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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鸑鷟之后


  刈雷七洲,雷夏泽。

  这座处于水泽和群山间的大城,今日汇聚了无数身影,往日满是芦苇和水草的湖泊沼泽已经被填平夯实,大地上一位位身着当地特色衣服的男女有如海洋。

  五色丝线编织坠饰挂在腰间,头顶有的还裹着紫黑的头巾,不少男子腰间都带着一把狭长快刀,行走在这毒虫蛇蚁众多的雷夏泽,这样的配置是必不可少的。

  只是今日不同往日,城中那象征金雀花王朝的金红色旗帜早已不再,却代之的则是一片片漆黑为底,紫染印花的旌旗,而且还不止一面,大地上那无数高举的黑底紫染旗帜在微风中飘动,有如黑色的海洋,无声而肃穆。

  蒙着兽皮的大鼓在一位位赤着胳膊,袒露胸膛的汉子手中敲响,声音并不急促,反而有如古典雅乐,庄重无比。

  在这一声声鼓音中,一位位身穿黑色华服的老者手举白色的骨笏,并行成两列,在这旷野人群中的主道上缓缓前行,而在道路两侧周围,一位位黑衣黑甲的当地族民,高举黑色的旌旗,笔直站立,他们虽然各有高低,武器不一,但那股崇敬和肃穆的气势,是任何散乱的势力所没有的。

  旷野上站满了人,他们大多是生活在这刈雷七洲穷山恶水中的居民,其风俗习惯也和中原大地的子民不同,有的随身带着兽角长刀,有的脸上涂着白色或黑色的颜料,有的耳朵上串着零星的木饰和骨饰,身上有着五色丝线编织的腰带。

  今日,这些刈雷七洲中各族齐聚于此,静静的注视着‘玄衣宫’派系的一位位老者行走在在主干道上,而这这主干道的尽头有着一处三层的高台。

  高台上有着一座青铜大鼎,两后面还有燃烧的火堆,在这白日里,那火光模糊,其中淡淡的黑烟飘起,升上天空,在天空中勾勒出缥缈的云雾烟画。

  ‘玄衣宫’出自上古时的有辛国,乃当时有辛国春官长所留传承,在鸑鷟陨落后,玄凤一脉凋零,再无上门嫡传,而‘玄衣宫’则是少有的,仍然继承鸑鷟一脉的派系,尽管其并不强大,但在这刈雷七洲的险恶山水间,依然艰难的传承了下来。

  而今,在这一声声鼓钟之音里,这些玄衣宫的老者缓缓登上那高台,而后齐齐跪下,叩拜那苍穹和天际。

  “昭告天地四方——”

  “吾等,有辛子民——”

  “玄凤,鸑鷟之后——”

  时隔七百多年后,那一声‘鸑鷟之后’让在场无数人为之沧然泪下,眼神模糊,神情难抑,寂静无声间,一位又一位身强力壮,桀骜不逊的山民缓缓单膝跪下,在那天空缓缓凝结的紫黑凤凰前,心甘情愿的低下头颅。

  自鸑鷟去后,这些生活在穷山恶水间的山民小族,再也无人庇护,只能悲苦无奈的看着这片大地再次一步步衰竭,水泽浸漫,毒虫滋生,恶鸟不渡,而后即便想在向外打出去,也是一次次失败,至有辛国灭,刈雷七洲中再无上门大派,玄凤一派凋零暗淡,分崩四离。

  而今,龙脉之祸再袭,数年间,水漫闵泽,荒土干灼,妖兽频出,本就险恶的环境进一步恶化,不少深山中的村落和聚集地甚至开始消失,不少人流离失所,有的死于灾荒,有的死于妖兽的迁徙和袭击,即便本地的几大派系倾尽全力,有无法维持原本仅有的安定。

  秩序开始崩塌,而王朝为了镇压和安抚,不得不以工代赈,准备修通河道,贯穿刈雷七洲,以解难题。

  若是往时,以王朝盛世,此灾未必不平,但可惜的是,如今天下各地倾乱,皆需救助,而刈雷七洲本就贫苦险恶,更是不受待见,不少人死在修筑河道的旱地上,而应发的粮食和钱响却迟迟不至。

  哀血遍地,异声四起,那古卷和记忆中的国度再度被人传唱,尘封数百年的记忆重新解开,再度为人回忆。

  玄衣宫中古老旧册一一翻出,曾经作为有辛国春官一脉的书简详细记载了那时的祭天之仪,鸑鷟大典等等,消泯数百年的黑底紫凤之旗也重新现世。

  “今,吾等复起鸑鷟之名,愿为府君景从,立连山之社,代天罚罪,破伪朝恶政,再兴有辛之国。”

  一字一句,有如悲怆,这些身着黑衣的老者跪在地上,将手中的酒碗高高举起,颤抖着宣读这血誓之言,随后一位位将那染血的酒水饮尽。

  最后,伴随着一声声碎裂的声响,这些酒碗被摔在地上,化为粉碎。

  大地上,一面面兽角大旗扬起,呜咽的如狼嚎的号角在旷野里不尽回荡,无数漆黑的旗帜再度飘扬在这片大地,一如那数百年前,鸑鷟的明律号令下,刈雷七洲中,众族合一,齐心一致的盛况。

  ————

  王朝内地,通往各州各郡的直道上,一位位背负旗帜的信使火速奔驰,向四面八方宣告天子驾崩以及新帝登基的消息。

  一时间,天下素缟,白色的巾幡于各个州城上飘扬,所有官员以及军士,皆带白麻白巾,哀悼先帝。

  但这一片哀悼中,也有着不少州牧和边疆大吏质疑和不信洛京中传达的旨意。

  天子和皇后几乎在同一天死去,而登基的既不是根基深厚的戴王,也不是足以支撑大厦的怀南王,而是一位名不经问的幼子,不少地方官员甚至都不认识这位昭龙皇子。

  仓促之下,各种怀疑不解充斥王朝,而这时还在奔向洛京的两王也立马向天下各州发出缴文,调兵勤王,拨除谋逆伪王。

  几乎是同时,各州各郡的官员都面临着选择,是听洛京中刚登基的昭龙皇子,还是威望早已积累颇深的戴王或怀南王。

  一些偏远角落的洲郡,还可以勉强保持中立沉默,但位于王朝中部的数个大洲,则面临则艰难的抉择,一方面是完全没有底,但程序正确无比,有着大义名号的新帝,另一方面则是距离自己越来越近,并书信让自己去拜见的二王。

  不少洲府中,开始出现混乱,一些州牧和当地的都尉意见不和大打出手,直接内斗,另一些则提前下手,将州府牢牢控制在自己手中。

  而今新帝甚疑,两王无诏,也就意味着明面上其实不再有对各州各郡的强效控制力,为了自保,各州各郡开始招兵买马,而往昔从不参与朝政的上门大派,也开始深入接触当地的官员,一个个崭新的势力联合开始形成,往昔的秩序和制度以极快的速度开始崩塌。

  各地间的道路逐渐断绝,盗匪横行,整个王朝以一种涟漪反应般,迅速衰退塌陷,曾经强大的四时之官体系,也逐渐相互独立,不再成为一统。

  十二月,大寒,有异兽出焉。

  豹首而龙身,背生双翼,六爪踏地之青蓝妖兽显于䒌靘洲南,大堤溃绝,水淹千里,三洲之地,哀鸿遍野,五派共伐之而不得,横尸无数,鸦枭漫天,腐臭满江。

  然,二王携千乘之军,挥师伐京,无暇他顾,王朝内狼烟四起,天下百洲各自为政,人人自危。

  春月正,有玄鸟烟气出焉,刈雷七洲重起凤鸟之旗,人人皆呼鸑鷟之名,黑巾黑甲,破山伐罪,再立有辛之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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