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章 拉手

　　这天，马帮走到了一段险路上，左边靠山，右边是几十丈深的河谷，这段路被称为“马靠边”。由于千百年来马长年累月地沿靠山边相同距离踏过，路上的石头都被马蹄踩出了深深的蹄窝，后来者只要踩着以前的蹄窝走就不会有危险。

　　可是，什么事都保不准有意外的时候，由于这段路特殊，马帮伙计每个人都要看好前后共六七匹马。

　　王惠贞是第一次跑马帮，第一次经过这里，她又是女子，刘大锅头吩咐她只需照看好头骡就行。

　　她的后面是许铁柱负责的八匹马，许铁柱也一改平常路段上唱歌哼曲的轻松，严肃认真地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左顾右盼地前后照看着自己负责的八匹马，不时地把路上可能让马踩滑的小石子和枝乱草清除掉。

　　走着走着，突然许铁柱身旁的一匹马前蹄踩滑了，这马前半身一倾，眼看就要跌到悬崖下，许铁柱跳前两步往里一拉，这马倒是站稳了，可它在惊恐之中，后蹄却一下把许铁柱踢到了路外。

　　许铁柱一下滑了下去，所幸他一把一下抓住了一块石头的边缘，整个人悬吊地空中，一旦落下去，只能粉身碎骨。

　　王惠贞首先听到动静，她离许铁柱这里最近，他忙喝令头骡站住并把缰绳拴牢在旁边岩石上，疾步赶过了过去，看见许铁柱悬吊着，她的心都要蹦出来了。

　　她本能地伸手去拉许铁柱，可是还差了一长截，她想到自己脚上的裹腿布条，很快把这一丈多长的裹腿布条解了下来，她把布条的一头扔给许铁柱，大叫道：“你快拉住。”

　　许铁柱看着她，艰难地说：“这石头很滑，我如果伸一只手去抓布条，另一只手攀不住，恐怕布条没抓住，人就掉下去了，要你先来抓住我的手才行。”

　　王惠贞突然犹豫了，她是斋姑娘，斋姑娘不能让男人碰触自己的身体，更不能主动去碰触男人。可是——人命关天，佛讲慈悲。她很快拂去心中这个念头，决定亲手把许铁柱拉上来。

　　可是，就算把手伸到最长，也还差着几尺远，够不着许铁柱。

　　怎么办，王惠贞急得汗都流下来了，她四下一看，看见旁边不远处一棵树，她突然灵机一动想到了办法。

　　很快把布条一头拴在树上，一头拴住自己的脚踝，身体和脚在上，头和手在下向外探出悬崖，一点一点向许铁柱移去。

　　离许铁柱越来越近，她看见许铁柱两眼含泪，直直地看着她。

　　就在即将抓住许铁柱的一瞬间，她在心里默念了一句“佛祖啊，宽恕弟子吧。”然后她一把紧紧抓住了许铁柱的手腕。

　　这一瞬间，许铁柱看着她叫了声：“我的妈呀！”

　　就在这时，其他同伴闻声赶过来了，他们合力把王惠贞和许铁柱拉了上来。

　　许铁柱一上来就给王惠贞跪倒，不停地磕头：“菩萨——菩萨，谢谢菩萨救命之恩。”

　　王惠贞叫同伴把许铁柱拉起来，她侧过身望着西天，合掌说：“阿弥陀佛，不是我救你，是你自己救自己。”

　　“自己救自己？”许铁柱不解地说：“惠贞妹，明明是你救了我，你为什么说是我自己救自己？我不明白。”

　　刘大锅头拍拍许铁柱的肩说：“这你还不明白，如果你仍象原来那样有邪念，打坏主意要欺负惠贞，她今天就可能在一念之间不会拉你的手，因为斋姑娘不能主动碰触男人的，那你今天就没救了。可是你去除了邪念，尊重他，爱护她，所以她今天才救下了你，这就是你自己求自己。”

　　“阿弥陀佛，弟子罪过。”王惠贞看着西天，还在小声念叨着。

　　刘大锅头对王惠贞说：“王姑娘，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虽说拉了他的手，可你是为了救他，菩萨会宽恕你的。”

　　“阿弥陀佛，弟子罪过。”王惠贞摇着头再次说。

　　其实，她此时说的“罪过”不是她主动拉了一个男人的手，而是她刚才那一瞬间的犹豫，她当时不知道这犹豫对还是不对。

　　可是现在她知道了，在佛的眼里，生命重于一切，守规矩是为了守佛法，救生命更是为了遵佛法，他不该为了守小规矩而眼睁睁看着丢掉一条活生生的命。

　　打这之后，所有人更是把她象菩萨一样尊敬，做饭时争着替她垒灶拾柴。

　　经过一个半月的艰难跋涉，马帮终于在规定的时间前两天到达了目的地，把货物完整地交给了商号。

　　商号验了货后很满意，按说好的价钱把运费付给了刘大锅头，刘大锅头又按照马帮规矩，及时把“彩利”（工资）分给每人。

　　分完“彩利”后，刘大锅头当着众人又单独拿出一份钱给王惠贞，说：“王姑娘，这是你的‘利尾’”

　　“什么？”王惠贞不明白，她不解地看着刘大锅头。

　　刘大锅头说：“利尾就是单独给你的奖励，你让我们马帮避免了一场土匪的抢劫，你又救了许铁柱，你还在做饭的任务之外给大家洗衣缝补。按照马帮的规矩，你该得这份奖励。”

　　“不不不！”王惠贞连忙摆手，“我只是做我能为马帮做的一点事，不值得奖励，这钱我不能要。”

　　刘大锅头用手势制止住她说：“王姑娘你听我说，马帮是最讲规矩，最讲奖惩分明的地方，没了规矩，马帮就没了活下去的命，你既然入了马帮，就得按马帮的规矩办，这利尾你必须收下。”

　　“收下收下，你必须收下。”大伙儿纷纷说。

　　“那好吧，我收下。”王惠贞只得收下这钱。然后，她又从这份钱中拿了一些放桌上说：“大锅头，今天交了货，大家都高兴，我请你和弟兄们喝酒，这钱你拿着带大伙儿去喝酒吧，我——你们知道，我不能去的。”

　　刘大锅头对她竖起大拇指，豪爽地说：“好！你这心意我们领了，弟兄们，王姑娘请喝酒，走！”

　　走到门口，刘大锅头又回头对王惠贞说：“这里热闹得很呢，你可以到处走走。不过，一个人，小心点！”

　　“知道了，你们快去喝酒吧。”王惠贞说。

　　王惠贞到街上转了转，给母亲和弟妹们买了些小礼物，又打听到这里最大的一座寺院叫“卧马寺”，她于是买了些香蜡打听着来到了卧马寺。

　　卧马寺香火旺盛，香客络绎不绝，王惠贞到一排烟雾弥漫香的炉前点香焚蜡。

　　忽然，她发现侧旁有一个三十岁上下的男人直直地盯着自己，她侧了侧身子，背过那人的目光。

　　可这个男人竟然转到了她的对面，再次直直地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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