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矫枉过正,思量悔当迟
雪夜已经平静无波的脸又现痛楚,他双拳慢慢握紧,面部肌肉不受控制地颤动,他缓缓起身,重新恭敬跪下,一如住常:“老爷……庄主。下奴不会,绝不会欺主……负主,更不会弑主……下奴雪夜、影士十九,宁愿杀了自己也……不会伤您伤主人半分!您也对……也对下奴好过啊老爷!您,真的对下奴好过……如果不是您关照教养下奴,下奴……不知能否活到现在。就是勉强活着,也是行尸走肉。可是,老爷……您如何处罚下奴都可,梅三他是无辜的啊!老爷,一向体恤下情,从不乱伤无辜。只为了下奴,只为了下奴……老爷,您……何苦……”
“我,何苦?”我就是当下地狱,也容不得你来教训我!高秀峰大步奔到壁角一水桶边,取出一根浸泡在里边的花梨木刑板。刑板不长,不足三尺,四根手指的宽度。掂在手中沉重的令人心悸。
雪夜淡然地看着刑板,未做任何准备。“啪!”一板子已经重重击在背部,一下子将他打趴在地。紧接着,一板子落在臀部,未等他充分感受这两板的威力,第三板第四板一板板接连打下,每一下都痛到骨头里。雪夜额上青筋突突磞跳,汗水一滴滴汇集成线,转瞬湿透了地下青石。他闭上眼睛,唇边却绽出若有若无的微笑。很快,鲜血从臀部青衣中渗出,板子的起落间带起朦朦血雾。高秀峰疯狂挥动板子的手臂只犹豫了一瞬,又一下重重地落在雪夜大腿上。
雪夜终于禁不住发一声低低的□□,身子仍不住蜷缩起来,忙用一只手扶了地,一只手捏成拳头,颤抖着塞住自己的嘴巴。
高秀峰抬起的板子停了停,语气中带了讥诮。“混帐东西,这几板子就撑不住了?为奴竟敢忤逆呵斥主人?!别说刑罚于你,你死一万次都不够!”
雪夜战粟之下,爆发似的支起身子,猛一仰头间汗水湿濡的脸直直逼入高秀峰的心头,他将口中拳头取下,一缕鲜血连绵不绝地自他口中流出,他喘息着,:“您是……老爷……下奴不敢……下奴并不畏死……老爷欲留下奴性命,如何处罚,下奴,会承受……请,老爷,继续……”
高秀峰执着板子的手开始颤抖:完了,真的是矫枉过正。雪夜:你不怕死,不怕刑……我以后要怎么才能掌控于你?你现在跪在这儿,是不是只不过因为你以为自己就是下贱的奴隶,而我……曾对你好。你其实曾视我如师如父……雪夜,我,在让你身心皆损的时候其实也是伤了你对我的如师如父的情感不是吗?如果这份情感消失殆尽,我能控制得了你吗?
可怕的是:如果你知道真相,你会怎么样?香儿会怎么样?
高秀峰闭了闭眼睛,感觉到自己这次是真的错了,挫败感如此强烈地注入心头:一个词不断地响在耳边:矫枉过正!是,是矫枉过正!
那么,何以自处?心中忽然涌上杀意:真正解决问题之道,应该是:杀了……你!银月,先不管你是否会恨我,我也是想让你解脱!雪夜,也许在你一出生时就应该杀了你!
目光一凛,手中的板子高高举了起来,对上雪夜的背心。
猛地,一串银铃声响在刑室之内。高秀峰吃了一惊,杀意被猛然打散。他愣了愣神,收起刑板。大步走到门边,拉动一截绳索,:“何事?”
“禀庄主,射鹰堡特使到了,在万梅阁候见!”洞壁顶传来清晰的声音。
“来的好快!”高秀峰一扬眉毛:“好生侍候,说本庄主即刻便到!”
“诺!”
高秀峰放下绳索,皱眉思索,寂静的刑室内传来压抑的呜呜声。猛一回头,看到雪夜双臂臂肘撑地,伏跪着,脸贴上地面。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见他全身都在颤栗,口中发出的不是人声,是林中受伤小兽无望的低声嚎叫。
一阵酸楚泛上心间。雪夜,是我为你接生。那一夜的风雨我在担心银月的同时也在担心着你啊!是我看着你长大……我曾经真的想为萧远枫,为他做一点事情,弥补我对他的愧疚。可是……现在为何成了这个样子?脑海中闪现出十多年前带着银月奔逃,被萧远枫追到,萧远枫策马扬鞭,悲愤的痛斥:“皇莆蒿,你还有心吗?”
高秀峰手开始颤动,他一咬牙关,将手中刑板掷出,重重在打在雪夜背上。雪夜对此毫无反应。
高秀峰背过身过,望着重重的台阶:“雪夜,今儿先饶了你。你着好行装,给我站起来!”
雪夜听到耳内,却似是反应不过来,他抬起头来,失神地看着高秀峰的背影。高秀峰没有回过头来,:“听到没有?着好行装,站起来!”
雪夜这才听明白高秀峰的话,他挣扎着慢慢直起腰来,机械地站起,行尸走肉般地拉平了衣襟,平静地面罩套在头上。
高秀峰侧耳听着雪夜的动静,眉头紧皱:在来这刑室之前,不管雪夜受了多重的伤,只要手脚能动,别说他一声令下,只要他轻哼一声,或者一个眼色,雪夜都会不管身体疼痛撕裂,以极限的速度按他的意思准备到位。
可如今现在……他并没有反抗,可,真的不同了!
高秀峰转过头来盯向雪夜:一身的影子死士装饰,将他新旧的伤痕血污遮掩起来。却掩不住他眼中深深的痛苦与冷淡。
雪夜,他的心痛远远大于身痛。他……将不会再存侥幸心理,胆敢接受他人的同情笑脸。那么,香儿应该是安全的了?只是,为何内心却如此失落?如此恐惧?
“雪夜,你,去换下影士衣饰,来万梅阁听候传唤!”
雪夜侧着头低声咳嗽,慢慢回头,困惑地看着高秀峰。
“听不明白吗?你要你以贱奴的身份,去万梅阁侍候!”
雪夜费力地躬下腰,平静沉声低应:“诺!”
高秀峰转身抬腿上了台阶,上了数步,回过头来:“你,去更衣,也许能赶上送那梅三一程。”
雪夜显是一惊,面罩后的眼睛猛然光彩乍现。他肩膀剧烈晃动两下,身体如一只将欲离弦的箭。
“想起来了,夏家庄夏奶妈过两天是她生日,听刘总管说她很喜欢吃李管事的点心,你回坞堡时带话给回思院主管,要他告诉李管事,让她准备些子!”
雪夜全身一颤,垂在大腿两侧的手猛然握成拳头,脸上的面罩无风自动。
高秀峰不再理他,大步走出刑戒堂。洞外的阳光刺得他眼睛生痛,他眯了眼,用手挡了阳光。向洞口看了一眼,洞内死寂,并无人声,雪夜没有出来。
高秀峰略皱了眉,继续向前走。走不多远,只觉身后有异样风声,很快消失。他停了脚步,没有回头。他知道:雪夜正在全力狂奔。
如果,刚才不说那两句话,不用夏奶妈与香儿牵住他,他会不会见到梅三而失去理性?高秀峰对此毫无把握。
高秀峰,皇莆蒿……你,现在只能用这个方法控制雪夜了吗?强烈的挫败感瞬间注入高秀峰的胸口。
高秀峰抚着胸,一向挺直的脊背不由自主的弯曲下来。他感到了疲倦,这许多年来他第一次感到如此疲倦。
四野寂静,瑟瑟风起,满目凄然。
他扶着一棵树,缓缓地坐在一块山石上。黑缎描金靴子雪白的厚底上一片刺眼的殷红,让他的眼睛生疼。他伸出手去摸了摸,湿濡濡的尚未干透。毫无疑问,这是雪夜的鲜血。
雪夜,影十九!过去,他看向我的目光永远是服从是尊敬,即使受着鞭笞忍受着刑罚也仍然是服从是尊敬。可是,就在刑诫堂内,那服从与尊敬明明白白地消失殆尽,代替的是悲愤与责问。
是我已经习惯了他的唯命是从、习惯了他的逆来顺受吗?我从来没有想到他也会反抗?他也会不服?最最想不到的是他----会怨恨!而我,就在一时间,消失了对他掌控的信心。
是的,我已经不能再掌控于他!矫枉过正、过犹不及,画虎不成反类犬!其实刚才就是没有梅三之事,只需提提三年前只是因为给伤重的他盖了条破毡而被责打一顿撵出坞堡的丫头……他,就应该不敢再接受香儿的善意。他,不是已经惶恐害怕了吗?
而我,竟然为了让他更彻底地绝了与香儿交住的心,决绝地拿梅三开刀……适得其反……
萧远枫,如是你,会怎么做?
萧远枫立马横槊、张弓飞箭、策马扬鞭、指点江山。滚滚黄尘中,身前身后无论将军士卒俱意气风发,以为王爷效命为莫大荣幸;以为王爷死为莫大光荣!
就是我,也不能否认你是堂堂男儿,磊落丈夫。你,定是不屑于用此方法达到目地吧?我,一直以为自己天纵英才;一直不服你:以为你胜在取巧、胜在天命,胜在你皇子身份权力……而如今,我却一招用错,连曾经卑微地跪在我面前的……奴隶也无法驾驭……是我错了吗?我,是真的是样样都不及你吗?
高秀峰闭上眼睛,胸口发闷,几乎喘不上气来。
有人低唤:“庄主!”
抬头看,一影士单膝跪在不远处。
高秀峰抚着胸口,沉声问:“何事?”
“回庄主,猎鹰堡特使等的有些不奈,拍着桌子大发脾气,并摔了东西。张总管命属下禀告于您……”
高秀峰讶然扬眉:“这特使是何来历,怎地如此张狂?”
“回庄主,张总管让属下告知庄主:来的是猎鹰堡四大护法之一‘追风’”
“追风?”高秀峰脑中猛然闪现多年来收集到的这追风资料:追风:猎鹰堡四大护法之一;男性;原名不详,四大护法以追为第一字,然后是追命、追箭、追风、追云。追风为四大护法第三位;年纪:不详,应在二十至三十之间;面目:不详,公开露面时常带一金色鬼面。武功师承:不详,与他交过手的都已死去。兵器:从被他杀死的尸体上发现两种:一是梅花针,二是薄剑。梅花针夺人双目;薄剑一剑封喉。爱好:有龙阳之好,喜玩虐清秀少年,时有被虐玩至死者……
龙阳之好?有虐玩至死者?一个念头猛然一闪,高秀峰脸色一阵红一阵白,胸口带着眉心开始剧烈跳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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