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五章 抉择(3000+)
方景颐有种预感,不找到白鸳则已,一找到就会发生惊天动地的大事。
到底是什么样的大事?
一个谜团正在被自己解开。
她摸了摸跳动的眉心,又看向那老嬷嬷。
听到有赏赐,李婆子心头一喜,稳重的神色里多了一分轻快。
她更为恭敬的伸出双手,接过了冒绿的赏赐。
然后,来不及将一把金瓜子收入怀中,她就这样双手平端着,直直的跪下,用手肘撑在地上,向方景颐磕头。
连声道:“老奴多谢嘉妃娘娘赏赐,娘娘和小主子宅心仁厚,洪福齐天。”
行动之间,可见老年人的僵硬和迟钝。
但就是这上了年纪的迟钝感,对比之下,反而显得她愈发的恭敬和懂礼节。
“冒绿,把李嬷嬷扶起来,年纪这么大,跪来跪去也难受。本宫和三皇子就要回宫了,嬷嬷请自便。”
方景颐轻声慢语,说完这句话,便领着三皇子、姚念谙和一众宫人翩然而去。
冒绿搀着李婆子的胳膊把她扶了起来,客套了几句话,让李婆子有空了可以来熙华宫给娘娘和小主子讲故事听,就沿着一道树荫回了熙华宫。
日头愈发的明亮,仿佛一盏灌满了油的羊角灯,直直的悬在人的头上。
看着冒绿的身影远远的消失在桥面上,李婆子擦了擦额头的汗水。
她环顾一圈,四周无人,便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
垂在身侧的手,终于不可遏制的颤抖了起来。
那些接收赏赐的欢喜雀跃,仿佛只是短短的一个错觉,在李婆子身上,根本找不到一点存在的痕迹。
她是装的。
东西十二宫的人,不管是奴婢还是主子,她都再也不想碰到了。
哪怕每一次碰到她们都有金银珠宝的赏赐,她也不稀罕。
再贵重的珠玉琳琅,能有她这一条命贵重么?
别看这只是一条风烛残年、没几年活头的贱命,但她自个儿珍惜着呢。
她要留着腔子里的这一口气,把做的那些错事给修正过来,给自己可怜的外甥女报仇……
尽管地位悬殊,前路渺茫,看不到一点希望。
但李婆子在宫中侵淫已久,晓得水满则溢、月盈则亏的道理,一个妃子,就算是再受宠,也不可能一辈子长盛不衰,总要有人生的低谷。
她一个微如草芥的奴婢,没有能力去撼动九天之上的娘娘,但只消在低谷之时,动动手脚,跟着众人的手一起推一把,就能把那娘娘给推搡至地狱深渊中去。
届时那些死在这个娘娘手下的冤魂,自然有能耐把她给拉扯进拔舌地狱里,受尽千万种酷刑。
她得留着这条命,才能把这愿景变成真的。
阳光明灿之下,李婆子又出了一头一脸的汗,不知是热的还是怕的。
良久,她低低的呢喃了一句,“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这声音被满湖的水声瑟瑟吞没,渐渐低至不可闻。
李婆子哆哆嗦嗦的把一把金瓜子装进自己随身的素锦荷包里,粗略一看,大概是二三两金子,平常人家若是省着用,也能够个一两年嚼用了。
她把这素锦缎子荷包掖进怀里,又找出一个大红缎子荷包挂在腰上。
这个红荷包是用来防备吴嬷嬷抽查的。
倘若吴嬷嬷又要使坏跟她要荷包,她就把这个装着几枚铜钱和几颗糖的红段子荷包交出去,省得吴嬷嬷没完没了的折磨她。
做完这一切,李婆子颤巍巍的扶着柳树,找了个荫凉地坐下。
方才碰见嘉妃娘娘,对方还对她表现出了不同寻常的兴致,把她给吓得魂都要没了。
难道这新晋的嘉妃娘娘知道了她曾经做过的事情么?
这怎么可能?
李婆子低垂着脑袋,手脚冰凉。
她不敢抬头看嘉妃和妙贵嫔,还有她们的一众宫女,生怕自己面上露出一点不合时宜的端倪,就能让人顺藤摸瓜索了自己的老命去。
挨过了嘉妃的一番询问,李婆子的心渐渐放回了肚子里。
原来不是什么大事。
嘉妃只是瞧着她可怜罢了。
这么大年纪的老宫人,在宫里也不多见了。
算算个数,估计比那指头肚子大的夜明珠都少。
每一个这么大年纪的老宫人都混成了“老祖宗”,只有她,还得亲力亲劳的干着各种杂活。
李婆子弯下腰,从湖里鞠了一把水,把脸上的汗水洗净。
用袖子胡乱把脸擦干,她这才后仰着倚在柳树上,闭起了眼睛。
方才她的一番回答应该还算得体,没有让嘉妃娘娘起了怀疑吧。
说起来后宫里如今最风光的就是嘉妃娘娘,一举得子,简在帝心,子凭母贵,又母凭子贵,可算是地位稳固。
比起有两个公主的婉妃娘娘,也算是风光更多了。
这么个娘娘,身份又贵重,脾性又温和,怜老惜幼的,在宫人里名声很不错。
李婆子的额头上又沁出了一层汗珠。
当年的婉妃娘娘,也是这样的好口碑。
可知人知面不知心,她那柔美婉约的皮子里,藏着一个蛇蝎一般毒辣的鬼。
这个鬼,只有自己见识过……
李婆子猛地睁开了眼睛,她仿佛又回想到了那桩往事,那桩决定了她一生的往事。
成了就是富贵一生,不成就要人头落地。
命运在这里横插了一脚,变成了一个既成又不成的局面,也让她李婆子险险的逃过了一劫。
幸耶?不幸耶?
李婆子大口喘着粗气,她用手轻轻拍打着自己的胸口,把那突如其来的悸动给压了下去。
她能感受到,自己没有多久可以活了。
心跳的越来越慢,只有想到那桩吓人的旧事,才会突然加快心跳。
这快起来的心跳好像是在透支她所剩不多的生命力,让她一点一点的干枯到死……
李婆子强撑着身子,借着柳树树干的力,把自己直了起来。
她远望桥面尽头。
对面是一座极为华丽齐整的宫殿,里面罕见的修了一座二层小楼,可供主人远眺观景。
那正是嘉妃娘娘的熙华宫。
嘉妃娘娘再不可捉摸,她毕竟捕捉到过对方的一点真心。
每年的中元节,她都会被吴嬷嬷派遣来河边捞灯。
从她外甥女金寂寂死后,每年她都会捞到一盏写有“寂寂”的河灯,一年比一年要华美精致。
她偷着去匠作司打听过,有个小工匠跟她说,那是嘉妃娘娘特意打造的花灯,用来缅怀当年的一个好友金常在的。
年年不忘。
这也算是嘉妃娘娘对她外甥女金寂寂的一点真心了。
萍水相逢,互为过客,死后还记得捎来一盏河灯,就不是个寂寞鬼了。
李婆子拍了拍自己的心口,掌心下面,是一颗平稳跳动的心。
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复又长长的太息。
仿佛做出了什么艰难的抉择。
但是在这之前,她还得去一趟冷宫。
……
夜深了。
天上纵横飘荡着几片极薄的云,一会儿往东飘,一会儿往西荡,就是没有遮挡住明月的光辉。
李婆子穿着一身深色的夹袄袍子,佝偻着腰钻进了长秋宫宫墙上的一个破洞。
夜晚的长秋宫里没有声息。
李婆子在鞋子上包了一层棉花套子,十分缓慢的贴着宫墙往里走。
她像是一道影子,在长秋宫里慢慢的飘着、荡着,没有一点声响,顷刻间就到了一间屋子旁边。
左顾右盼,黑夜依旧沉默着。
李婆子嘬着嘴巴,发出了一声猫叫,“喵,喵呜……”
从远处的几个破屋子里传出了一点声响,像是有人不耐烦的嘟哝了一下子。
缩在墙角里,李婆子紧紧靠着掉落了墙皮的大青砖。
过了一会儿,没了任何动静。
李婆子才挣扎着站起来,她一点一点推开破旧的房门,从怀里掏出两个白面馒头,贴着地面扔了进去。
白面馒头骨碌碌滚了几下子就不动了。
“小主,小主,吃饭了。”
她的声音微弱如蚊呐,从紧咬的牙关里飘出来,飘进了漆黑的发着霉味的屋子里。
屋内无人应答。
李婆子心下焦急,又不便进去,她从怀里又掏出一块硬邦邦的荞麦面饼,这是她一天的主要伙食,已经硬的像一块盔甲了。
她掰下了一小块,扬着手往屋子伸出扔。
不知道打到了什么东西,发出了一声钝钝的响声。
随后,是有人起床的声音和呼咻咻的喘气声。
李婆子赶紧反身一躲,又躲进了那墙角的一个缝隙里。
屋子里人的脚步声渐渐的重了。
忽然,那脚步声顿住了,传来了一声轻咦,带着一点孩童的天真和无赖。
应该是发现了那两个馒头。
屋子里又传来了一阵吧唧吧唧的吃东西声,那人吃的很急,生怕馒头忽然从手里跑掉了,只有放进肚子里才保险。
李婆子浑浊的双眼里露出了一抹欣慰。
活着就好。
活着,就有改变这一切的机会。
她悄悄的循着来路走出了长秋宫,里面忽然传来了一阵歌声,唱的是“辜负青春美少年”。
疯了的妃子在深夜冷宫里唱戏,这是常见的事情了。
李婆子惨然一笑。
刚吃饱了就唱戏,唱来唱去就是这一句,大概这也是一个放不下的执念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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