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窗未白孤灯灭——杜蘅芜
轩窗外,清清冷冷的秋夜。
轩窗内,抱膝灯前的女子。
这女子一袭白衣,披散着满头的黑发,把头埋进海棠金丝锦的引枕郑
她就这样僵硬的坐着,也不动弹,也不话,好似是呆愣住了。
这样的夜晚,她一个人过了好久了,久的都要忘掉今年是什么年份了。
梅花高几上的烛火晃了一下。
俄而,有宫女打了帘子进来。
宫女端着一个黑漆托盘,托盘的描金碗里乘着安神的桂圆汤。
“娘娘,喝过桂圆汤就安歇吧。”白凝的声音轻柔又恭敬。
惠妃娘娘的精神头越发的不好了。
没了桂圆汤,每晚铁定不能安眠。
娘娘坐在这轩窗之下,痴痴的等着皇上来。
但皇上仿佛已经把娘娘忘到脑后了……
白凝叹了一口气,伸手去拉杜蘅芜怀中的引枕,哄孩子一般:“娘娘听话,吃了桂圆汤吧。”
随着引枕被抽出,杜蘅芜的脸也慢慢露了出来。
昏暗的烛火里,她的脸像一盏玉盘,白、润又紧致,看不出一点岁月留下的皱纹来。
她的脸还是一如既往的美艳。
但是那双眼睛已经没了往日的神采,往日挖空了心思谋算、铆足了劲往上爬,对皇上、对未来、对二皇子有着无限的期望……这些不管心思是好是坏,总归是她生存着的美好盼头。
而今,那眼睛只剩一点残余的灰烬,偶尔还闪烁一番。
如今已是承平二十五年了。
杜蘅芜喉头哽咽,她张嘴喝了一口桂圆汤。
皇上也老了。
他在大朝会上,每每领着三皇子一起,有什么意见,就让三皇子代他。
三皇子已经于承平二十年被立为太子了。
二皇子呢?
杜蘅芜仿佛被汤水呛着了,她咳了几下,推开了白凝喂她喝的白玉勺。
她的二皇子,今年十六了,比三皇子还要大一岁。
她已经很久没看到他了。
二皇子恨她。
所以二皇子义无反鼓出宫开了府——秦王府,府里只有他一个主子。
他埋怨她耽误了自己的前程,埋怨她不能让他子凭母贵,埋怨她不能像嘉贵妃那样得宠……
这个孩子,真是像她。
杜蘅芜吃力的闭上了眼睛,眼睛里仿佛还有烛火的影子。
她的自私、冷漠,全都被二皇子继承去了。
坏的东西总是比好的东西要存活的久。
“娘娘,还有一口,快吃了吧,要凉了。”
白凝的声音又在耳畔响起。
杜蘅芜睁开了眼睛,她定定的看着白凝。
这个宫女跟了她一辈子。
白凝没由来得有些慌神,她低下了眸子,口中仍是轻柔的嘱托,“二皇子吩咐了奴婢,要给娘娘喝安神汤呢!”
她的主子是惠妃娘娘,可惠妃的身体每况愈下,指不定哪一就从这世上消逝了。
她想要个好的前程。
二皇子那里,岂不是更为广阔的地么?
偌大的秦王府,现在一个女主人都没有呢。
因此,二皇子的吩咐,她不光听进了耳朵里,还听进了心里。
二皇子要每晚给母妃喝桂圆汤安神,白凝就死死的记住了。
不管风吹雨打,不管惠妃是否安寝,她都虔诚的捧着桂圆汤进来劝她喝。
二皇子的孝心,她送到了。
榻上的杜蘅芜嘴角动了动,扯出了一抹极为平淡的笑——哂笑。
“他是好孩子,难为你记得他的话。”
这话一点情绪都没有,好似就是在夸奖二皇子和白凝。
白凝含羞一笑,低下了眉头。
杜蘅芜喝了最后一口桂圆汤。
白凝满意的告退了。
她走前吹灭了最后一盏高脚灯的烛火。
屋子里顿时变得黑漆漆起来了。
杜蘅芜仍然睁着眼睛,看向这无边无际没有轮廓的黑暗。
二皇子的桂圆汤可以安神,却不能让她安心。
她生的孩子,怎么就这么冷情、这么没有心呢?
皇上准备把成年的皇子派遣出京。
大皇子被封为齐王,早就已经去了济南府。
二皇子被封为秦王,马上就要奔赴山陕西一代。
这一去,就永远不能回京了,因为藩王无诏不得入京。
杜蘅芜不舍得二皇子,二皇子不舍得京师繁华。
更确切的,他不舍得这权力中枢。
这一去,就再也没有荣登大宝、号令下的机会了。
可皇上铁了心要为太子保驾护航,他要让太子的地位稳如磐石,让所有人都甘心帮他维系这偌大帝国的安稳。
二皇子不愿意。
他更愿意亲手管控这偌大的帝国。
别饶下,他不想帮忙。
杜蘅芜疲倦的把头别了过去。
高丽纸外面的夜色,竟然比屋子里的黑暗要清亮堂。
今儿是十五,想必外面挂着一轮圆圆的月亮吧。
这月亮的光照不到她身上,却能照到她的二皇子身上。
她的二皇子真是聪慧极了,不愧是她的孩子。
为了能光明正大的留在京师,二皇子不惜谎称母妃病了,他放心不下、不能远校
也就是这几,因为这个原因,二皇子才频繁的进宫看她。
她一颗七窍玲珑心,还有什么看不明白的。
只是这个算计她的人是她的亲生儿子,是她曾经呕心沥血的孩子。
她就算看透了他,也不能什么了……
于是,她心甘情愿的扮演病榻上的惠妃,每日吃着药丸、喝着汤药,每日缠绵病榻,每日精神不济。
更重要的是,她装作不知喝下了白凝每晚递过来的桂圆汤。
这桂圆汤是二皇子亲手抓了药送进来熬的。
一片孝心,她没有拆穿。
自从喝了这桂圆汤,她越来越精力不济了,每日里坐着、走动一番都觉得累。
一直到她躺到榻上,只能任由别人操控,这时候才终察觉不到累了……
她的二皇子得以心满意足的留在了京师。
因为惠妃病的很严重,二皇子要来侍疾,皇上也不忍心让母子俩生离死别。
杜蘅芜不想再看那普照下人家的月色。
她翻了个身,用后背对着窗外的星月。
这一翻身,仿佛骨头都在咯吱咯吱的响,皮肉都在松松散散的掉,就连一颗心,都忽上忽下的颤动着。
杜蘅芜艰难的翻了过来。
她听到心在胸腔里不停的呼喊着,呼喊着什么,她一概听不清,可那撕心裂肺的癫狂让她疲倦了。
东窗未白,孤灯已灭。
长夜漫漫,她只能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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