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6章 点心

　　许志亮说：“一起工作了两年，我还不知道你吗？你们斋姑娘是举头三尺有神明，有佛和菩萨在那里看着，你们干工作是最认真最仔细的，不会象个别老师那样偷懒。”

　　王惠贞也笑了：“领导这话说得实在，谢谢！”这话确实是真话，当老师这八年来，她真是兢兢业业真真正正尽到了一个老师该尽的所有责任，她真的认为她在做每件事时菩萨都在看着她的。

　　许志亮看看门口，走近王惠贞小声说：“我这次来，一是工作，二是想请你帮个忙，找你是想让你把这点儿点心转交给林芳贞。”

　　许志亮说着从包里掏出三个纸包，“这一包是给你的，请你一定收下，这两包是我买的一些点心和糖果，请你再带四个字给她——‘我在等她’”

　　许志亮说最后这四个字时，抬眼望着天花板，王惠贞看得出他双眼里罩着一层潮湿的雾，她知道那是他对林芳贞的爱，这些年来，他心里还装着林芳贞，真是难为他了。

　　王惠贞知道，许志亮的妻子去年因病故去，丢下有一儿一女，听陶校长讲过，有不少人给许志亮介绍对象，他一直没答应，原来他的心思竟然还在林芳贞身上，这让王惠贞惊讶又感动。

　　她对许志亮说：“放心吧，领导交给的任务，我一定完成，给我的这包就不用了，你带回去给孩子吧。”

　　“不！“许志亮坚决手掌往外一推，“一点心意，你要不收，就是嫌少了。”他一定要她收下，恭敬不如从命，她只得收下。

　　现在走在去林芳贞家的路上，她不知道该对林芳贞说些什么好。

　　这大半年多来，本来就清瘦的林芳贞更瘦了，她有几次给林芳贞带去一些绵狗苕，林芳贞每次都坚决不要，说她一个人就是喝清风饮露水也饿不死，要王惠贞把东西拿给家里的侄儿女们吃。

　　原来又白又嫩的大家闺秀现在完全成了个又黑又瘦的什么活都会干的劳动妇女，如果不看见她屋里那些书，如果没看见她沉静仰望天空时那迷雾一般的目光，谁也不会把她同一个知识渊博的女知识分子联系起来。

　　王惠贞原来并不替林芳贞担心，可自从闹这场饥荒以来，看着林芳贞越来越瘦的样子，她真替她担心，她担心林芳贞饿死在自己前头。

　　也许，嫁给许志亮真是一条路，至少不会滑到被饿死那条路上。王惠贞这样想着，可她不知道该不该向林芳贞提这个建议。

　　也许到了现在这种地步，林芳贞原来那坚定的心性会有所所变，也许她不好说出来，要是我替她说出这话来，她会答应。

　　也许……王惠贞发现，自己好多年没有在一件事上如此犹豫不决。

　　王惠贞踯躅地来到林芳贞家门前时，林芳贞刚从集体食堂打到饭回来，这是一碗有少许米粒和大半野菜再加一些玉米面煮成了半粘稠状的混合食物。

　　在原来，这是大部分人家喂猪的东西，可是现在却是维持全大队七八百人活命的食物，这东西刚下肚时汤汤水水感觉有点儿饱，可要不了多久就变成尿水排掉了，肚子该咕咕叫还是咕咕叫。

　　林芳贞端着碗看着王惠贞笑说：“你往天都是傍晚来，今天怎么这个时候来？赶着吃饭时间来，想分吃我的饭吗？”

　　王惠贞也笑了：“不是我想分吃你的饭，是有人分饭给你吃。”

　　“谁？你又分什么给我，不要不要，拿回去。”林芳贞坚决地说。

　　王惠贞：“我倒想分给你吃，可我也没有，是有一个人大老远地专门给你送来的，进屋去说。”

　　王惠贞说了今天许志亮来的事情，把点心打开。

　　林芳贞看见面前的那包点心时，她的喉头明显地动了一下，不光是她，王惠贞也吞了下口水，真想立即塞两块到嘴里。

　　可她们两人都丝毫没朝这点心动动手指，呆呆地看了半晌后，林芳贞说：“我不要，你拿回去退给他吧。”

　　“你要我专门去县城，把这东西退还给他？”王惠贞惊讶地说：“恐怕我还没走到县城就饿倒在路上了，你这不是在拒绝人家的好意，你是在搓磨（为难）你的好姐妹。”

　　“那——”林芳贞犹豫一下说，“那就放这儿吧，他要是再来，你告诉我，我亲自拿去还给他，对不起，我也不是要搓磨你，今天就住这儿吧。”林芳贞拉住王惠贞的手道歉道。

　　“咯咯咯——”王惠贞笑出声来：“我又哪里在真的怪怨你，玩笑都听不出来？我回去吃了我那份饭再来陪你。”

　　这一夜，王惠贞劝说林芳贞可以考虑许志亮。

　　她真担心要是这饥荒一直这样持续下去，自己家里倒是有一大家人，而林芳贞孤孤单单就一个人，她怕林芳贞一个人撑不住，旁边有个人搀扶总要好些。

　　可她刚一开口提这话题，林芳贞就打断她说：“你要再说这事，现在就走，别在我这儿。”

　　“好好好，我一个字都不提了，好吧。”王惠贞赶紧住口。

　　“唉——”林芳贞长叹一声说，“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可是我这身子和这颗心只属于

　　佛，就算真饿死了，也是到极乐世界侍奉佛去了。只是——只是我那远在天边的父亲和弟弟都不知道我是怎么死的，他们可能会想到我的一万种死法，却很难想被饿死这种死法，这——”

　　林芳贞的声音哽咽了，王惠贞虽然躺在黑暗中，也仿佛能看见泪珠正从林芳贞的眼角滚下，她自己也鼻子一酸，泪水涌了出来。

　　两个虔诚的佛的弟子沉默在浓重的墨一般的黑暗中，这黑暗是佛光都穿不透的黑暗……

　　两个星期后，许志亮再一次以工作的名义来到了学校，他又带来一包点心，让王惠贞转交给林芳贞。

　　王惠贞苦笑说：“你别这样了，你跟我去见见她吧。”

　　“她答应见我了？”许志亮兴奋地问。

　　王惠贞埋头看着面前的书说：“是的，她跟我说过你要再来就让我带你去见她。”

　　王惠贞带着许志亮去林芳贞家时，是十点过早上放学该吃早饭的时候。两人走进林芳贞屋里时，她正在吃食堂打回来的野菜粥，她看见许志亮进来，站起身来礼貌地说：“许副局长，请坐。”

　　脸色平静，口气不卑不亢恰到好处。

　　“林——”许志亮差点叫出“林老师”，又把后面两字吞了回去，觉得不合适，林芳贞早已不是老师，直接称呼“林芳贞”似乎又显生硬，叫什么都不合适，他只好什么都不叫。

　　“你——还好吧？”许志亮尴尬地问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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