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神剑易手
北梁大军驻扎在淮南城北面五里外的小石山。
此时, 营帐之中,两名美丽的女子正在交谈。其中一人身着戎装,即使是厚重的盔甲也掩不住她本身幽魅冷艳的气质, 而另外一人身着白色鹤氅,更显肤色胜雪,娇俏可人,两人正是琅嬛胜地的女弟子萼绿华与沈嬛嬛。
萼绿华将凤翅兜鍪戴好, 又将一双短剑插入腰间, 道:“嬛嬛,你在这营帐里等我。大战开始已经有了小半个时辰, 我还是不太放心前线的情况,带人过去看看。”
沈嬛嬛面上浮出笑容,清亮的嗓音娇脆可人,道:“师姐,你放一百个心好了。我们琅嬛胜地的火炮可是连二百年前号称‘山河永固’的稷都城门都能轰开,更何况一个小小的淮南城呢?而且有祝长老坐镇, 保管万无一失。师姐只需在这里同我一起看戏, 坐等前方传来的捷报便是……”
萼绿华犹豫道:“可是……”
“哪有什么可是, 难道师姐你不相信我吗?”沈嬛嬛面露委屈:“为了师姐你,我可是在山上求了母亲整整十天呢,母亲才同意让我带着咱们琅嬛胜地的火药还有素来最为精通火炮之术的祝长老下山呢……嘤嘤嘤, 我就知道, 师姐你如今有了姐夫, 都不疼嬛儿了……”
少女的脸皱成一团, 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这含颦带嗔的姿态, 足以让人生出我见犹怜之感。萼绿华知道自己这个师妹惯常矫揉造作, 但是依照姐妹俩多年相处的习惯,她偏偏就是吃这一套。
她上前揉了揉少女的小脸:“好啦,嬛儿别委屈了,师姐再陪你半刻钟的时间,等一会再走,但最多也只能再呆半刻。”
沈嬛嬛破涕为笑,道:“我就知道师姐最疼我了。”
萼绿华轻轻一笑,顺着她的话道道:“当然,你对师姐这么好,师姐不疼你还能疼谁呢?这次的事情真要感谢嬛儿师妹,若非是师妹出面,门主大人怎会同意动用咱们琅嬛胜地最重要的火药呢。”
她的眼神闪过一丝不经意的落寞。淮南围城已经四十多日,久攻不下,她多次写信给门主,请求门主动用昔年曾用于炸开稷都城的火药,却始终没有收到门主的回应,以至于慕容青莲震怒,怀疑她们琅嬛胜地与他合作的诚意。不得已之下,她才找师妹沈嬛嬛帮忙,不久之后,祝长老便带着数千斤的火药来到淮南战场。
果然,在门主心中,自己这个所谓琅嬛胜地传人的分量是远远不及亲身女儿的万一。她不由心想,假如十年前门主指定传人之时,沈嬛嬛已经长大,这个传人的身份是否还有机会能落在自己头上?
她亦知晓在自己选择了慕容青莲之后,沈嬛嬛几次去找李放欲与他合作但屡遭拒绝之事。她只将这件事情当作少女涉世未深的胡闹与消遣,并非是这个由自己一手照看长大的小师妹有意与自己分庭抗礼。另外一方面,她其实是不愿意去深想,万一李放真的接受了沈嬛嬛的提议,琅嬛胜地是会延续千年以来的传统,支持自己选择的慕容青莲?抑或改弦更张,转而支持沈嬛嬛选择的李放?
不过,好在李放已经爱上卓小星,这样的事情并没有发生。
一道娇软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沉思,沈嬛嬛微笑着撒娇道:“师姐,嬛儿这次可是帮了师姐大忙,师姐要如何谢我?”
萼绿华收回思绪,笑道:“嬛儿你想要什么?”萼绿华对这位小师妹素来宠爱,不论华服美裳、金银首饰、珠宝古玩,但凡自己所有,从无吝惜,因为她心里清楚,她在沈嬛嬛身上的投资,最终都会在琅嬛胜地获得回报。
沈嬛嬛双眸滴溜溜地一转,凑上来道:“师姐,我听说这次出征淮南,慕容姐夫将那柄号称‘号令王权,天下无双’的龙渊剑交给师姐保管,这是真的吗?”
萼绿华点头道:“不错,我与慕容青莲虽有婚约,但尚未成婚,暂无名分。何况慕容傲刚死未久,我代王爷掌管东路军,军中恐怕并未完全归心。王爷赐我此剑,便是希望借此剑之名,压制军中暗流。对了,你问这个干什么?”萼绿华心生警觉,抬头道:“嬛儿,你想要什么,师姐都会找来给你。但此剑为慕容青莲所有,而且此剑事关这天下大势,非比寻常,可不能给你……”
沈嬛嬛娇笑道:“师姐,你说哪里去了。我当然知道此剑非同小可,要不然当初在艮离谷慕容姐夫和那个不拿正眼看人的竟陵王又怎么会为了它斗得你死我活。嬛儿再怎么不懂事,也不会向师姐讨要此剑。我只是好奇,这把传说中引无数英雄折腰的宝剑是什么样子的。师姐就拿出来给我看看嘛,就当满足一下嬛儿的好奇心可好?”
“可是……”萼绿华心中挣扎。
“我保证就在这里看,绝不会将龙渊剑带出去,更不会将它弄丢的……”
“但是……”
“师姐刚刚还说最疼嬛儿了,原来都是骗人的。嘤嘤嘤……嬛儿不要呆在这里了,我要回东海蓬莱山上去……”沈嬛嬛作势就要放声大哭起来。
萼绿华没有办法,打开营帐柜子的暗格,将一个层层上锁的长匣子打开,从中取出一柄暗沉如水的宝剑来,道:“这便是龙渊剑了,嬛儿你只能在这营帐之中赏玩片刻,切不可带出,知道吗?”
沈嬛嬛见果然是龙渊剑,大喜过望,笑眯眯道:“我就知道师姐还是疼爱嬛儿的,师姐放心,我就在这里看一看……”她接过龙渊剑,将宝剑抽出,一道皓光一闪,冰冷剑气破鞘而出,光若湛月,气如沉渊。
沈嬛嬛啧啧叹道:“怪不得此剑能成为天下名剑之首,果然是名不虚传。”她将宝剑握在手中赏玩,爱若珍宝,舍不得放下。萼绿华几番催促,沈嬛嬛每次都以想再赏玩片刻推诿。眼看半刻钟的时限将近,她仍然没有将宝剑放回去的意思,萼绿华担忧前线战况,叮嘱道:“嬛儿,时限到了,我去看看攻城的情况如何了。此地两军正在交战,危险万分,你万不可独自出营,更不可将龙渊剑带出,知道吗?”
沈嬛嬛仍然对着那柄龙渊剑目眩神迷,头也不回道:“我知道了,师姐。你去忙吧。”
等萼绿华离开营帐之后,沈嬛嬛立刻将宝剑收鞘,抱在怀中,脸上露出一副奸计得逞的笑容来。她痴痴一笑,口中低喃道:“李放啊李放,有了龙渊剑这份大礼,我还真想不出你还能怎么拒绝我……”
求母亲让自己带这琅嬛胜地特制的火药攻破淮南城,借北梁军之手除掉李昶这个嫡子,这样在南周自然再无人能与李放竞争。而且她听说,李放身边那个讨厌的女人卓小星此时正在西北,若是自己带着龙渊剑现身襄阳,一定能给李放一个巨大的惊喜。她就不信,自己如此不计前嫌地帮助他,他还能再一次地拒绝自己吗?
想到这里,少女娇媚的雪颜上尽是志得意满的笑容。
她掀开帐篷的缝隙,看到萼绿华已经骑着马远去,便将龙渊剑负在背上,溜出了帐门。谁知刚出帐门,便被几名黄衣女子拦住:“小师妹,请留步。”
沈嬛嬛一双大眼睛眨巴眨巴:“原来是元师姐与吴师姐你们,这帐篷里面气闷得很,我要出去走动走动……”
领头的黄衣女子道:“大师姐有令,今日决不允许小师妹离开帐篷,小师妹若是有什么事,吩咐我们去办就行了。”
沈嬛嬛歪着头,气呼呼地道:“这里太闷,我要出去逛逛,你们怎么替我!哼,虽然萼师姐是大师姐,但我才是门主的女儿,你们竟敢拦我,等回到琅嬛胜地,我要向母亲好好告上一状……”
那几名黄衣女子面面相觑。她们虽然直属于萼绿华手下,但律下严苛、不苟言笑的门主是每个琅嬛胜地弟子心中的噩梦。而门主宠爱自己的独生女儿沈嬛嬛更是人尽皆知之事,真的要为了萼绿华得罪沈嬛嬛吗?
那位领头的元师姐想了想,道:“若是小师妹真的想要离开,只要放下龙渊剑,我们也不敢阻拦。大师姐有过交代,绝不可让龙渊剑离开营帐。我想小师妹既然出去逛逛,也没有必要带着这把剑引人注目吧……”
沈嬛嬛眼珠子一转:“可是……”
她话音未落,却听到不远之处战马嘶鸣、兵器交击之声。紧接着营地传来呼声:“不好啦,有人袭营……”
几人大吃一惊,在淮南之战中,北梁一方一直占据着极大优势,自从上次李昶率军出城差点有来无回之后,南周军一直被北梁军压在城内出不了城,又怎么会有人敢来袭营。
这时,一名琅嬛胜地的年轻女弟子飞马赶来回报道:“元师姐与吴师姐,是南周的人袭营了,看方向,他们似乎是从西城门出城绕路过来,而我方军队主要集中在东北方向,再加上有炮火和烟尘阻隔,是以一路上并未被发现。眼下萼师姐刚离开,我们该如何应对,请师姐示下。”
那位元师姐道:“可看清敌人大概多少人马,领头将领是谁?”
女弟子道:“人数约莫五千之数,似乎……”她有些不确定,犹疑道:“似乎是由广陵王李昶亲自领军……”
什么,只有五千之数,还是由广陵王李昶亲自领军,这不是天上掉馅饼吗?
虽然如今北梁军主力在淮南城下,营地守军不过三千,但是两者间不过数里之地,只需将敌人拖住,等待大军回援,瓮中捉鳖,俘虏或者杀死作为南周淮南前线最高指挥官的李昶都是大功一件。
“赶快传令给大师姐,让她带人截住广陵王后路,这次我们就要让他有得来、没得回。”
沈嬛嬛听闻李昶之名,眼中亦露出兴奋的神色:“原来是他,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哼,竟然敢出现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我今天就要让他好看。”
说完,她便提着剑急冲冲地向声音来源处冲去。
“敌袭,敌袭——”尖锐的呼声在北梁营地中此起彼伏。北梁大部分的士兵都已经被派去攻城,但营地还是留有三千士兵看守粮草辎重等物。虽是猝不及防,然而北梁军军纪严明,并未慌乱,很快留守的士兵便与冲营的南周士兵们战成一团。
在一片混乱之中,广陵王李昶骑马立于一处缓坡之上,高声地呼喝道:
“北梁军的粮草就在这里,快来人,将火油布扑上,点火——”
南周士兵一拥而上,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火油布,盖在粮草垛上。这些火油布是用产于巴蜀一带的猛火油经多日浸泡制成,一遇明火,便成冲天之势。
“救火啊,救火啊——”北梁军一见粮草起火,哪里还坐得住,纷纷撇下交战的南周士兵,回去救火。
望着熊熊升起的烈焰,李昶脸上露出得意的神情,将手放在嘴边打了一个唿哨:“撤军——”
当得知北方草原上的援军彻底无望,而北梁又开始新一轮的猛烈攻城之时,李昶脑中灵机一现,想出了这个趁北梁军主力攻城,绕后偷袭敌人营地烧粮的作战计划。
自南北战事开始,迄今已将近三月,数十万大军光是每日所需的粮草便是一个天文数字。失去这一批粮草,如果淮南城再能坚守上数日。届时萼绿华将不得不率军退回淮江以北。他心知谢之棠此刻已经心存退守庐阳之意,并不会同意他的意见,所以他带着这段时日精心挑选的骁字营数千人马直扑北梁大营。
在火炮造成的浓烟与轰响的掩护之下,这五千人马出城并没有引起敌人的注意,轻而易举地就攻入了北梁大营之中,大营守军多是一些老迈残兵,一切顺利得简直出乎他的意料。
接下来只希望得知消息的谢之棠因为顾忌自己与这尚未回城的五千人马,再坚守淮南城半日。
不见自己回归,谢之棠应是不敢枉顾自己的性命,私自下达弃城之令的。自谢俨选择将孙女嫁给自己之时,谢家的命运就与自己紧紧捆绑在一起了。只是,一名主君竟然需要用自己的性命才能挟制臣属,这样尾大不掉的谢家真的是自己需要的佐使之臣吗?
他不及细想,驱马正欲离开北梁大营,前方突然出现了一名雪肤冰貌的少女,手中持着一柄暗沉如水的宝剑,恶狠狠地看着他:“你就是广陵王李昶吗?”
李昶下意识地点点头,道:“姑娘你是……”
沈嬛嬛冷哼道:“原来就是因为你,李放才当不上南周太子,今日遇到姑奶奶我了,可要你好看。先吃我一记龙渊剑——”
她举剑便向李昶攻去,只是此剑极重,与她寻常惯使的轻剑大为不同,这一剑使得歪歪斜斜。李昶轻松闪过,心头却掀起轩然大波:“你说什么?你手中……这是龙渊剑……”他的呼吸都变得粗重起来,他几番求而不得的龙渊剑,竟然落在这样一个小丫头片子手中。
沈嬛嬛咯咯笑道:“不错。对了,我听说李放是你的长兄,想必你应该很了解他喽。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说我要是将这柄龙渊剑送给他,他会不会很欢喜呢,会不会因此同意让我做他将来的皇后呢?”
李昶更是失声道:“什么?你要将此剑送给李放?”
少女脸上带着一丝未经世事的迷惘与清纯:“对啊,我可是琅嬛门主的女儿。我已经决定了,我要选择李放作为天下之主,而我要做他的皇后。至于你广陵王李昶,只是他脚边一块绊脚石而已。我这便杀了你,给他扫清障碍。能死在天下第一名剑手下,你也不算冤——”
沈嬛嬛说得理所当然。
李昶心中却是怒海翻腾。
又是李放!
他求而不得的龙渊剑,李放竟可以不费吹灰之力便取得。
他专门派人联络琅嬛胜地却被弃若敝屣,而沈嬛嬛却对李放芳心已许。
他本是最尊贵的皇子,每次只要这个名字一出现,他便低贱得仿佛地下的尘埃,每个人都可以随时过来踩上一脚。
他面目扭曲,一双暗如沉渊的眼盯着眼前的少女,冷冷道:“只可惜,杀了你,龙渊剑便可归我所有,而琅嬛胜地亦永远无法与李放结盟。”
他从身后抽出一柄寒光冷冽的宝剑,自马上凌空一剑向沈嬛嬛斩去。他的佩剑乃是以前谢王臣从谢氏珍藏的名剑中精心挑选的,谁知一碰上龙渊剑,当即断成两截。
沈嬛嬛哈哈大笑,道:“哈哈哈哈哈,笑死人了,就你这三脚猫的武功,比不上李放万一,竟还妄想杀我——”
她之前觉得龙渊剑颇不称手,本想将龙渊剑收起来,换成自己惯用的轻剑,没想到龙渊剑竟轻而易举便斩断李昶手中名剑,当下信心大增,再次提剑刺来。
孰料,李昶轻指一弹,胯/下骏马忽而受惊,遽然后仰,沈嬛嬛不及变招,龙渊剑已刺入马腹之中。而与此同时,李昶重重一掌击中她的腰腹之间。她手中神剑脱手,摔在地上,不满地道:“堂堂王爷,竟然使诈!”
李昶将龙渊剑拔出,冷笑道:“哼,兵不厌诈!小丫头,能死在天下第一名剑之下,你也不算冤——”
这句沈嬛嬛之前说过的话,被他如数奉还。
沈嬛嬛眼见不敌,好汉不吃眼前亏,便放开嗓子大叫起来:“大师姐,元师姐,吴师姐,快来救命啊。龙渊剑,龙渊剑被李昶夺走啦——”
李昶一惊,难道萼绿华就在附近不成?这小丫头武功不弱,自己刚才不过是占了她没有实战经验的便宜,损失了一柄宝剑与座下神骏才侥幸从她手中得到龙渊剑。若要杀她,可需要花费不少功夫,更有可能再引来琅嬛胜地的人。
既然北梁粮仓已然被烧毁大半,龙渊剑也已经得手,这一趟可说是收获颇丰。
他运使轻功,几个掠纵之间,便已追上之前得他军令后撤的骁字营。亲兵见他失去马匹,连忙牵来另一匹战马。众人策马向淮南城方向而行,可是行出未远,只见前方旌旗招展,排开一列大军。
萼绿华一身戎装,驱马上前,冷声道:“想不到广陵王只带区区五千人便敢前来袭营,当真好胆色。只是王爷烧了我大营粮草,又从我师妹手中夺走龙渊剑,还妄想全身而退吗?杀——”
她挥动手中长鞭,亲自向李昶袭来。
与此同时,随着她一声令下,北梁大军便如潮水一般涌来,将只有五千余人的骁字营团团围住,一场颇为惨烈的屠杀就此拉开帷幕。
萼绿华手中长鞭如大蛇狂舞,织起一道密不透风的网。李昶握紧手中长剑或刺或扫,倒是守得滴水不漏。萼绿华以用毒之术闻名江湖,但其武功亦早入九品,远在李昶之上。然而她保管龙渊剑已经两个月,非常清楚这柄神剑的威力,只要她的长鞭不小心撞上龙渊剑刃,这件她趁手的兵器就会被毁。
因此,她在战斗中缚手缚脚,十成的功力只发挥出三四成。她却并不着急,李昶带出来的人马只有五千人,而自己这边的人马足足有三万余众,只要将这五千人尽数歼灭,届时李昶纵然有龙渊剑在手也是孤掌难鸣。
入目,皆是片片血红。
入耳,皆是阵阵嘶吼喊杀之声。
看着身边的将士们一个接一个地倒下,李昶的心中欲发焦急。与自己一同出征的骁字营战士,在数倍于自身的敌人围攻之下,迅速减员。
而他自己之所以还能勉力维持,只是因为自己手中之剑,是天下间无坚不摧的龙渊剑。
眼下的自己,即使是手握龙渊剑,再也无法实现君临天下的梦想。
如果护持在他身后的骁字营全部阵亡,被北梁大军杀死也只是时间问题。
不过这样也好,至少自己是作为一个战士堂堂正正地死在战场之上,而不是作为一个逃兵灰溜溜地逃到庐阳城。
可就在此时,从北梁大军的后方突然传来一阵喊杀之声,这让本来已深陷绝望的李昶心中一个激灵。难道是援军?
来人似乎武功不俗,就连密不透风的北梁大军竟也被撕开了一个口子。一人右手持剑,砍翻了挡在前面的数名北梁士兵,朝战圈的中心冲了过来。
谢之棠到了。他轻轻一剑挑开了萼绿华手中的鞭子,将李昶拉上一匹战马,再一剑刺入马股,战马吃痛之下,发足狂奔。谢之棠控住缰绳,向方才开出的那一道缺口疾冲过去。
萼绿华大怒,甩鞭再上:“想走,这是当我北梁无人吗?”
“巳蛇,留下断后。”谢之棠发出一道冰冷的指令。一道恍如鬼魅的人影不知从何处闪出,挡住萼绿华。
而与此同时,那道缺口之处,数十名身着黑衣的武士手持利刃,正与想要重新完成合围的北梁士兵殊死搏斗。北梁士兵成片倒下,然而很快便有更多的士兵围上,这些黑衣武士虽然武功远高于北梁士兵,亦是血肉之躯,很快便受了伤。哪怕利刃加身、鲜血留尽,却没有一个后退。等谢之棠跨下战马从万军之中飞驰而过时,这些黑衣武士已全部阵亡于乱军之中。
飞驰南下的战马之上,谢之棠身上鲜血淋漓,满是伤口,衣服亦已被血迹染透,他的神色阴郁又愤懑,咬牙切齿地道:“为了王爷,谢家指派给我的三十二名死士全部被牺牲。王爷为什么不肯听我的建议,偏偏要独断专行?”
李昶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声音冷漠:“我可没有命你谢少傅来救我。”
谢之棠忿懑道:“王爷亦心知,自从爷爷选择了你,让谢王臣进广陵王府担任少傅的那一刻起,我金陵谢家早就与王爷您一损俱损,一荣俱荣,不是吗?”
哪怕这一笔投资迄今为止一直亏损,未曾收到任何的回报,但李昶一死,前面的投资便全部打了水漂。正因如此,哪怕牺牲了谢家派给自己的全部死士,他也不得不救李昶的命。
李昶发出一声自嘲的苦笑:“决不让自己的投资血本无归,这还真的是谢家的作风啊……”
谢之棠能听出李昶话中的挖苦与嘲笑之意,道:“我知道这段时日王爷已对我不满,但我要的亦不是王爷对我的认可。我终将会向王爷证明,哪怕弃守淮南,哪怕王爷永远无法在军功上超过竟陵王,我一样能将王爷你推上你想要的那个位置。这也是我们最终的目标。”
李昶摇头道:“可这却不是我想要走的路。”
他望向两边道路,忽然疑声道:“这不是回淮南城的路,你要带我去哪里?”
谢之棠道:“很快就不会有什么淮南城了。就在王爷率领骁字营出城之后,我已下令除了北城门守城的士兵之外,其余人全部撤回,撤往庐阳。为了不让北梁人得到城中的物资,我已命人在军队全数撤出之后,将淮南城烧毁,绝不让北梁人得到淮南城一粮一米,一针一线。此事由淮南太守杜龄山主持,失去淮南城之后,他以后势必更需仰仗王爷,我交办的事情,他不敢不尽心。今晚之后,淮南城便会成为历史了……”
他的声音低沉得没有任何感情,就好像淮南城不过是李昶随手摔毁的物件一样,毁了也就毁了。
“你……”李昶一时沉默,他想指责谢之棠未听他的命令,但他早知道谢之棠不会再听他的命令了。
他只是谢家的一项投资而已,谢之棠从来关心的都只是这项投资能否收到回报,他本人的意见,谢家根本就不在乎。
更让他郁闷地是,他根本不能拿谢家怎么样,自己的手下都是溜须拍马之辈,都是庸才蠢材,若是失去谢家的支持,只会更加举步维艰。
他和谢家是什么时候变成了眼下这种关系,以前谢王臣在的时候,他还觉得谢家是自己足堪依仗的左膀右臂。
察觉到李昶的不悦,谢之棠劝道:“王爷也不必不舍。我们谢家在庐阳城有一座别院,我已经命人将之清扫打理,作为王爷在庐阳城的行营之地……”
“……”
发现自己与谢之棠已经越来越聊不到一起了,李昶轻轻回头,回望淮南城的方向。
仿佛印证了谢之棠的话,在血色黄昏之中,他只看到一片又一片冲天燃起的火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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