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2章 话本风波
想来，海湖的海寇已被仙魔两界清得差不多了，但是当初的船难依旧毫无线索，许是因为海湖太大，人员往来又太多太杂，抓到的都是一些无关的小贼，此事气得仙界的新掌门洪台连连叹气。
洪台掌门威整端雅地立于宣天大殿的城楼上，他俯首望这壮阔的仙山景色，即便迎着四方风来，他手中仍不弃他那把蝙蝠扇。
先掌门这般死因不明，他这新掌门势必要给众人有一个交代的，然而船难的线索却怎么都查不出来，这可叫他如何是好。
说到这明觉山新任的洪台掌门，他的行事风格与先前的怀容掌门，可谓截然不同。
众所周知，这洪台掌门当初是以研究金石考据之学而名扬四方的，也是年少成名。在学问上他博古通今，且他祖上三代，都是仙界有头有脸的人物，行事之间难掩潇洒奔放的名士之气，往往在谈笑之间便处理了复杂的事务，笑靥含威，自成一派。
这仙界第一掌门的一言一行，向来都是仙界人最为关注的焦点。话说这洪台掌门刚刚上任未满一月，记录他言语的箴言集便横空出世，而且销路不错，新书一上架便在书铺上卖得极好。
“洪台掌门的箴言集，真是有趣。”
濯翠伴在苏湮颜身边，陪同神主在彭山西的集市里“微服私访”，又见到书铺的架子竟然还有这仙界新掌门的箴言集，着实是大开了眼界。
濯翠偷笑道：“若哪日，我编一本书来记录神主您的言行，等千年万年后，岂不是成了第二本《楼阿若密纲》了？”
苏湮颜衣着朴素，且头上带着纱笠，看不见表情。却听她温和得说了一句：“你写吧，名字就叫《濯翠密纲》，也不晓得万年以后有没有人有兴趣研究一下。”
濯翠笑了，表情跃跃欲试，而书铺的小贩看见她们对这箴言集感兴趣，盯着看了许久，便走上前热情地介绍道：
“想必二位是魔界来的吧！”他满脸堆笑：“这明觉掌门的箴言集，在仙界可谓是人手一册，且这新上任的洪台掌门说话十分有趣，一上架便卖脱了，一册才五个银钱，您就当看个乐子！”
“有没有别人的？”
隔着面纱，面对着那书铺老板，苏湮颜面忽然开口：“我的意思是说，有没有，先掌门的箴言集？”
“哦，有的有的。”
那书铺老板从书筐的最底下，抽出几本怀容掌门的箴言集，正要交给她时，却又提醒了一句：
“这先掌门的箴言集，其实没什么有趣的，先掌门日日都在忧国忧民，日常生活乏味得很，看了容易让人打瞌睡，远不如这洪台掌门的卖得好。”
苏湮颜接过那几本册子，落在手中沉甸甸的，心绪复杂，缓缓地道一句：“就要这个。”她也不急着翻开，只是低着头，沉沉地补充一句：“凡是先掌门的语录集，你有多少，我便要多少，全都装起来。”
那书铺老板见她出手大方，心下狂喜，随即便偷偷地从书架的后头又掏出几本书来，隆重地向她介绍道：
“虽然这怀容掌门箴言集，销路一直不好，但关于他的别的书，却卖得相当好！姑娘你再看这两个话本，这便是大家最爱看的！”
苏湮颜从他的手中接过那两本话本，一看书名，直接震惊！
一本名为《明觉山风月秘史》，而另一本名则为《万观天韵事》，光听名字就知道与她有关，气得她双手发抖！
濯翠见状，亦是瞠目结舌，她正要开口骂人，却见神主她伸手止住了她。
隔着面纱，苏湮颜把那两册不堪入目的话本交到她的手中，语气轻巧地说了一句：“既然如此，一并装起来罢。”
*
苏湮颜日常也没有别的爱好，还跟少女时期一样，爱看话本。
她斜靠在美人榻上，围着暖炉，翻看起这两本旁人杜撰出来的小传。
她想过别人会怎么猜测她与怀容掌门之间的关系，但没想到他们的想法竟会那般的大胆与露骨。
这《明觉山风流秘史》中描绘的人物，皆用了化名，男的是明觉山仙君，女的则是魔界卧底，他们是一对奸夫**，男的好色，女的放浪，二人违背世俗而苟合，最后弄得身败名裂，女的跳入火山烧死，男的跳海淹死。
而另外一本，《万观天韵事》，讲得则是一个威震四方的女将军，于府邸豢养禁脔，而敌方的俘虏，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趁机取悦之，但最终抵不过女将军薄情，落了个惨死的下场。
苏湮颜冷眼翻看这两部书，气得头上的经络一阵跳痛，于是唤来侍女，要她们将这两部书的作者好好查一查，查到之后再狠狠地恐吓一番，看他们还敢不敢随意杜撰。
侍女得令退下，她便又重新靠到榻上，翻开了这本怀容掌门的箴言集。
这箴言集显然比之前的两本贴切多了，只不过通篇都是用赞美的语气，记录着怀容掌门的一言一行。可惜的是，其内容确实枯燥得很，书中的怀容掌门，终日乏味且又不苟言笑，这点倒是确实像他，苏湮颜不由得微微一笑，想来这书并不是杜撰的。
她看了看一眼扉页，看到这书的编著者，是一个叫张从南的仙界官员。
弄月庄园梅花盛开，梅香从窗扉飘来，沁人心脾。苏湮颜放下书本，将目光投向这明媚的现世：
逝者已去，他生前活得风光也好，潦倒也罢，如今他位置早已有人顶替。姜青未这个人，彻底消失在了人世间，徒留下一个空壳一样的名号，等着有心人来猜测。
人各有命。她自认为他生前她未曾亏待过他，船难事件虽然一直没有线索，但仙魔两界一直在卖力调查。而对于她自己心中的执念，彻底变得没有意义了。
释怀罢。来日方长。
*
时间过得太快，一转眼年关将近，苏湮颜从弄月庄园动身，前去魔界皇城向魔君述职，顺便回老家廖林城过春节。
魔君那边其实很好交代，只要她对魔君态度恭顺，魔君对她的态度自然也亲善。只是，她在出宫时听见宫闱里的宫女讲，她们说那贺妃有孕了，且如今胎相安稳，肚子已经有四个月了。
那高傲的仙界长公主，眼下竟怀上了魔君的孩子——这孩子若是生下来了，应当如何面对自己的身世？
苏湮颜心头一阵唏嘘。但转念一想，却觉得这对于仙魔两界来说，也算是件好事，遂而自顾自地出了皇城。
*
除夕夜，苏湮颜回了老家廖林。大年初一的那天，她是在祠堂里度过的，在拜祭完祖宗之后，她又去了一趟让贤堂找夏琉衣。
她带着侍女濯翠，拐进了那题着“流光衣雪”的门庭，在院子里见到了夏琉衣，同时，还有一个十分眼熟的女子也在那里。
“苏侯不认识我了？”
那女子轻笑，眉目温柔，举止间镇定而和善，含煦如一段春风。只见她屈一屈膝，微微颔首，“属下孔漪，见过廖林苏侯。”
“孔漪？”苏湮颜惊讶，“许久不见了，差点就不认识了。”
于是乎，她们三人落座于院中，款款而谈，在眼神相对之间，竟生出了惺惺相惜之感。
“想来，我三人都是在仙界潜伏过的女卧底，”孔漪神情温和，一时有感而发：“夏堂主是风骨峭俊，果敢杀伐，得胜而归。而苏侯，更是一路忍辱负重，层层破茧，终得浴火涅槃。”
“而我嘛，”她自嘲地笑了：“我没有你们那样的傲性，潜在仙界多年，无功也无过，过着得过且过的恬淡日子，如今竟也能熬出头来，还能与你们这样的豪杰同坐一席，真是我的福分。”
“孔漪妹妹自然也是功不可没的。”夏琉衣宽慰道：“我实在佩服你，如你这般的柔弱的女子，竟愿意在仙界潜伏这么多年，实在不容易。”
对此，苏湮颜自愧不如。她是打心底里佩服孔漪这样的性子。
然而，孔漪却向她投来更为钦佩的目光。只见她微笑着说：“我于明觉山潜伏多年，早就听了许多关于苏侯的事迹，您这样的风骨与气魄，实在刚烈，难怪就连明觉掌门都要拜倒在您的麾下。”
她这话虽是夸赞，但苏湮颜却觉得像是在取笑，于是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苏侯莫要自谦。”孔漪温柔的声音软绵绵的，没有气势却格外发人深省：“想来我们做卧底的，最重要的技能就是攻心。从仙界人那里取得情报，总是需要我们以心换心，而如何掌握其中的分寸，更是一项紧要的门道。”
“孔漪妹妹竟有这样的感悟。”她的那双琥珀色的眼睛竟与夏琉羡生得极像，她毫不遮掩地问她：“难不成，是有人在仙界追求你？”
听到她这样问，孔漪不禁脸色发红，不好意思地说：“你们也知道我胆小，仙界人追求，我哪敢回应呢？巴不得避得远远的，如此才回得来呢！”说完，她却又将目光投向苏湮颜：
“更何况，在家国面前，哪有什么情与爱？这一点想来苏侯是分得再清楚不过了，我实在佩服苏侯有这样的清醒。”
夏琉衣却不不放过她，要她继续往下说，于是乎，孔漪双手握住茶盏取暖，又叹息一声，委婉地说出了自己在仙界的一段轶事：
“自仙魔大战之后，我一直留在山腰的膳房里工作，彼时有一个仙门弟子名唤张从南的，与我在一块儿工作。我先前是看他是从高位贬谪到膳房里头去的，所以对他多有留意，经常帮助他一些小忙，谁知他竟对我起了追求之意，整日在我面前说话，弄得我很是心烦。”
“张从南？”苏湮颜诧异，“前任明觉掌门的箴言集，就是他撰写的。”
“可不是嘛。”孔漪巧笑：“他时常拿这一点在我跟前夸耀呢。”
看着夏琉衣的那种刨根问底的眼神，她知道自己今日是躲不掉了，于是坦诚地说：
“确实，他曾是怀容身边的贴身侍者，主掌整个云上峰的事务，从前他威风凛凛，但后来却因为犯了事，被怀容掌门亲自贬到膳房来了。他当时还信誓旦旦，说只要掌门回了明觉山，他不久定会官复原职，求我跟着他。然而我怎会被这人绊住手脚呢？于是我只能日日躲着，好在不久之后他就被调离了膳房，我与他见面的机会便少了。”
夏琉衣媚眼一笑，“都说，烈女怕缠郎，你要是真被他打动了，今日怎还能坐在这里？不过，说来也怪，他有没有跟你说，他是因何事而贬谪的？”
说到这里，孔漪忽然表情一变，她先是默默地看了一眼苏湮颜，而后又笑起来：“我们提他作甚？贬谪的原因他没跟我讲，我们还是聊点别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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