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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笼中观鸟


  于是少阁主满意地收下了扇子,那商人便自行离去了。

  少阁主回头看了苏湮颜一眼,他漆黑的眸子在她的身上流转,想要盯出一朵花。

  因为他二人少时也见过面,如今已有好几百年不见了。

  他就这么愣了很久。在这期间,他不禁又想起了昨天碰到她的场景,那时的她已然是一只落汤鸡的模样,简直狼狈不堪。

  他本来不想跟这种罪臣的女儿有所牵扯,但是念在自己小时候还跟她见过面的份上,也实在不忍心。

  想到这里,他就不禁感叹了一句:

  “哎!你也真是是可怜人!”

  “那不如这样,你倒不如留在这里,帮我看管宝物好了,正好我们这边也缺人。”

  苏湮颜一听他这话,即刻就表达了自己的感激不尽。

  而少阁主这时却突然站了起来。他说:

  “你且随我来。”

  在一种不太好意思的兴奋之下,苏湮颜随他迈入了这逢椿阁的藏宝阁中。

  而这一路上,她看着谢子筝在前面高挑挺拔的背影,心里就想:

  她的父亲,在前不久还提过这个这个少阁主。那时他告诉她,这小伙子如今长得是有多好多帅,她那时还不信,然而,如今看来,他着实是个好人。

  她免不得会暗暗地想:若是自己没有家道中落,说不定她父亲还会张罗他二人去相亲呢!

  而如今,她已是落到了这种田地……

  算了,这种事不说也罢。

  来到这藏宝阁,她便发现:要想进去这藏宝阁,光是门,就得开个四五道。

  而直到进去最里面,她便看到了整排整排的夜明珠被陈列在架子上,闪的叫她头晕眼耀。

  那些巨型的红珊瑚,生长出了各种造型。那些鸽血石,水胆玛瑙,大大小小的珠宝原石……那光泽,那质感,件件堪称极品。

  苏湮颜见了那些宝物,连摸都不敢摸一下,生怕碰一下碎了。

  而这些东西,单单随手拿一件,也够一个普通人一辈子都享用不尽,更别说是这多集在一块儿了。

  “我父亲最喜欢收集珠宝原石。”

  他将他引到一处最里面的屋子,抽出一个大红木抽屉,里面是一个个雕刻精美的盒子。

  “这里面可是我父亲最喜欢的收藏。”

  “最喜欢的?”

  苏湮颜很好奇。

  她看见那盒子就已经是做的精美绝伦了,更何况是里面的东西。

  “打开,随便看。”

  苏湮颜闻言,拿了衣袖认真擦了手,慢慢拿起一个盒子,深吸一口,打开来。

  这第一只盒子里装了一颗圆润的卵石,白如雪,没有一点絮絮。

  是上好的羊脂白玉?可是这光泽看起来像更翡翠的那种水光,她对着窗口照了照,非常惊讶,竟照出一只非常漂亮的六道光的彩色猫眼。

  而这光斑看起来比和软玉更明亮,竟有种一闪而过的震撼。

  她一时语塞,找不到话来形容这石头,只是惊讶的问:“这是什么石头?”

  “你再看看这个。”谢子筝又打开一个盒子,里面还是一块雪白卵石,只是较之前那块形状不一样,光泽是珀石的那种五光十色。

  接着他有抽出一只木盒,又打开来,仍旧是白色的玉石,珍珠光泽,二十盒全是这样的宝石。

  他将它们都放在一起,大开了窗户,阳光照进来,感觉仿佛来到了神佛之境,安谧但又炫目。

  “老阁主他最喜欢这种喜欢白色的卵石吗?”

  “不错,我父亲最爱的就是这样白卵石。”

  苏湮颜不禁被老阁主的喜好逗笑了。

  这时,谢子筝捏起一块,对着光把玩。他问她:“你可知道这么个故事吗?”

  “什么故事?”她不解。

  “你可知道先神峘央所戴的珠宝是什么?”

  “玉玹?”

  苏湮颜几乎是脱口而出,这世上谁还不知道先神峘央的传说?

  相传神女桓央将一块宝石带到了凡间,赠予留文族的首领涯夫,作为二人相爱的见证。

  “这是玉玹?”她讶异。

  “是啊,这都是玉玹。”

  谢子筝解释道:“据史册记载,玉玹是色如白云,光泽如虹,又在神界的灵泽福沼中冲刷万年,润如流水,谓之为天品。”

  苏湮颜心想着,这怕是哪个说书先生吹出来的,或者是哪个野史里道听途说编出来的,居然还真的有人会信。

  “真的吗?我还听说玉玹灵力无限,与古神心意相通,得之可开神门呢!”

  “不错。是有这么个说法。”

  所以说,这逢椿阁主见了太多美石把玩腻了,竟四处搜集传说中的玉玹来了!

  “我父亲在一千年里面就收了十来块块自称是玉玹的宝石,还有一些收了来,却发现太假了,被拿来做玉佩饰品送人,一些染了色的直接给扔了,就剩这些看起来像一点的。”

  “那,老阁主还真是,财大气粗呢!”

  苏湮颜找不到别的形容词,只因实在太佩服他的花式炫富。

  不过,话说回来——难道他真的就是单纯地对着她炫个富吗?

  然而这时,少阁主又突然想到了什么。

  “对了,我父亲昨晚说,他想见见你。就是他前几日病了,实在下不了床,到今天才好点了。不过我想现在他大概起来了。”

  “那太好了!”

  苏湮颜心想,替父申冤这种事,还应找老阁主说。而既然老阁主说要见她,说不定是很有希望呢!

  然而谢子筝却是轻笑了下。

  他扑了扑手中的折扇,袖间檀香四溢。

  ——

  这日下午,逢椿阁开了府库,仆人从里头找来梨花木的桌案,兽皮毛毯,在院子里的槐树下铺好。

  “前日下了好几天的雨,把这园子洗的新绿。”

  华贵而衰弱的老阁主,在侍从的搀扶之下从屋里走出。

  “阁主,您是不知道,这园子里鲤鱼天天往外冒头,见人也不怕——阁主要不要去钓钓?”侍从对逢椿阁主这样说。

  这逢椿阁主穿着简单素净的袍子,苍老的手上挂一串佛珠,然后又朝远处勾了勾手。

  “阿筝啊,来来。”

  谢子筝远远的看见了,马上迎上去,搀扶着老阁主。

  而同行苏湮颜却依旧在远处看。

  “我这几日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我帮我把那小姑娘叫过来。我这里喊她听不见。”

  谢子筝便朝她勾勾手,使了个眼色。苏湮颜赶紧上前。

  “你就是,苏……什么来着。”

  “阁主我叫苏湮颜。”苏湮颜脸色挂起一个大大的微笑。

  “哦,圆圆啊。”老阁主说。

  她又朝谢子筝看一眼,他朝她点头示意。

  “阁主您爱叫我什么就叫什么。我叫湮颜,叫我圆圆也好听。”

  “哦!圆圆啊!”他的白眉舒展开,笑起来很爽朗。“圆圆,我这几日在思考一件事情,一直想不通。”

  “您说。”

  “我养了一只鸟,这几日竟忘记给它喂食,饿死了。”

  “下人不喂吗?”

  “我素来喜欢自己给它喂食。”

  “那真是太可惜了。”

  “这鸟啊,自小在笼里长大。那你说,这笼中长大的鸟,那它知不知道外边的事呢?”

  她便说:“它自然是不知道的。笼里面的鸟,就算看到了外面的事,也跟它没有关系,不会往心上想。”

  “那如果饲主不给他吃食了,又如何?他会想出去吗?”

  “那自然想出去了。”

  老阁主顿了顿,“那再又譬如说,我这池子里养的鲤鱼啊,总是藏在水底,难得才见到一次。

  可是这几日啊,我这池子里的鲤鱼一直想冒头,是因为下雨,池里太闷了,不得不出来透气。你说它们跟这鸟是不是想法差不多?池底闷的时候,它们也想跑到水顶上吗?”

  苏湮颜沉思,看着不远处的一棵树。

  又听他继续说道:“那再譬如说,一个人将死了,他会不会老想着去一些未去之处?之前未曾注意身体,到这时候才开始东奔西跑的寻求救命之法?”

  “父亲,人之常情,疾病什么人都会有的,不碍事。”谢子筝拍了拍老阁主的背。

  “你不要打岔,我问圆圆。”

  “阁主说得没错,确实是这样。”

  “那么这样一来,一些人在交际上左右逢源,事业上如日中天,他自然不会去考虑其他人的心思了,等到他哪日被人算计了,才想着怎么去脱困——但彼时早已经身在局中,晚了!”

  苏湮颜被老阁主这话下了一跳——好一句晚了!

  老阁主笑眯眯的,坐在兽皮的毯子上。

  “我就打个比方,比方而已。

  再譬如说,原本无心功名的,不抽他底下的薪火他才不会晓得去奉承别人的;原本不亲近的亲戚朋友,不给他碰几个钉子是不懂讨好别人的。”

  苏湮颜听着,怎么突然好像在骂我了。

  “当然,那些个原本不孝顺的,不碰点事,也是不会孝顺的。”

  老阁主继续说,眼睛却看着谢子筝。

  谢子筝也很尴尬。

  “依我看,你两个差不了多少。倒不如配做一对得了!”

  他两人都惊呆了。

  “阁主这……我不是……”苏湮颜语无伦次。

  谢子筝无奈,“父亲,你这玩笑开得——”

  “不好笑吗?哈哈哈!这就吓到了!”

  老阁主笑得狂,“我不是老头子糊涂了瞎说,这也是有由头的。

  圆圆啊,你可以考虑下做我们家的儿媳妇,你爹爹以前跟我说过的,他说我家女儿跟你家儿子年龄相仿不如凑一对,亲上加亲得了!”

  老阁主笑得张狂,好像,脑子不太正常——

  “哈哈!”他玩笑开得似乎真有其事:“我当时还觉得甚妙呢!而且,这可是你爹爹说的,怎么你如今连你爹爹的话都不听了?”

  “父亲,这种玩笑话不要开了,苏姑娘是可怜人,家道中落不是她的错。”

  “看看,我的筝儿很会关心人的。他自小聪明又能干,长得又好,喜欢他的人排了队去了,苏小姐不喜欢么?”

  苏湮颜忙说:“阁主,我自知配不上少阁主,也从没有想过高攀权贵。还请您,不要再开我玩笑了!”

  苏湮颜跪坐在老阁主身边,说得无比诚恳。

  “扯远了扯远了。刚刚我不是在讲鸟笼吗?对,鸟笼。圆圆,你听好,我再问你,这鸟儿在笼里日日歌唱讨饲主开心,为什么饲主会突然有天不给鸟吃食了?”

  “因为,这个鸟不如之前会唱歌,羽毛也不漂亮了,或者这鸟本身没有变,是这饲主腻了它……”

  “错了,你这是鸟的想法!是因为这鸟本就在笼里,这鸟和笼是一体的!这饲主也没必要必须给它吃食,他爱给不给——不给了,这鸟儿能如何?”

  “能如何?”她问自己。

  能如何呢?她想到自己,她如今到这个地步能如何?别人爱帮她帮她,不帮她便不帮了,对别人也无所谓。

  她自己本就处于一种很差的境地,该怎么做才最好呢?是叫破嗓子乞食,还是自个儿发怒发狂?突然她心中一道灵光,像是早上那些宝石的虹光一闪而过——

  “这个鸟的命是他自己的,它爱如何就如何,为何要他人去安排它?生也好,死也好,它还可以唱歌给自己听,又何必在意别人的看法?”

  老阁主摸了摸苏湮颜的头,“圆圆啊,别跪着站起来。”

  苏湮颜此时发现自己眼角有泪,于是用袖子擦了擦。

  谢子筝却看出来她的情绪,给她一方手帕。

  从老阁主那里出来,她久久都不能放平心态。

  她如今只觉得这逢椿阁雕楼画栋,活像一个笼子。

  没错,这本就是藏宝阁,关了多少奇珍异兽。而这金玉做的笼子,又囚了多少人。

  这时,她突然发现手中还拿着一方帕子,她于是愣愣地向谢子筝跑过去,把帕子给他。

  “这个该还给你。”

  他伸手要接,她又拿了回去。

  “哦我忘了,我刚刚擦了,要不我洗干净再给你?”

  他轻笑。

  “不要了,你拿去吧,我又不差这一块。”

  “哦。”她愣愣地点头,“那我,先回去了。”

  谢子筝却道:“你等等。”

  她停住了脚步,听见他在她身后讲:

  “我父亲他这几年有一点神神叨叨的,你最好不要多想。”

  苏湮颜愣愣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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