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五章 无泣之橡木魔女

　　舒缓而悠远的乐声从下方的楼梯传来。
　　清晨，洛兰希尔换好一身深蓝和嫩黄相间的衣裙，轻扶木制楼梯的扶手，向下走去，一阵安静而舒缓的乐声便慢慢进入耳中。
　　琴弦拨动的速度不快，但声音并没有断裂，而是依靠着那余韵如山间的水一般,  静谧流淌，轻轻环绕。
　　走出楼梯的出口，洛兰希尔将目光看向旅馆一楼的大厅内，七八张桌子如今三三两两坐着几位精灵和人类，一位精灵诗人正在其中角落轻轻拨动手中的七弦琴，而隐约的歌声，如此轻柔,  仿佛是从一个遥远的而怀念的世界传来，让人不禁沉醉。
　　原本应该喧哗的大厅,  如今也很是安静，大家静悄悄的吃着东西，享受着清晨难得的乐声。
　　在柜台前比了一个手势，要了一面包和热奶，洛兰希尔自己也端着盘子来到一处无人的桌子旁。
　　她先是将手臂挽着的人偶放在一旁的椅子上，这才拿起面包，慢慢的吃起来。
　　深棕色的面包上撒上了稀疏而微量的糖粒，摸起来还有些发烫，撕开后，一股热腾腾的白气就从中迫不及待的溢出，闻起来带着一股麦香。
　　不得不说，这次使节团安排的旅馆真的很不错，即便是洛兰希尔游历过大陆这么多地方，对比之下,  也少有与之相当的。
　　虽然用料不是什么奢侈和珍稀品,  但都做的很认真仔细，也很干净,  是一家朴实而高质量的旅馆。
　　将面包放入口中，用舌头缠住，然后细嚼慢咽，淀粉逐渐化为淡淡的甜味，清晨原本有些昏沉的大脑也慢慢清醒起来。
　　不久之后，乐声渐渐停止，大厅内也响起一阵轻微的掌声，因为现在还比较早，大家怕吵醒别人，所以没有用力拍。
　　随后，这位精灵吟游诗人弯身致谢，这才和大家一起享用早点。之前的演奏，或许就是他每天练习和习惯的一部分吧。
　　逐渐的，大厅重新变得喧哗和热闹起来，这时我们的洛兰希尔也吃完了她的早餐。
　　将伊雪这位银发黑裙的精致人偶抱起，如同涉世未深的大小姐一般，洛兰希尔就这样出了门。
　　露娜昨晚刚到，一路上很疲惫,  估计下午才会睡醒，早上她要去那家‘厚木旅馆’找赫伦小姐，也就是昨晚她救下的那位女巫。
　　穿过略带寒风的街道，踩过有着积水的石板地块，少女轻跃着来到这家旅馆。
　　相比洛兰希尔居住的地方，这里明显要嘈杂许多，时常还能看见扛着宽剑，穿着半身甲的佣兵进出，他们大多穿着粗制外衣，有些边角磨损的线头都可以看见。
　　这些人中，有的见到洛兰希尔还吹起了口哨，想调戏下这個漂亮而柔弱的少女。
　　少女微微摇头，不去理会这些人，直接来到旅馆柜台前，询问赫伦小姐的房间。
　　“如果你是找赫伦女巫，她这会应该在二楼用早餐，跟我来吧。”说着，老板用毛巾擦了下手，和一旁的店员简单交代下，便走出了吧台。
　　虽然这家旅馆内人员混杂，但秩序还算好，或许是因为老板是位退休的强大战士吧，即便是冬天，他依然露着胳膊，如铁块的肌肉上旧伤疤多种多样，有刀伤，也有某种利爪撕裂的残留，而脸颊到脖子这块还有着一道极为明显的痕迹，让人感叹他惊人的生命力，居然能从这样的伤势下活下来。
　　面对闹哄哄的大厅，这位老板用一双粗大而健壮的双臂在前面开路，那手掌比洛兰希尔的两只手加起来还大，如铁钳般拨开清早就喝酒吹牛的佣兵，然后来到楼梯口。
　　进入楼梯后，声音顿时小了不少，不过一阵陈年谷子堆积的气味也从鼻尖传来，略带阴暗潮湿。
　　跟在这位老板背后，少女只感觉对方每一脚踩下去，楼梯的木板都要颤动下，让她担心这脆弱的楼梯是否还能继续支撑下去。
　　好在二楼也不远。
　　“到了。”老板让开背影，洛兰希尔才看到二楼大厅的情况，这里也有不少客人用早餐，不过穿着明显要比楼下斯文不少，她甚至还看到一个带着金丝眼镜的小贵族，翻看着最近上流圈子里印刷的杂志。
　　在这个印刷成本不低的时代，买杂志看可以说是一项奢侈消费了。
　　赫伦女巫此刻就坐在角落的桌子旁，她穿着黑色的衣袍，看起来像是那些古代见不得光的巫师，此刻正无心的吃着早餐，注意力早就被身前的报纸所吸引，旁边的牛奶如今也放冷了。
　　洛兰希尔对这位老板道谢，然后抱着人偶伊雪走了过去。
　　双玫瑰之年，10月9日
　　《狮鹫的大军团结在女王的旗帜下，正在向新玫瑰城堡集合》
　　……
　　《翡翠森林中的神秘消息，精灵们也要内战？》
　　……
　　《圣域的使者造访帝国东境，这会带来改变吗》
　　……
　　《新式的保鲜橱柜开始在大贵族间流行，如果你希望自己能吃到最为鲜美的食物的话》
　　……
　　《媞泰妮亚的悲剧，依然哭泣的雾凇之城》
　　……
　　《北境内陆十五个郡省开始迁徙居民……》
　　……
　　《流行的变化，从红翠的蔷薇，到红白玫瑰》
　　……
　　《冠军骑士大会预计在来年春召开，优胜者将由艾芙琳女王陛下授勋》
　　虽说是报纸，但并非每天都有，这个时代的报纸只供应部分城市，每个月三期，内容也有限，但依然很受贵族和有钱人们的喜欢，毕竟掌握最新的信息真的很重要。
　　据说这是某个巫师组织办理的，为该组织赚取了不少利润。
　　当洛兰希尔轻缓的坐在赫伦小姐身前时，这位才从报纸的信息中醒来。
　　“抱歉，让大人您久等了。”她说着略为不好意思的将报纸收起来，然后快速将剩下的食物吃完。
　　之后稍微整理了下衣着，犹豫一两秒后才把那黑色的兜帽褪了下来，露出下面深栗色的秀发。
　　深栗色的发丝看起来比较柔和，末梢还带着少许螺旋，透露出几分少女的可爱，让洛兰希尔意识到，眼前这位女巫，其实也才20多岁，年纪并不大。
　　摇摇头，表示不在意，洛兰希尔这才开口。
　　“没想到是栗色的头发呢，很好看，昨晚光线不好，我还以为是黑色的。”洛兰希尔没有一开始就说正事，稍微缓和了下气氛。
　　听到这位少女的夸奖，赫伦有点微微的雀跃，但又忍住表现出来，不过之后的话语中还是很自豪的介绍了自己的来历。
　　“我父亲有着栗棕色的短发，他来自西境，早年做过佣兵，小商人，后来才在北境定居。”
　　“母亲的话，头发确实是黑色的，外公家经营着一家药店，母亲年轻时在里面帮忙，有一次父亲因为受伤，来药店买草药和药剂，然后就认识了我妈妈。”
　　“因为外公不想让女儿走远，后来父亲也就在那个小镇安顿下来，两人结了婚。”
　　“那你是怎么成为女巫的呢，我听说如今的女巫传承并不公开。”洛兰希尔抱着人偶，好奇的看向这位赫伦小姐。
　　“我吗，那还得从小时候的一次意外说起……”赫伦用手慢慢捋着发丝，陷入回忆之中。
　　“大概10岁左右吧，因为贪玩，在森林里迷了路，当时走着走着就走到了一处无人的墓地。”
　　“很特别的墓地，那里周围没有路，仅有高大的橡树，也很安静，甚至听不到鸟叫……”
　　即便相隔很多年，赫伦小姐依然清楚的记得那天的场景。
　　深色的树荫下，残缺的石碑静静伫立，不少已经长满了青苔，连上面的文字也有些不清楚。
　　墓碑呈现为环形，围绕着中央的一棵死去的橡木，那橡木似乎是被雷劈折断后的模样，大半部分焦黑，只要小部分枝丫依然生长着绿叶。
　　走不出森林，又累又饿的赫伦当时很害怕，蹲在残破的墓园角落，低声哭泣。
　　天色越来越暗，周围越来越漆黑，她内心也越来越恐惧。
　　也不知道是哭泣了多久，她的嗓音有些嘶哑了，将头埋在膝盖中。
　　直到这静谧的黑暗中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那一瞬间，她害怕极了，以为是某些死灵在夜晚醒来，听老人们说，这些死灵会吞食活人的血肉，然后将他们变得和自己一样。
　　赫伦当时想跑，可惜一切都是漆黑无比，无星也无月的夜，即便是身前一米近的地方，也完全看不清，仿佛双眼不曾存在和睁开一般。
　　她摔倒在地，掌心被石头硌出微小的口子，火辣辣的发疼，泥土沾染指缝脑袋也撞上不知哪一块石碑，昏天暗地。
　　终于，如火柴打响一般，一盏橙黄的提灯在夜晚亮起，两位穿着黑色长袍的身影静静站在她身前。
　　“真是奇妙，她是怎么进来的呢，完全没有力量。”其中一位开口，话音中的女声清丽。
　　“或许这就是命运的偶然吧，这里为树荫法阵的影响，三年才会开放一次，这个孩子真是幸运，亦或者是不幸。”另外一位的声音要老迈许多，也带着少许慈祥。
　　“要收下她吗，如今我们的传承快要断绝了，这或许就是殿下最后的启示吧。”
　　“魔女的遗志，女巫的传承，也许是应该退场了……本来我已经不抱希望了的，但这个孩子……”
　　那个年迈的声音感慨而叹息着，然后缓缓弯下腰，将赫伦抱起来。
　　那双手触碰到自己时，赫伦感觉像是被枯老的树根托起，手腕的皮肤很粗糙。
　　一阵淡淡的光晕浮现，她身上的伤痛也逐渐消失，然后很快进入到了安稳的梦乡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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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那以后，我开始跟随艾福娜奶奶学习女巫所必备的各种知识，从草药的辨别到法术的施展，从药剂的制作到历史的熟知等等。”
　　“每天下午，我都会去森林中那个橡木树屋下找她，偶尔艾福娜奶奶还会为我准备些零食，那也是小时候最开心的时候。”
　　“‘温暖橡木’女巫学派是橡木魔女的追随者和传承，不过橡木魔女已经在数百多年前去世了，所以我们这一派也慢慢凋零下来。”赫伦小姐终于介绍起自己所在的学派。
　　“其实在很久很久以前，我是说水银王朝分崩离析后，第三纪初那段混乱的时代里。”
　　“当时北境有大大小小几个国家，因为刚脱离水银王朝，一些制度和传统依然保留下来，不少贵族身边仍然有女巫们为其服务。”
　　“死灵序列被禁止，其他序列重新得以大力发展，而‘橡木魔女’罗琳瑞拉就是擅长自然序列的存在。”
　　“王朝解体后，原本对北境移民和安置的政策不复存在，大量的支援物资也不再拥有，冬天变得越来越难熬，不少人就这样因为饥饿和寒冷死在夜晚，又或者被山间游荡的魔狼等野兽袭击，失踪和死去。”
　　“大大小小的国家间忙于战争，对下面的情况视而不见。”
　　“而这个时候，罗琳瑞拉殿下出现了，作为新时代诞生的魔女，她亲历过许多悲伤，所以想改变北境的情况。”
　　“以橡木为名的魔女，所到之处，橡树如巨人一般高大的伫立生长，将风雪隔档，然后又让人们在橡树建造树屋作为家，借助厚实的树壁在风雪中维持温暖。”
　　“就这样，不少人因为她的恩惠而活了下来，而橡木魔女的名声也逐渐在北境传播。”
　　“盛夏，人们捡拾橡木种子储备，冬季，人们围坐在温暖的树屋内煮食橡子熬过饥饿。”
　　“追随罗琳瑞拉殿下的人越来越多，‘温暖橡木’女巫学派也在这个时候成立了。”
　　“这位紫罗兰发色的魔女常常穿着深绿和棕色相间的衣服，行走在森林之间，所到之处总会有庆典的举办。”
　　“人们在橡木环绕的村落中欢聚，点燃篝火，尽情舞蹈，那个时候的北境很少有大城市，大部分都是这样的村子，或者树屋聚集的小镇。”
　　“那后来，橡木魔女又是怎么逝去的呢？如果是魔女即便活上数千年也不是问题吧。”洛兰希尔好奇的继续询问。
　　“因为战争，又或者说是因为过于单纯的理想，‘无泣之橡木魔女’罗琳瑞拉殿下，仅仅活到27岁就夭折去世了。”
　　“即便后来‘温暖橡木’扩张成北境最大的女巫派系，依然无法改变这个让人惋惜的事实。”
　　“假如再给罗琳瑞拉殿下多一点时间，让她成长起来，北境绝对不会是现在的模样。”
　　“那将是在寒风中傲立的森林之国，隔绝冰霜的理想之地，温暖如炽的永世摇篮。”
　　“但，罗琳瑞拉殿下不在了，一切也就慢慢消散了。”说到这里，赫伦的话音中带着惆怅和哀伤。
　　人亡政息，一位魔女的逝去，也同样代表着某种可能性的消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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