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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章 怙恃


  “你想要他的命,是不是该问问我这个做父亲的意见。”慕华前胸早就被血浸透,脸色十分苍白,但他还是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强自支撑着走到了慕尘的前面,将慕尘挡在了身后。

  “就凭你?”

  “哈,自从我十岁之后,你还是第一次问出这种问题的人。”

  “荣幸之至,不过我倒愿做最后一个问的,你放心,以后再也没人问了,因为你不会再有以后了,先不要急,我答应过给这孩子一个痛苦,就不会让他看着你们死。”

  “你敢!”

  七弦古琴已经平放在了腿上,慕华的双手也抚在了上面。

  “哈,既然你要先送死,那也怪不得我了。”男子的鼓不知是藏在哪的,话音刚落突然就出现在了他手中。

  “咚。”在第一声鼓中掺杂着一声微弱的琴音,如同风暴中海上的小舟,琴音飘忽似乎未曾存在。

  “若只有这点手段,还是先管好自己吧.”那个持鼓的怪男子嗤笑一声,环视着周围愤怒的目光,“既然都这么想死,我就送你们一程。”说完,男子竟然跳了起来,不知从哪又抽出了一根鼓槌,那面大鼓竟然就贴在了男子的腰上,两只胳膊也甩了起来。

  伴随着男子落地的,是一声惊雷般的鼓声。

  “夔,要报仇的话,来生到阎浮提找我吧,哈哈。”说完,似乎癫狂般的又跳了起来,摇头晃肩的,似乎已经沉浸到那一声声如同惊雷般的鼓声中了。不停的踢腿,转身,跳跃,就像野兽在搏斗一样。那是最原始的舞蹈,充满着对力量的追求,鼓槌狠狠的落下,然后鼓声响起,自然而然的。

  就在鼓声的间隙,有个低沉但不乏清雅的声音在响着,声音虽小,但却并不容人所忽视。

  慕华的十指都已流出血来,可他还在不停的弹奏,血顺着琴弦流入琴身,被鲜血浸润了的琴,声音似乎都带上了一丝悲切。

  “秋兰兮麋芜,罗生兮堂下。

  绿叶兮素枝,芳菲菲兮袭予。

  夫人自有兮美子,荪何以兮愁苦?

  秋兰兮青青,绿叶兮紫茎。

  满堂兮美人,忽独与余兮目成。

  入不言兮出不辞,乘回风兮载云旗。

  悲莫悲兮生别离,乐莫乐兮新相知。

  荷衣兮蕙带,儵而来兮忽而逝。

  夕宿兮帝郊,君谁须兮云之际?

  与女游兮九河,冲风至兮水扬波。

  与女沐兮咸池,晞女发兮阳之阿。

  望美人兮未来,临风怳兮浩歌。

  孔盖兮翠旍,登九天兮抚彗星。

  怂长剑兮拥幼艾,荪独宜兮为民正。”

  歌声是伴着琴音想起的,初时只有慕华一个人在唱,之后沈晴也跟着唱,沙竭罗龙王似也想起了自己的女儿,也跟着唱。到了最后,除了夔和慕尘,所有人都在唱着这首古老的歌谣。

  那原始的野蛮碰上了这带着些许悲伤的慈爱和温存,似也不舍伤害,鼓调不知不觉柔和了很多。

  不过夔和慕尘好像都不为所动。

  慕尘的思绪之中,只剩下那个如同冰坨一样的大月亮,双眼已经完全变得血红了,只是身体根本不听使唤,就像被魇住一般。夔还在疯狂的舞着,敲着,那鼓声如同生命之歌,那鼓点分明就是生命的节奏。

  “嘭。”当第一根琴弦折断时,慕尘的右腿抽动了一下。

  琴声不在想之前那样温存却悲切了,断了一根弦的琴已弹不出那样的曲子了。琴声变了,变得有些愤慨,带着一份不舍,虽然不舍却又是决绝的。

  鼓声似乎也被激起了性子,一下一下的,更重了。

  那男子似乎化为雷神,在天边作舞。

  “嘭。”第二根弦断掉了,曲子便又变了,那是种悲切到骨子里的声音,似乎在向上天抱怨,人生都已经如此短暂了,却为何总是快乐的事要比悲伤的事少,这像梦一样短暂的人生,却为何不像梦中那样欢快,活着本身就已经不易,却为何还有死亡来增添伤感。

  鼓声也随之悲愤起来,慕尘的左腿也开始抽动了。

  “嘭。”这是第三根弦,曲子重又开始放达了起来,似乎要抛开一切,死亡是如此的快乐,结束着苦短的人生又有什么不好,这短暂的一生,除了可以带走的些许记忆,还有什么可值得留恋的那?

  鼓声也好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似乎是另一个世界的召唤。这生与死的对决,却像是老友久别重逢,互相唱和。慕尘的左手也抽动起来了。

  “嘭。”第四根弦断,曲风变得雄浑,似乎在回应鼓声的召唤,好像回到天地伊始,声音是古老的,是寂寞的,但却没有不快,似乎那寂寞是让人心安的。一切都混混沌沌朦朦胧胧,就像风,从没有人会觉得风是寂寞的。

  慕尘的右手也开始动了,那双眼睛已经流出血泪。

  “嘭。”剩下的三根弦同时断掉了,声音戛然而止,就像排演了不知多少遍,鼓声也停止了。

  静,但这沉默只维持了一会。

  “这曲子,我会永远记得的,但,你们还是都要死。”

  “哈,你说的太过早了,还有最后一曲,你还没听到那?”

  “琴弦都已断了,你弹什么?”

  “弦断了,琴还未折。”

  慕尘的头已经抬了起来,就那么定定的看着父母,似乎在哀求,父母也看向了他,再用眼神抚慰他。

  琴毁的声音在慕尘看来,已经是世上最尖锐,最钻心的声音了。他已经能动了,却已经阻止不了了。

  流沙海。

  黄之豪和莫歆本以为会葬身沙海,却没想到,两人竟重重的跌倒了地上,急忙环顾了下周围的环境,却发现身处的是一个真正的绿洲,巨大的石碑依然在身旁,只是在旁边还出现了一条大河,在沙漠中,这么大一条河却可称为海了。

  黄之豪盯着碑上流沙海那三个字发呆,却再也不敢去触摸它,而莫歆看他入迷也便没有去打扰他,四处探查,想弄清楚到底这是怎么一回事。

  “咦!碑后还有字,快来看!”一声莫歆的惊呼让黄之豪从惊呼中回到了现实。

  走到碑后,见碑后有一大段碑文:“元鼎九年,地陷,妖生,沙来……”后面的字已然看不清楚了。

  “元鼎,这是哪个年号?”

  “可能这流沙海中原来有个古国吧。”

  “咱们刚才到底是幻觉还是真的陷到沙子里了?”

  “似乎是真的,不像是幻觉,可这里还能看到天,又不像是在地底下。”

  龙王冢。

  “不要!”慕尘本正艰难的向父母爬去,当“咔嚓”的一声之后,慕尘能够动了,可是已经来不及了。琴毁人亡,那是用生命奏响的最后一声,以身体为手琴为弦。

  夔压根就没想到,一股巨大的力量从胸中透了过去,若不是紧那罗族生命力强于常人,这一下,他应该就死了。现在却不过是昏迷了过去。

  沈晴跪在地上,双手抱着琴,和琴上的慕华,样子就像是向上天献祭一样,嘴角微微上翘,跟慕华的表情差不多,那琴身传来的巨大力量虽然带去了他们的生命,但并没有改变他们的姿势和表情,看上去如同活人一般。

  慕尘摇摇晃晃站了起来,张嘴张了许久,却喊不出声,最后只是吐出了一口血,然后便踉踉跄跄的向夔走了过去,双眼血红血红的,整个人也血红血红的。

  “你还我,你还我!”声音有些沙哑,有些音像是被堵在了嗓子里,就如同那些已经几十年未说话的人突然开口,却已找不准声音和话语,只有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却好像要耗费他不少力气。

  “还我!”慕尘直接冲躺在地上的夔扑了上去。除了慕尘,剩下的人都已经陷入了昏迷,慕尘如同野兽一般,直接扑上去将已经昏迷了的夔的脖子咬断了。全身的力气都已用尽,慕尘就趴在夔的尸体上昏睡了过去。

  “爸爸,妈妈。”直到再次醒来的时候,周围已经换了景色,这木房慕尘已经很熟悉了。

  “爸爸,妈妈。”慕尘又低声重复了一遍,泪不受控制的往下掉,却只是掉泪,慕尘没有哭,只不过泪好像不受控制了一样。

  “为什么,为什么还是改变不了,为什么!”

  “慕兄弟,你醒了,你……”秦铁从门外走了进来,看样子应该在门外守了不短的时间了。

  “秦大哥,我、我父母的遗体在那里?带我去看看吧。”慕尘将脸上的泪抹干对着秦铁说道。

  “你现在还是好好养好身体……”

  “我没事,带我去吧。”

  “好、好吧。慕兄弟,人死不能复生,你保重好自己身体。”秦铁说着就向外走去。

  两具遗体就停放在无极殿中,所有的人都在,杨老头也在一旁坐着,慢慢地喝着酒。看到慕尘走了进来,一下便站了起来,周围的人这才注意到刚刚进入大殿的那个小小的单薄的身影。

  杨贤压根不管其他人,直接走上来将慕尘抱入了怀中。

  “孩子,伯伯对不起你,伯伯去晚了,你要想哭,就哭出声来吧,憋着不好,男子汉有什么便是什么,不用忍着。”

  本以为自己再也不懂的怎么哭了,但看到杨贤那早就红肿的眼睛,一个瞬间,慕尘只感觉鼻子像是被打了一拳似的,整张脸都拧到了一起,然后某种温暖的液体就冲进了眼睛中,打破最后的防线,从眼眶中一涌而出。

  偌大的青故峰上,除了一个孩子的哭声,再也没有别的声响。

  七天,无为殿里只有一个老头和一个孩子。这里被布置成了灵堂,家中的仆人和宅子都交给乾坤门处理了,这七天里,除了来拜祭的人,再也没人打扰,就算来拜祭的也都只是乾坤门中辈分较高,与慕华相熟的人,往往来一次,就不愿再来了,灵堂,幼子和老者,这估计已经足够构成世界上最让人心痛的场景了。

  慕尘又尝到了那葫芦里的酒,苦苦的、涩涩的,十分的烈。

  慕尘还在讲他的梦,或者说另一个世界里的他,杨贤就那样默默地听着,时不时喝上一口酒,又把酒葫芦递给慕尘,慕尘大大的喝上一口,递还回去,然后继续讲,跟杨贤讲,跟父母讲。再后来,又换了过来,杨贤开始讲过去的事,讲和慕尘父母的故事,讲慕尘父母的故事,对着两具安详的尸体,和一个小孩,将那些早就尘封了的过往。

  下葬那天,慕尘说不上来自己是什么心情,他甚至已经不愿去参加,他宁愿相信,父母还活在远方,也不接受他们已经去世的这个事实。事实上,下葬的礼仪还未过半,慕尘就又不省人事了,闵万宗安排跟慕尘一同闯过阵的几个孩子将慕尘带回去照料。

  那个梦似乎已经许久没有做过了,还是那条漆黑一片的小道。

  不知过了多久,那个噩梦才结束。醒来之后才发现天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就黑了,听着周围的伙伴那熟睡之后的呼吸声,慕尘的心也渐渐地安定了下来,他已经再想,说不定在哪个世界里,自己的父母还好好的活着,自己还是个无知的婴孩也说不定,这么一想,慕尘多少也就没那么伤心了,他现在要做的是继续提升自己的实力,他已经隐隐的感觉出,如果要想停止自己这种并不想接受的命运,改变周围人的悲剧,自己早晚有一天还是要回到那个大殿之上,只要自己的实力足够,那么一切就都有改变的可能。

  看了看房中,除了楚歌都在,慕尘尽量地不发出声音,以免打扰到房中休息的其他伙伴,悄悄地跑了出去,春秋崖深夜里那树木泥土甚至星斗的味道都是那么熟悉,慕尘甚至有种错觉,像是回到了当年和莫歆楚歌一起偷偷进落音湖学术法的那段日子日子,好像莫歆楚歌就在不远处那约定好的老地方等着自己。

  一边信步走在青石板路上,一边考虑未来如何去扭转那齿轮已经开始转动的命运。

  “慕兄弟?”

  “楚大哥,你叫我阿尘吧,梦里习惯了,你这样叫,我反而感觉有些生分了。”

  “好吧,阿尘,这么晚,你怎么出来了。”

  “我出来散散心,一会就回去。”

  “要不我陪着你,两个人好歹有个照应。”

  “也好,这么晚,打扰到你了,你现在就进了巡逻队了嘛?”

  “是啊,自从跟你一块从渊跃峰被救下来,师父就让我先进巡逻队锻炼锻炼,我年纪比你们也要大一些,师父还是比较放心的。”

  “也是,你知道吗,以前,我是说在梦里,都是你照顾我们的,只要有你在,我们似乎什么都不用管,你总能把事情办好的。”

  “是嘛,嘿嘿。”楚歌不好意思的挠了挠脑袋。

  “对了,老听你说你的梦,能不能给我讲讲,你别误会,我不是不信,我就是有点好奇。”说着楚歌又挠了挠自己的脑袋。

  两个人就那么边走边聊,慕尘就慢慢地把另一个世界的事情讲了出来。

  直到夜已过半,两个人才回去。

  接下来的几天里,慕尘就跟这些小伙伴们生活在一起,平时跟伙伴们讲讲关于梦里,另一个世界的故事,要不就去宁心岭无涯阁翻翻典籍、跟杨贤聊聊天,顺便等着第三层的机关开启。慕尘知道自己的时间并不多,自从进入了龙王冢里,命运的齿轮就已经开始转动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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