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朝暮
“擦擦头发。”
云惊蛰将被褥卷成一团侧躺着，她有些不自然地缩了缩脑袋。
洛乾现在平静了许多，他更关心云惊蛰现在的处境。“你说衣裳上有血，是受伤了吗？”
她平静道：“别人的血。”
擦头发的手怔了怔，洛乾讪讪地笑了笑，“嗯。那你突然跑我房间来……”
一双桃花眼顿时就弯了起来，“把木诚安那帮人惹毛了，他们把护安所请出来了。”
“所以呢……”
门外走廊响起急促而又杂乱的脚步声，云惊蛰板起脸低声命令道：“你快把床幔放下来。”
洛乾连声答应，放下床幔，与她独处于这片狭小的昏暗空间里。
外头传来一间间查房的声音，他听到了岩延的喊声。
云惊蛰又急道：“你快脱掉衣裳。”
“啊？”
她催道：“快啊！”
他慌忙解开系带，三下五除二就把自己扒了个精光。
却瞧见云惊蛰通红一张小脸，捂住了双眼，难堪道：“你脱什么亵裤！”
“我……”他打了个哆嗦，这种天气确实有点冷。于是他又问了问云惊蛰：“你冷不冷？”
砰砰地敲门声打断了他，“开门！”
洛乾正要穿上衣裳，却被云惊蛰一把拽住，一个不慎倾倒下身子，几欲压在她身上。
所幸云惊蛰躲了躲，她把嘴唇凑到洛乾耳边私语道：“你就说不太方便。”
呼出的热气挠的他心底直痒痒，外头又开始猛烈地拍门，洛乾便大声回道：“所为何事？能否稍等片刻？”
“你他娘的快给老子开门！”换了个粗犷的声音，洛乾向近在咫尺的云惊蛰投向询问的目光，不由得老脸一红。
她定定地望着他，吐气如兰，“穿上衣裳，慌张一点。”
“我本来就很慌了。”
刚脱掉衣裳，还没干什么就又要穿上。洛乾利索地系好裤子，又被云惊蛰故意扯花了一点点带子。
外头是催命一般地叫嚷着，洛乾披上长衫两手提着亵裤就别扭地出去开了门。
门外正是岩延领着护安所巡逻队来客栈查房，站在最前面爆粗口的是一个魁梧大汉。
他们一瞧洛乾这衣衫不整的架势，面面相觑起来，最后把目光都汇聚到大汉身上。
“鬼鬼祟祟，搜房！”
这几个男人就一股脑儿全闯进了他的客房，根本不管他是否抗议。
岩延进去给他们点了蜡烛，对系裤带的洛乾说道：“洞溪城突然有人报案抓刺客，他们说刺客往我们客栈跑过来了，你可有记得关好门窗？”
洛乾用了一种大家都懂的眼神看着岩延，“那当然了。春宵一刻值千金，我怎么会忽略掉这些细节？”
护安所的人搜寻一番，房间里干干净净的，没有查到可疑的痕迹。就在洛乾以为他们要撤队的时候，那个魁梧大汉忽然几步冲到床前一把揭开了床幔。
“啊——”
是云惊蛰的叫声。其余人纷纷背过了身去。
洛乾走过去一看，云惊蛰把自己藏的好好的在被窝里，露出一张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的脸。
他赔着笑放下床幔，“大哥，这位是贱内。”
大汉神情羞赧，铁青一张脸招呼弟兄们撤到屋外。洛乾这时仪容不整，故没有踏出房门。
他站在门口给几位大哥说了说好话，才把这些大神送走。
本该是夜深人静的时刻，桃源客栈查房的风波一时半会没有平息。
他回到床上躺下，仍能听到他们闹腾其他客房的声音。
云惊蛰没有将被褥分给他一角，他更不敢开口说要盖点被褥。
大雨下个不停，洛乾侧身对没睡着的云惊蛰抛出一个疑问：“师姐，你冷不冷？”
云惊蛰睁着眼睛，凝视住他的脸庞。
“他们若是加强布防，我恐怕要在这个房间里待几天。”
“没事，我去给你买饭。洗澡的话这里有个木桶，我去给你挑水。衣裳的话，你暂时可以先穿我的，明天我去给你买一身。还有那个……解手，有夜壶。”
她的视线放在他的敞开的衣衫里，“你干嘛……忽然叫我师姐了？”
“为了师姐的清誉，我不会把此事告诉任何人。门被我反锁了，季子淳进不来的。”
洛乾在答非所问。
云惊蛰一脸失望，她其实是想到了什么。洛乾在与她保持距离，一口一个师姐当真是客客气气。
之前查房时用涎水装了一次害怕到流泪，现在眼眶红红的，泪珠在眼角打了个转，于是就这么掉下去了。
洛乾一下子就慌了。好好的，怎么说哭就哭呢？
可是，她把头一埋，就借被褥擦干了湿润的眼角，立即就恢复成了没事人的模样。
他无奈道：“今天晚上，先好好休息吧。你冷不冷？我再去抱床被褥来……”
“你自己盖着吧。”她的声音听上去极冷。
“哦……嗯。”
洛乾单独盖了一床被褥，掖实了被角后就准备睡觉。翻了几次身，他忽然想起季子淳进不了房间可要如何是好？
再拿云惊蛰和季子淳一对比，洛乾就彻底断绝了这个念头。
他胡乱想了一些事情就打算睡觉。忽然后背贴上一道柔软的身躯，惊的他身躯一震。
不是说好一人盖一床被褥么？
他握紧了拳头，竭力控制住自己。
“惊……惊蛰，怎么啦，是不是冷啊？”
身后听到她软软糯糯的嗓音，“你是不是，喜欢上别的姑娘了？”
“什、什么？我、我怎么、怎么会……”他拧了一把大腿，结结巴巴道，“明霜是不是又说我坏话哩？”
“那你为什么叫我师姐？我是你的师姐不错，可是……你还说，你不是心里有了别人？”话一出口，云惊蛰就后悔了。
今日她是怎么了？竟然为一个称呼而变得如此敏感？
那夜在暖阁里听明霜说起洛乾与楚姑娘的事情，她心底就打翻了醋坛子。
明霜说洛乾在洞溪城寻楚姑娘寻了许久，明霜还说这位楚姑娘来自竹林宗，洛乾若是能娶到既能得到丰厚嫁妆又能得到长老赏识。
在逍遥阁里，她偷偷观察了一阵子的楚姑娘，当真如明霜所说温婉善良，大方开朗。
比起她这样暗夜里潜行的杀手实在要好的太多。
满腹委屈涌上心头，她抱紧了洛乾的身子不撒手。
她哪知道洛乾正值血气方刚的年纪又因洁癖而不曾接触过别人，一碰到她就浑身难受起来。
他素来排斥陌生人的接触，这次却像是被点了一团火，烧的他只想转过身去面对。
黑暗中，似是听到了她的抽泣声。他心疼极了，“不可能的，真的。”
“无所谓了，你看过我的身子，知道我这些伤痕是怎么来的吗？”
洛乾心底在答，他知道，所以他更怜惜，更会克制住自己的躁动。
他听见了她的轻声诉说：“我是元剑道的记名亲传弟子，可是一向歧视女人的他们怎么会正视我呢？不过是我资质好，恰巧被明守长老收养了。我浑浑噩噩的修炼到十四岁，才知道自己是作为一个刺客来培养的。”
“那又怎样，都是他们的错。”
洛乾猛地转过身抱住她，她却挣扎着推开他，退回了自己的被窝。
一双美目水波流转，“是我配不上你……”
不管她平时有多冷傲，陷入黑暗之后都化成了一滩柔水，在世界的汪洋里无助地随波逐流。
洛乾难以想象这个众人欣赏的天才少女内心其实如此自卑。
每个认识她的人，都会羡慕她年纪轻轻就有比亲传弟子还要深厚的修为，羡慕她成为元剑道史上第一位的女弟子。
“傻姑娘，你在给我发好人卡吗？”他用宽厚的手掌拂去晶莹的泪滴，“我叫你师姐只是因为觉得自己配不上你……唉，我以后再也不这样叫便是。”
“怎么叫都没关系了。我想清楚了，洛乾。”
洛乾屏住呼吸，瞪大眼睛等待她的下文。
“我想了想，楚姑娘挺好的。明霜说的没错，你要想办法娶了她，这样自己的生活就有了一层保障，江都不会再打你的主意，元剑道从此就更不可能动你。”
她居然也开始为他的终身大事作打算？
“够了，别说了。”
洛乾彻底心寒了。
这场雨没有持续一整夜，洛乾和着衣裳在桌旁坐了一整夜。
他记得雨停了几个时辰，天亮的时候又开始了绵绵细雨。
接近破晓时分，睡在床上的云惊蛰开始说梦话。他听不清她的呓语，单单从表情就能看出她很害怕。
她每次应战都是从容不迫的，比常胜将军还要有恃无恐。
以前他认为她自以为足够强，可能是个狂妄的姑娘。现在他明白了，云惊蛰根本不在乎输赢。
她就是个小女孩，心里装着府上的小猫咪，期待着可以依靠的肩膀、一份关爱和陪伴。
原来那天在传道院和木诚安决斗时一瞬间的放弃，不是没有理由的。
“你要怎样才会放下这一切给自己自由？”
洛乾不在昨晚问出口，是不想她为难。
天刚亮，云惊蛰发起了高烧。
洛乾跑下楼倒来热水，悉心照顾了她一个早上。
这一天出门就看到大街上四处安插了护安所的眼线，云惊蛰因此没打算离开房间。
她借来洛乾的衣裳裹在自己身上，闷房间里翻翻书、写写字。
昨夜的血雨腥风，洛乾不问，她就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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