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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袖手人


酒肆内剑拔弩张之际,楚阔忽然满脸是血的从后方回到大厅。

“没想到这酒劲竟是这么大……”

楚阔自语道。

他声音并不大,但酒肆中靖瑶正与女伙计对峙,却是安静的连银针落地都可以听见。

靖瑶听到楚阔的自语后,一时间也不知说什么才好。

这家伙丝毫没有察觉出任何异样,反而是觉得饮的太多,酒劲发作。

先前他去小解,刚走出没几步,那女伙计下在他酒杯中的药劲发作,混带着酒意,顿时就让他昏了过去。跌倒在地后,还摔破了脑袋,鲜血顺着发丝与鬓角,淌了一脸。

“楚阔,你还是速速离开为好!”

女伙计朗声说道,同时示意自己的伙伴让开一条出路。

“嗯?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楚阔问道。

他虽然有些呆傻,但并不笨,只是反映相较于平常人来说有些慢而已。抬眼一看,却是也察觉到了酒肆内的异常。

门窗紧闭,窗下还躺着两具不瞑目的尸体。女伙计持刀,靖瑶仗剑,地上还有不少摔碎的碗盘杯盏。这样的场面无论是谁瞧见了,都会匪夷所思,甚至不用开口相问,也会知道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姓名?”

楚阔指着女伙计问道。

“我等是定西王府中人,奉王爷命千里此地截杀草原王庭迎火部三部公靖瑶。”

女伙计说道。

“你竟然是定西王府的人……这还真没有想到!霍望还好吗?”

楚阔朝着酒肆内的柜台走去,从里面找出一条干净的抹布,将自己的头脸仔仔细细的擦拭了一遍后问道。

“王爷一切安好。”

女伙计说道。

只要提起定西王霍望,她便如沐春风一般,全身心都觉得极为舒适。

“不过我更没有想到你竟然是草原王庭的部公……兄弟,你和那思枫可是相识?”

楚阔问道。

“我俩虽然不是一部中人,但同属草原王庭的部公,当然是相识的。”

靖瑶说道。

“那你能带我去见他吗?”

楚阔问道。

“我可以给你指路,但我不会带你去见他。”

靖瑶摇了摇头说道。

“指路也够了……”

楚阔说道。

手里毛巾一丢,不断朝前走去,站在了靖瑶和女伙计之间。

“给我个面子,让他与我离开。”

楚阔对着女伙计说道。

女伙计听后很是无奈的皱起了眉头……

眼前这人,王爷曾交代过。若是在草原王庭的地界中碰上,一定要给予方便和照顾。但同时杀了靖瑶却也是定西王霍望下的死令,如此冲突的事,一时间让女伙计却是难以抉择。

“楚阔!你不要仗着有王爷的赏识便如此大言不惭!我们凭什么要给你面子?!”

还未等女伙计发话,旁人便有一人开口说道。

楚阔寻声望去,正是站在门口的一人,正挺剑怒目的看着他。楚阔被人这样一番言语,不怒反笑。微微侧过身子,对着这人笑着说道:

“我楚阔不需要任何人的赏识。就算是你们嘴里的王爷,也限制不了我想要做的事。今天我与这位兄弟喝酒喝的很开心,他还愿意给我指路。若是你们杀了他,下次在遇到这样投缘的人和开心的事就不知道要等多久了。”

楚阔说道。

“王爷命我等不要为难你,若是识大体,就该速速离开!”

那人依旧不依不饶的说道。

“人可以被为难,可以被愚弄,甚至可以被杀害。但就是不能被剥夺快乐与选择。我选择的一定是让我觉得快乐的,若是不快乐,谁会去做痛苦的选择?我也是好言相劝,劝你爱惜自身,不要再出言逼迫!”

楚阔语气冷峻的说道。

“此人冥顽不灵,不如一并斩杀,也好向王爷有所交待!”

这人转而向女伙计进言道。

女伙计心中仍然有很深的忧虑。她从未有一次违背过定西王霍望的命令,本以为这次也不例外。但谁想到半路上横空杀出个楚阔,却是让她大为头疼……可先前女伙计给楚阔杯中下的药,却是足以让个成年男子昏睡七天七夜。即便楚阔有武道修为在身,起码也该躺倒在地两日有余,怎么这还不到一个时辰却是就能醒来?这点着实也让女伙计暗自惊叹,心想这楚阔不愧是被王爷重视的人,果然不同寻常。

那人见女伙计并不回答,手腕微微一抖,却是有先占后奏之心。楚阔佯装不见,但却把自己的剑重重拍在身边的一张桌案上。“砰”的一声,竟是让那人浑身震悚!

“哈哈哈!就这胆量,还要来杀人!难道霍望手底下都是你们这样的怂蛋?”

楚阔大笑着说道。

“楚阔,你可以侮辱我们,但却不可带上王爷!你若是对王爷不敬,无论王爷先前交代过什么,我都必杀你!”

女伙计说道。

楚阔没有回话,而是和靖瑶对视了一眼。

“看得出你不是用剑的。”

“我的刀碎了。”

“刀碎了,人还在。”

“刀碎了,人还在。”

“何时碎的?”

“三日之前。”

“你用什么样的刀?”

“弯刀。”

“有多弯?似那新月吗?”

“不足新月,犹如月缺。”

“待你给我指明了去吞月部的路之后,我一定送你一把一模一样的弯刀。不,比你先前那把更好的弯刀!”

“多谢!”

“但眼下我们却是先得出去!”

楚阔转过头,看着紧闭的门窗说道。

“没错,不出去也无法指路,更没有刀。”

靖瑶点头称是。

“但他们是霍望的人,我实在不想杀了他们……”

楚阔指着女伙计等人,挠了挠头说道。

这一挠,却是又牵扯了先前摔倒在地磕破的伤口,疼的他嘴里不住的发出“嘶嘶”声。

“你我若是有心想走,他们拦不住。”

靖瑶说道。

“但他们也是有命在身,我既不想杀了他们,也不想让他们为难……同样,我也不想你死,也不想让你为难。”

楚阔寻了把椅子坐下,双手托腮说道。

“这世上本就没有什么双全法。有人能活,自然也就有人会死。这和你要去杀思枫不是一个道理?最终只能有一个人能或者离开。”

靖瑶说道。

只不过,他虽这样说,但心里却并不是如此想法。思枫的实力,并不在他靖瑶之下。况且思枫的吞月部因为靠近定西王域的缘故,他却算是草原王庭的部公之中,对王域的情况以及王域中人最为了解的一个。单凭他那一肚子心机谋略,靖瑶就却是连三分之一都比不上。在他眼里,唯有高仁那疯子的主意才能稳压思枫一头。但这般生死较量,与草原王庭内部之间的勾心斗角不同……就算那左庐与右芦再不合,他们同样都听命于一位狼王。况且这内斗乃是私事,即便是家丑,但互相之间也会有所顾忌,很有分寸,是万万不会闹出人命之事来。

更多的,都是每部内最底层的那些人争来抢去。像靖瑶,思枫这般的部公身份,自是稳坐钓鱼台。就算手底下的人,争打的热火朝天,二人见面也会是客客气气的,饮酒聊天。故而方才靖瑶用思枫做例子,并不是他认为楚阔能杀死他,也不是他有心想要帮忙,却只是个脱身之策罢了。用着不熟悉的剑,拖着才大战完还尚未恢复痊愈的残躯,即便是搏一把,侥幸能逃出生天,恐怕也会有不小的损失。相比之下,若是能将楚阔拉拢到与自己同一阵营,和女伙计等人呈对立之姿的话,事情就会容易许多。

“你们走吧!回去对霍望说,就说碰到了我没办法。这样想必他也不会迁怒于你们。”

楚阔终于抬起头,对着女伙计说道。

这是他想出来的最为周全的办法。

既可以避免无端的死亡,还能让靖瑶安稳脱身。

“若是我们不走呢?”

女伙计问道。

“那我就会动手!”

楚阔稀松平常的说道。

相比于其他人等的轻蔑,女伙计却显得很是沉重……

她知道楚阔在定西王霍望心中的分量,更是知道他的武道实力。一位剑客,却是让自家王爷都赞不绝口,可想而知他的剑道修为之强!与这样的人对敌,虽然不说必败,但女伙计着实是觉得没有太多的胜算。自己的命虽然不值钱,但起码也是王爷给的。活下去虽然有些苟且偷生的感觉,可或许还能为王爷多做更多的事。

从她被定西王霍望从灶台下面抱出来,带回定西王城,又入了王府之后,她便决心将王爷的意志当做自己的意志。无论王爷说了多么匪夷所思的事情,她都会竭尽全力的去做到。她把自己的位置摆的很是清楚,那便是要做定西王霍望手里那最为锐利的锋芒!

想到这里,女伙计再度握紧了刀锋。她不能让步,更不能退却。何为锋芒?锋芒就是手中刀,腰中剑的刃口,是书画的笔锋,是锐利的气势,是细微处的尖利,是万物的凸起。高楼可倒,但锋芒却不可折弯。锋芒一定是到了最后一刻,依旧挺立昂然的存在。即便是人走茶凉,树到猢狲赛。但锋芒也会随着凉掉的茶汤一同消失,随着坍塌巨木一同掩盖。但即使变得冰凉,又被埋于地下深不见光,锋芒也依旧是锋芒。只要信仰不死,它便能在这世上永存。即便今日女伙计在这酒肆中,力战不敌,那也会有旁人接过她手中的刀锋,继续她的事业。不过只有她仍旧一息尚存,身为锋芒便只能展露和绽放。

她看着楚阔,一言不发。劝说至此和疑问却是都没有必要再开口。很多问题问出来,并不是因为想要知道答案。而是已经知道了对方如何回答,才会问出口。若是不知道对方会作何解释,那却是也没有了提问的必要。双方相对,和男女之情相似,并没有什么差别。很多人错把心迹的表露当成开端,实际上最后一句“我爱你”出口,应当是划破黑夜的第一缕晨曦,刺入咽喉的第一寸利刃才对。

“你不想动手的话,我便要出剑了。虽然我用不惯剑,但和命想比,先前拿筷子都可御敌,现在有长剑在手,终究还是要好得多。”

靖瑶说道。

言毕,也不等楚阔回答,却是持家攻向立于窗下的二人。

这家酒肆共有三扇沿街的窗户。

前后两道门。

十六人除了女伙计站在酒肆中央以外,其余十五人分别扼守这前后门与三扇窗。

靖瑶为何要选择窗户而不是门?

都说人走门,狗跳窗。

从窗户出入,总是一件极为不雅的事情。

但靖瑶却发现,其余的十五人,把守着前后门的,只有各一人。

省下的所有,却是都守着三扇窗户。

前后门处的那两位死士,颇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

想来并不好对付。

若是靖瑶弯刀在手,身躯康健,自是不惧怕。

但现在却不是让他慷慨逞英雄的时候。

稳妥为上。

三扇窗下的十三人,已经死了两个。

二人从咽喉处汩汩流出的鲜血,竟是汇聚在一起,形成一柄长剑的形状。剑柄模糊不清,剑身和剑刃却能看的一清二楚。这柄血剑的剑尖径直的指向靖瑶,似是这二人不屈的意志,融刻于骨血之中。

靖瑶虽然赞叹这些死士的忠诚换个剑刃,但眼下却是没有多余的情怀去感慨。

左脚踏出一步,外翻三寸。

抬起脚跟,以脚尖为中心,略微一偏转。

整个身子便跟着扭动了起来。

手中剑对着对着距离前门最远的一扇窗下,中间那位死士不慌不忙的递出。

速度虽然不快。

甚至看在眼里,竟是异常迟缓。

“他果然不会用剑!”

一人对女伙计说道。

“剑就一定要快吗?”

楚阔反问道。

“剑若是不快,还怎么杀人?不但剑要快,刀也要快。只有快,才能让对方猝不及防,也只有快才能让对方露出破绽。”

这人反驳道。

“剑快自然有快的好处,不过慢也有慢的原因。有两句话你肯定听说过!”

楚阔说道。

“哪两句话?”

这却是女伙计开口问道。

“欲速则不达,和稳扎稳打,步步为营。”

楚阔说道。

女伙计听后若有所思。

隐隐觉得自己似乎是有些明悟,但认真揣摩下去之后,却发现自己什么都没有做到。

靖瑶也没有想到这剑,却是如此的得心应手。

自他跨上狼骑,开始为族人征伐起,他便是弯刀在手。

五大王域的人用剑,一度还成为了他所嘲笑的地方。

血性汉子,就该当用刀。

光看剑那修长的身形,便如个娘们似的……着实不是男人该用的东西!更不用说那些个剑客们,看上去和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差不了多少,各个细皮嫩肉的,只看一眼便让人觉得没什么豪气。说起话来,拿捏着无数文绉绉的词儿,靖瑶觉得就是草原上的牛羊叫唤也也比这些个故作姿态的武修们说话好听。

对剑有如此敌意的靖瑶也很是奇怪为何自己这头一回用剑,竟然就如水到渠成般,称心如意。略一思忖,却是想起三天前与晋鹏大战时,他持刀,而晋鹏用剑。两人先是在震北王域,矿场戈壁滩的老板娘店中比斗,之后又转移至了后院,再后来干脆离开,随便在戈壁滩上寻了处空旷之地。前前后后总计的时间,却是不少于十个时辰。

在这十个时辰中,靖瑶全部的精神都集中于寻找晋鹏的破绽以及见招拆招之中。潜移默化的,晋鹏的剑招就被他牢牢的记在了脑海中。平日里不觉得,但只要一拿起剑,那些个招式章法便如同饿汉饱餐般,顿时恢复了活力,一股脑的倾泻而出。

不得不说,靖瑶也的确是个武道奇才……短短十个时辰,竟是就能将其从来没有用过的兵刃使的如此虎虎生威。虽然有晋鹏的示范在前,但若是靖瑶自己没有这般悟性,那他二人就是连打一百个时辰也是无用。

窗下的死士眼见这一剑袭来,并无任何劲气。

松垮垮的,宛如霜降后的牡丹。

竟是也放松了心神,脸上挂着一抹淡笑。

右手也以同样的速度,不紧不慢的扬起,准备格挡。

“噗!”

在他的剑距离靖瑶的剑身还有半尺之遥时。

靖瑶的剑却刺破了他的喉咙。

剑尖从这死士的脑后冒出。

他看着靖瑶,眼里全然是吃惊的神情。

感觉到喉头一阵冰凉,他想低头看看。

但下巴却被靖瑶刺入的剑身垫住,却是低不下去。

继而这阵冰凉,却是被滚烫所取代。

他感觉自己的脖颈乃至前胸,似是都被滚烫的热水浇过一般。

到现在为止,他竟是还未感触到疼痛。

靖瑶没有将刺入的剑拔出来。

他仍在不断的推进。

剑尖从这死士脑后冒出来后,还在一寸寸的延长。

女伙计看的目瞪口呆……

并不是因为靖瑶一剑杀了他的同伴而震撼,而是由于靖瑶如此诡异的剑招。

什么人才会在已然一击毙命后,仍旧不断的朝前递送剑刃?

没有人!

不但女伙计没有见过。

楚阔也没有见过。

不过女伙计是刀客。

她想不明白是自然。

楚阔略微思忖了片刻,便是尽皆恍然。

“他不是在杀人!”

楚阔说道。

“不是杀人又是什么?”

女伙计反问道,声音竟是有些颤抖。

本以为自己等人的心性意志已经足够坚强。

但这时一看靖瑶的手段,才觉得草原人的兽性当真是名不虚传!

草原王庭,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即便是狼王明耀的王位,也不能安泰的传给他的孩子。不管是狼王,还是左右芦将军,甚至部公的位置,都是在厮杀之后诞生的。狼王明耀在正式继位前,也曾巡回经过所有部中,接受一切挑战。待这一场场厮杀结束之后,他才能成为草原上部落的太阳,翱翔于九天之上的雄鹰,统领左右芦共八部的唯一的王!

靖瑶的部公之位,也与此相差无几。他起与微末,是依靠战时的军功一步步走到现在。而草原王庭的军功计算,也很是骇人听闻。为了防止有人贪功虚报,斩杀的灭一个敌人,都得砍下首级,带回草原一一登记后方可兑现。由此可知,靖瑶的身上究竟拴过多少个人头带回草原。

这会儿看到他明明已经大获全胜,却还要把剑向前递出,女伙计和其他死士不由得一阵胆寒……

“他在磨剑。”

楚阔说道。

“我只听过练剑……”  

女伙计说道。

“练剑练的都是招式。而招式在应敌中却是千变万化,你怎么能练的完,学的尽?只有与手中的剑真正做到心意相通时,才可以如臂使指。夺造化,应万变。不论对方几人几剑,只要武道修为相当,便可立于不败之地。”

楚阔说道。

“剑要如何磨?”

女伙计问道。

“剑和人一样。人有前面,剑也有千锋。看似只有两端刃口,但每个人所使出来的,只是千中之一而已。那磨剑的方法自是也有千种不同,我知道的不全,却是也无法告诉你。”

楚阔有些怅然的说道。

武修剑客的最终目的,便是将按千种锋刃全部握于手中,揽于怀中,融于心中。只是这不但需要悠长的光阴,更需要机缘与悟性。悟性绝佳者,难道天不假年,英年早逝的英雄,总是为弃才?

而更多的,则是庸碌一身。花了不少笨功夫,但到最后却发现全然是无用功。

机缘与光阴,总是太难的。

但楚阔却知道,靖瑶已经开启了他自己的第一种剑锋。

靖瑶闭着眼。

仔细体悟着从剑柄上传来的触感。

那是剑身和锋刃一点点穿过这死士喉头间的血肉与白骨时发出的摩擦与颤抖。

没人知道为何看似缓慢的剑,却令人如此猝不及防。

靖瑶自己也不清楚。

仿佛是剑自有了灵性一般。

但血肉的软绵,纯肉,以及白骨和剑身交织在一起发出的“咯咯”生,却极为真实。

这人还未死透。

靖瑶还能从剑柄上感觉刀他的喉头仍旧犹如鱼鳃般翕动着。

一柄剑直至有半边从这死士的脑后冒出来时,靖瑶才停手睁眼。

随即寒光一闪!

抽剑而出。

剑上血花飘落。

落于地面犹如朵朵红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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