
————
天涯峰上,祖师堂外。
先一批登山的客人们,已经各自落座。
那个仿佛变戏法一般,将足可以称之为“家徒四壁”的天涯峰,给变成如今这副亭台楼阁林立,雕梁玉栋遍地的模样的明乾生,此刻正撇下自家女儿明夜不管,与一位许久未见的老朋友把酒言欢。
“辛先生,来,我敬你一杯,我干了,你随意。”明乾生从天涯峰祖师堂外酒桌上站起,提起酒坛子给自己碗里倒上一碗酒,好个“一杯”。
坐在他对面的辛计然只是面带微笑,轻轻摇头道:“明宗主忘了,我不饮酒。”
明乾生已经一碗喝尽,辛计然面前那樽凭空出现的酒杯却一动未动,酒水似要溢出杯口。
那位明宗主笑道:“无妨,那我再敬辛先生一杯!”
说着他又给自己倒满一碗。
独自一人坐在隔壁桌上的少女明夜伸手一拍额头,爹爹酒瘾又犯了,真是没眼看。
李怀仁正襟危坐在辛计然身旁的位子上,小声问道:“大先生,你不喝酒,那人为何独自喝个不停,也不觉得你不给他面子吗?”
辛计然以心声笑道:“你懂什么,老家伙这是酒瘾犯了,随便找个借口,好多喝几碗,免得待会儿客人多了,一个人闷头喝起来,显得失礼。在开宴之前便自个人喝个够,待会儿就可以神仙风采,闲情雅致,小酌几杯了。”
李怀仁张着个嘴,震惊不已,不曾想,在这酒桌之上,还有这种学问?厉害了厉害了。
再一抬头看那位传说中是烟雨楼宗主的家伙,哪还有半点山巅大修士的模样,活脱脱一个酒鬼嘛!
一碗复一碗......
又有两位女子剑仙还未落座,只是站在天涯峰主峰一处悬崖边。
两位绝色,并肩眺望山色水色。
云梦伸出左手食指,遥遥指向天涯峰下一片湖泊。
一指过后,湖心有漩涡逐渐浮现。
再过后,聚水成剑,旋转上天,似要一指抽干一湖。
蔡芷笑而不语,衣袖一挥,身后那琴蓦然悬空于她身前。
女子十指猛然落下,拨弄琴弦,快如闪电,一座天涯峰顿时弦音弥漫。
弦音如剑气,纷纷击向那湖水之剑,将其击沉。
两位女子剑仙,立于悬崖,遥遥斗法百丈之外的湖泊,兴致颇高。
齐长生和丁昱缓缓登山,远远看见几位前辈,齐长生带着小师弟先去向那位道玄书院大先生行过礼,打了个照面,而后让丁昱随意。
草鞋少年自然坐在少女明夜身边,只是没有挨着明夜坐,而是与少女隔了一个座位。
至于齐长生,便斗胆坐在辛计然身旁,不时向对方请教一些学问。
那位道玄书院大先生,倒也耐心一一解答。
好似身旁那元婴剑仙,不是剑修,而是读书人。
两人高谈阔论,聊至一国之策,多有会心处,便相视一笑,相见恨晚。
在这期间,不断有客人登上主峰。
有一宗之主,有一国之君。
武夫剑客,书生妖精。
有朋友,有朋友的朋友。
有不算朋友却打算与李子衿交朋友的未来朋友。
观礼客人们,随意拣选主峰上的庭院闲逛。
通常一座宗门的开峰仪式,都得有侍女、弟子在旁侍奉、引导。
然而这座剑宗,如今一宗上下唯有李子衿这个宗主一人而已,所以若除开前来观礼的客人,便显得极其冷清。
可却无一人敢说那宗主招待不周。
看看祖师堂外边儿的主峰天台上,酒桌上坐的那都是些什么人物?
人家扶摇十人之一的山巅修士都不在意,我们这些小人物还有什么可挑剔的?
甭说是什么藩属国的君主了,就是那扶摇十大王朝的天子来了这边,能不能拣到祖师堂外第一张桌子坐,都还两说呢。
苍梧国这位陛下,在丞相的陪同下,站在天涯峰一座亭台上,凭栏远眺,其实眺望的不是景色,而是人。
看着此刻坐在祖师堂外那几张酒桌上的人物,上官雅志有些汗颜,身旁的丞相詹高洁正在一一为他介绍道那些人的来历。
“陛下,您看那位,广袖长袍的男子,便是不夜山袁副山主。”
“陛下,正迎面朝亭台走来的这位,便是大煊王朝十大才子之一那位诗画双绝,梁才子。”
“那边悬崖上斗法的两个,都是女子剑仙,一位是追云宫宫主,宗门选址在北海中央,不染尘世,同时,她也是扶摇天下十人之一。在这位宫主旁边那位,与梁才子齐名,是琴剑双绝,蒹葭州的风云人物。”
“那边,那边那两位,一位是云霞山宗主,也是仓庚州第一人,扶摇天下十人之一,她身边是大煊十大才子之一的赵才子。”
“这刚从登山台阶上走来的两位,吹雪剑派宗主和南山郡邢沉。后面跟着几位吹雪剑派的小辈,带头那位是吹雪剑派首席供奉。”
“······”
原本,上官雅志还打算硬着头皮,到祖师堂外第一张酒桌坐下。
觉得自己怎么着也是个藩属国的君王,坐在一座才刚开峰,羽翼还未丰满的宗门祖师堂门外第一张酒桌上,不算过分吧?
然后他发现了逐渐登上主峰的,已经有数十位其他小国的君王了。
而且,不论是那些扶摇十人,还是各大仙宗宗主、君王,无一人胆敢率先在祖师堂外第一张桌子坐下。
那些大人物们都不约而同地坐在后面一些的位置,哪怕是明乾生这样的扶摇十人前三甲,也只是坐在第二张桌子。
这主峰上,君王也太多了些?
光是桑柔州的藩属小国,就有双手之数,还有那别州远道而来的一些君王,好像他们都不用处理朝政似的,就为了来这边,跟这些山巅大修士,混个脸熟?
上官雅志老脸一红,骂道:“这些家伙真是不务正业!”
身旁的詹高洁抹了把额头的汗,他总不能说陛下您不也放着朝中事务不管,先来这边观礼混脸熟吗?
一批又一批的观礼客人登山。
越后来的,位置自然越靠后,并非前头没位置了,而是当那些后面登山的观礼客人,看见坐在前头的都是些山巅仙人后,自然不敢造次,甘居人后。
一座天涯峰,这一日被观礼的客人们围了个水泄不通。
自然也没落下那先前在临时关隘的川罗县县令王海闻,以及县丞苏高伟二人。
经过了之前一番“吃了熊心豹子胆”,盘查了一大堆名扬四海的人物后,这位王海闻王县令,此刻那是走路带风,昂首挺胸。
看看走过路过的英雄好汉们,谁敢不给他王大县令一个面子?
试问这扶摇天下,又有几人胆敢一日之内盘查如此之多的山巅修士和别国君主?
王海闻王海闻,相信再过不久,就真是四海闻其名了。
苏高伟看了眼没剩下多少座位的酒桌,指着一处说道:“大人,您的岳父好像就坐在那桌,您看您要不要?”
王海闻瞄了一眼那边,果真发现自己的岳父,那位苍梧国刑部郎中,正坐在一个较为靠后的位置,左右两侧皆是朝中高官,有此前被引荐给自己认识的礼部、户部两位侍郎,有刑部、兵部员外郎,还有一位是朝中出了名的刀笔吏,身上既带刀又带笔,文能提笔断案,纸定乾坤,武可立斩贪官污吏,清理错误。
王海闻扶了扶脑袋上那顶官帽,又看了眼身旁这位居功至伟的苏高伟,说道:“可是,那边就只剩下一个位置了,我若去坐了,苏县丞你......”
“大人放心落座便是,小人区区县丞,岂敢与诸位大人们同坐一桌?”苏高伟却会心一笑,又伸手指向另外一边,继续说道:“那边还有几个位子,其中有位卑职的远方表亲,我便坐那边,与我那表亲叙叙旧,离大人不远,有什么吩咐,随时可以来使唤小的。”
看着如此“懂事”的苏县丞,王海闻笑眯起眼,伸手轻拍他肩膀两下,宽慰道:“好,苏县丞今日的表现,足以让本县令记你一大功,等时候论功行赏之时,我自会向岳父大人禀报,定然少不了你的奖赏。”
苏高伟作揖道谢,王海闻转身先行一步。
在天涯峰登山路上,李子衿缓缓登高。
后面还有一些客人,慕名而来,被川罗县县衙的官兵们拦在城外,一一检阅身份,查证完毕后才放人通行。
而作为宗主的李子衿,自然不可能当真就一直在山门处不断迎客。
原以为就十数位观礼客人,不曾想迎了一波又一波,观礼之客滔滔不绝。
到了后面,什么某某宗门宗主、供奉,某某藩国君王、丞相,大多都是一些自己完全不认识,甚至连对方名字都没听过的家伙。
可对方又着着实实是送上了贺礼,开峰仪式之上又不好拒客人于千里之外,李子衿便一一谢过那些客人,并且收下他们送的贺礼。
幸而书生梁敬在上山之前,送给李子衿一方内有乾坤的印章,印章之内,有如宫殿大小的小天地,可以容纳许多物件儿,这才让李子衿没有傻乎乎抱着一堆宝贝,站在山门处发呆。
至于后来嘛,数之不尽的客人都在往天涯峰上挤,李子衿看一时半会儿也迎不完,索性打算先登山,举行开峰仪式,毕竟这会儿,都日上三竿了,再耽搁下去,就错过了良辰吉时,总不能客人们来一整日,他也一整日待在山门处,连开峰仪式都不继续了吧?
锦衣剑客每一步登山,越来越靠前,可心里想的事情,却是越来越“靠后”。
心里积攒了许多回忆,都因今日远道而来的客人、朋友们,泛起波澜。
回忆浪潮之中,无数张脸庞笑容灿烂。
好像一瞬间,他就不是孤单一人了。
天涯峰上,祖师堂外,众人其乐融融,饮酒吹牛,斗法对弈。
有炼气士随手掷出数位衣袖飘摇的纸娇娘,都是苍白纸人出身的精魅,如今修成人身,在天涯峰上为一众客人献上歌舞。
在女子剑仙云梦和琴剑双绝蔡芷,面对湖泊的那场斗法之后,有部分山巅修士,也忽然心血来潮,与自己身旁的好友,开始斗法于天涯峰上。
明乾生果真在这里人多之后,就显得拘谨多了,哪还有刚才埋头喝闷酒的模样,都是小秘密端起袖珍酒杯,面对旁人的敬酒,笑着抬一抬酒杯还礼,都不见如何动嘴,即便是动嘴饮酒,那也是真真儿一个小酌怡情。
摘星楼那位郭浩渺郭宗主,见到明乾生以后,笑着走到他桌前,敬酒一杯,后者满脸“受宠若惊”模样,赶紧起身还礼。
郭浩渺笑道:“明宗主,昔年一别,别来无恙啊?”
明乾生微微抖搂了番衣袖,怎一个前辈高人的风采,他笑着答道:“身体倍儿棒,吃嘛嘛香,自然无恙。就是不知道郭宗主,腿脚还好不好使?”
郭浩渺嘴角一阵抽搐,好你个老匹夫,尽戳人痛处是吧?
郭浩渺微微侧过身子,伸手指着天上,笑言:“今日万里无云,风清云澈,不如你我切磋一番道法,看看谁的神通更为玄妙?”
“好啊,郭宗主想怎么玩,明某必定奉陪。”明乾生眯起眼。
两人倒不是什么不死不休的死对头,只是年轻时候互相有过一场“切磋”,势均力敌,棋逢对手,自然打了个两败俱伤,又都不服气,说待他年修道有成,山巅相见再重新比过。
彼时的两人,还只是少年意气,锋芒毕露,言语之间不与旁人留一线。
如今的二人,各自都是一方豪杰,一宗之主,且都成为了扶摇十大宗门的宗主,也同在扶摇十人之一,所以尽管两人都知道今日这场比试,是要赴当年那场少年意气之约,言语间却不露痕迹。
少年时,杀气都在口气上,好似哪个家伙嚷嚷的最厉害,出手就最狠最重,威力最大一般。
成熟之后,杀气尽在不言而喻中,可能无声无息间,刀子就捅在心窝子上,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了。
成为山巅修士之后,早已没了当年所谓的“杀气”,剩下的,好似又回到了“意气之争”上。
只不过这种“意气之争”,多半建立在大道之争上。
大道非坦途,前路荆棘遍布,有你无我,岂可不争个前后高下?
郭浩渺沉声道:“爽快,今日是我那李小友开峰仪式的大喜日子,咱们不宜武斗,否则这天涯峰都得被打折了,这样,就文斗一把,双方只出一招,以云霄为落子之处,你我各下一字,静待那子于棋盘之上自行衍变,一子定胜负,如何?”
明乾生毫不犹豫,一个好字已经答应下来。
言语之后,郭浩渺屈指一弹,左手食指飞出一缕白光,直上云霄。
明乾生不甘示弱,右手微微抬起,一道黑光递出,飞上云层。
天涯峰上众修士皆感应到天上云层中的磅礴气势,两股惊人灵气正在相互碰撞,融合,相互瓦解又相互重生。
声势浩大,惊世骇俗。
隐约有雷鸣声自云层之中响起。
下一刻,那极远极远的云霄深处,无数白云缓缓聚拢,化作三百六十一颗棋子。
明乾生后发制人,黑子先行,“世人皆说,先手天元不好走,今日明某便落子天元,看看究竟好走不好走?!”
郭浩渺微笑不言,抬起一手,云霄深处白子落子天元左侧。
各自落下一子之后,云霄中的白子黑子自行移形换位,无人继续落子,却有子自落。
天地为棋盘,白云作棋子。
两位扶摇十人之间的“文斗”,精彩得无声无息。
根本无需等双方缓缓落子。
只在各自落下一子之后,郭浩渺与明乾生各自一子的道法,已经自行推衍出各自后续落子。
只一眨眼,云中棋盘已满。
“竟是平局......”
有眼尖的炼气士遥遥观望,云层中的棋盘已然缓缓消散。
非地仙以上,难以窥其真容。
明乾生微笑道:“老狐狸,又平了?”
郭浩渺笑骂道:“老匹夫,让你的。”
两人各自冷哼一声,拂袖转身。
郭浩渺微微皱眉,喊自己那女儿郭沐雪换一桌去坐,要郭沐雪坐在明乾生女儿,明夜那一桌去。
郭沐雪不明所以,却也只好照办。
忽然场面安静了下来,众人不再嬉闹。
斗法的,对弈的,比剑的,比武的,献歌献舞献媚的,阿谀奉承讨好的。
上百张酒桌,数百人,同时沉默,望向天涯峰祖师堂门口那一袭黑红锦衣的剑客。
他高举一手,待场面安静下来后,又举起另外一手。
川罗县县令王海闻脸色涨红,缓缓起身,在接受到锦衣剑客的点头示意后,这位王大县令高呼道:“川罗县境内天涯峰,剑宗开峰仪式,经我苍梧国川罗县衙检阅,予以批准!”
高朋满座,掌声如雷。
那锦衣剑客以体内一口武夫真气扩音高呼道:“客套话,李某就不多说了,天底下的客套话,其他宗门的宗主已经说过不少,今日我李子衿只说一句,谢过各位远道而来捧场助威的朋友,今日情分,李某必当牢记于心。”
下一刻,他抬起右手,掌心蓦然出现一炷长香。
所有酒桌上的客人,此刻同时起身,无人胆敢继续坐着。
藩国君王,仙宗宗主,门派掌门。
一座天下,数人立于天涯峰上,一同望向一人。
那人转过身,一步迈入祖师堂内,一手紧握长香,举过头顶,一手替自己正衣襟。
祖师堂正中一幅画像,画像之上,谢于锋腰悬灵葫,笑容灿烂。
可惜恩师不能亲临天涯峰,观此景象。
李子衿面朝画像,上香,作揖。
敬谢恩师画像,跪地叩拜。
祖师堂外,众观礼客人同时抬手,朝祖师堂抱拳行礼。
李子衿起身后,一手提着衣袍,一步迈出祖师堂,左手拔剑出鞘,沉声道:“礼毕!即日起,剑宗正式成立!”
下一刻,李怀仁带头高喊一句:“恭贺剑宗建宗大吉!”
所有观礼客人,皆紧随其后,异口同声道:“恭贺剑宗建宗大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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