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老臣死朝堂
一轮艳阳从东方捧出之后,地上的白雪无所遁形,融化成一条条小溪,李欢看着无数条小溪汇成水洼。
在阳光的追攻下,房檐上的冰棱子一溃千里,一滴、两滴,哗,小水滴织成一道粗糙的雨帘,落在小水洼中,激起朵朵涟漪。
天地为局,众生为棋,落子无悔,不可逆天。君王之命对臣民来说就是天,君教臣死,臣不得不死,帝王一怒血流千里,可这血流的也太不值,燕州不是司马氏、贾氏的燕州,而是燕州人的燕州,是天下人的燕州。
“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这才应该是帝王的毕生追求,不管用何种理由,都不应舍弃自己的臣民,换取王朝的苟延残喘。
李欢手中翻着一粒黑色棋子,目光一凝将那枚黑子按在棋盘上,天若不公,那便逆了这天。
“赵为民,莫要让我失望啊!”李欢望向皇城的方位,这个时候太极殿中正在论事。
皇宫太极殿内,昭帝麻木的目光落在众臣身上:“锁奴关的守将牛铭战死了。”
这条消息如一道霹雳般在群臣心中闪过,沈忠和钱弘对视一眼,静待那一时刻的到来,等妖后坐在那道珠帘之后,说出那动摇大炎根基的决定,然后他们两个起头喝斥妖后,再由赵为民、崔古、杨平挑动群臣的怒火,就在这朝堂上废掉妖后。
空气凝结,太极殿的上方就像飘着层层乌云,每个人都在等,等大炎帝国的主人,拨开乌云见青天,赵为民眼角余光,瞥向那道珠帘,后面空无一人,情况与昨晚神秘人所说的不太一样。
“胡寇攻陷锁奴关,百万狼兵厉兵秣马,不日就要南下掠杀,胡寇凶残至极全无人性,朕不忍看黎民遭此劫难,决定与异族和谈,就以燕州为条件,换取大炎的和平。”
“什么?”沈忠如坠云雾,眼中尽是迷惘,不是妖后提议割燕州吗,为什么是昭帝的决定?
沈忠的声音不大,但是足以让太极殿的人都听到,一时之间所有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
昭帝皱着眉头不耐烦道:“朕说,割燕州一地,换十三州黎民的性命无虞。”
沈忠眼中的迷惘散去,猛跨一步出列:“陛下,不能割燕州啊,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一寸河山也不能割!”
“朕的话,你听不明白吗?”昭帝面无表情的看着沈忠,“燕州必须割,否则我大炎拿什么抵抗百万狼兵?”
“燕州,不能割!”沈忠干瘦的下巴,那一握白胡子抖着,“今天割一州,明天割一州,我大炎朝用不了多久,就被割完了,可怜先帝浴血奋战创下基业,到最后要尽落胡寇手中。
自先帝驾崩之后,我朝内忧外患不断,大厦已摇摇欲坠,上天示警牝鸡司晨,妇人干政恐有大祸!”
赵为民瞳孔紧缩脸色大变:老司徒怎么现在...,把这杀头的话说出来了!
所有人的目光刀子般落在沈忠身上,珠帘后的一名小宦官低着头,迈着飞快的小碎步走出大殿。
昭帝思绪万千,眼中的情绪不停变换:“沈司徒,你身为朝廷重臣,说话要注意,不要忘记自己的身份。”
“陛下,你万不可听信谗言,燕州绝不能割,胡寇得燕州必窥中原,卧榻之下岂容他人鼾睡,更何况是狼子野心的胡寇,大将军司马云手下精兵五十万,足以抵挡百万狼兵。”沈忠跪着不停的捶打地面。
满朝文武无一人张口,他们眼神冷漠的看着那佝偻老臣,也有两道目光想要与沈司徒同生共死,但是他们犹豫了。
唯有钱弘迈步出列:“陛下,沈司徒所言极是,燕州不能割,妖后必须除,否则我大炎危在旦夕,陛下应下诏,让诸王前往燕州抵抗胡寇,再召大将军进京,则内忧外患尽可平。”
昭帝心中百感交集,他何尝不知道燕州不能割,但是坐在龙椅上的人是他,掌控万民命运的人不是他,而是那个喜穿红色衣裙的女人,那个阴影笼罩十四州的女人,那个杀伐果断的女人,那个大将军司马云都无可奈何的女人。
小宦官来到垂政殿,将沈忠的话如实禀告给贾太后。
贾太后凤眸闪出一道厉芒:“这大炎,是我司马家的天下,我皇儿做出的决定,岂容一个老匹夫迟疑,卫将军随我去太极殿。”
太极殿内,昭帝双眸低垂,他不忍看这两名肱股之臣获罪:“朕再说一遍,割燕州一地,换十三州子民无忧,这是朕的决定,有异议者,罢官!”
昭帝加重语气,希望这样能敲打醒两位老臣。
老太师沈忠摘下官帽,披头散发的跪在御阶下,用头猛撞台阶,殷红的鲜血顺着他的额头,滴落在台阶上。
沈忠泣声沥血道:“陛下,燕州不能割,若是罢去老臣的官,就能不割燕州,那便将老臣的官革去。”
“陛下,臣亦同。”钱弘仰着皓首道。
“若想辞官那便辞,我大炎不缺老匹夫,可是你辱我皇家,冲撞皇帝龙颜,其罪当诛!”贾太后的声音响彻殿内,“卫将军,前去将两个老匹夫拿下拖出去,打入天牢等候问斩。”
昭帝目有不忍道:“母后,这二位皆是朝廷重臣,若将他们杀了,如何堵住天下悠悠之口?”
贾太后傲睨自若道:“你是天子,皇命天授,处置两个大臣算什么,不过在那之前,要问出这两个老匹夫的同党,这种扰乱朝政之人,都得问斩。”
满朝文武噤若寒蝉,昭帝垂目看向别处,唯有沈、钱二人愤恨的看着贾太后,恨不得生啖其肉,赵为民手心捏一把汗,那个神秘人料对了,皇帝的口谕果然是一个圈套。
贾太后置众人的目光如无物,缓步走到珠帘后面坐下,一名蒙着薄纱的女子站在旁边,群臣对这幅景象已见怪不怪。
见沈忠又要说话,赵为民心中做出选择,忙出列道:“臣认为割地一事有待商议,不能将燕州全割让给胡寇,金锁关以南万不可割给胡寇,此地离帝都不过快马十日路程,若是胡寇包藏祸心,则皇室危矣,则社稷危矣,则百官危矣,则百姓危矣。”
神秘人出了三策,赵为民选择了最为保守的下策。
百官猛然惊觉:若是胡寇牧马燕州,离京都咫尺之间,他们的身家性命,相当于系在胡寇的裤腰带上。
大殿中响起一阵低声的议论声,明明是三九寒冬,这太极殿中却养了一窝蚊子。
“臣等以为金锁关以南不可割。”百官一起请命道。
昭帝眼中闪过一道亮光,极其隐晦的看向珠帘,这个时候球踢到贾太后那里了。
贾太后没料到会出现这种情况,抬眸扫视着满殿文武,目中丝毫没有神采,因为她的脑子已乱如浆糊,忙将求助的眼神,投向蒙纱女子妃娜。
妃娜低头对贾太后耳语一番,贾太后的目光这才清明,深吸一口气平缓心绪,威严道:“尔等皆是肱股之臣,上为皇帝分忧难,下为黎庶谋福祉,哀家在此谢过众卿,但燕州不得不割,不割则社稷危矣,则臣民生灵涂炭,舍一州之地而换十三州太平,舍百万子民而换千万子民安康,这是永绝异族之患的好办法,千秋万代的骂名,哀家来背,与皇帝无关,更与你们群臣无关,哀家会选派使者,让他保住金锁关以南之地。
老臣沈忠之言,虽糊涂至极,但念其劳苦功高,特网开一面,若再有污蔑朝政,冲撞天子之举,定斩不饶。”
太极殿一时安静的可怕,继而山呼圣明的声音如雷贯耳。
沈忠眼中闪过一道飞蛾扑火的迷茫,这…妖后为什么会放过他,罢了,罢了,这大炎朝没救了。
沈忠三拜九叩后,泪水浊了两眼道:“先帝,老臣无能啊,只能眼看着大炎大厦将倾,我无颜再见陛下。”
言毕,一头撞死在阶下,鲜血顺着石刻龙鳞流了一地。
太极殿的众人,谁也没料到沈忠会一头撞死在御阶下,卫将军连忙上前擒住钱弘,以防止他也血染当场。
散骑常侍杨平出列:“臣有事启奏,司徒沈忠借用寿宴之名,宴请朝廷重臣清谈国事,又与大司农钱弘相互勾结,妄图颠覆我大炎国本,尚书令赵为民,中书令崔古是二人的同党。”
“好啊,朝廷重臣相互勾结,你们眼中还有没有天子,卫将军,将这些大炎的臣子,押出去等候发落。”
文武百官俱跪在太极殿前,融化的雪水浸湿他们的衣衫,刺骨的寒冷刮磨着他们的膝盖,他们谁也不敢动,他们在等决定命运的诏书。
约过去一盏茶的功夫,昭帝身边的大宦官捧着一份诏书:“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司徒沈忠勾结朋党攻讦朝政,朕心甚痛,但念其劳苦功高且自裁朝堂,不株连其家人,大司农钱弘打入天牢秋后问斩,其余同党尚书令赵为民、中书令崔古罢免官职永不录用,前往沈府赴宴者,贬官两级降爵一等,以儆效尤,钦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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